当余参加杭江铁路通车礼归来,未及五日,沪记者又动议组织一川康考察团赴川康考察,余得以中央社特派员名义参加,川游之志得以偿遂,不胜忻忭。窃尝以为不出游,不足以见我国之伟大与可爱,譬如家藏宝物,必须常摩娑观赏而后能知其珍贵所在,起其眷恋之情也。世多不先看国内而漫游国外者,结果于人甚明,于己甚昧,欲求有补时艰,难已?不学无术如余,此次被派入川I,无异滥竽充数,若云考察,实愧不敢承,只欲聊借游览,增广闻见,并藉以明了我国内地情形耳。
二十三年一月六月晚七时许,川游同人在上海新闻报馆开会,到顾执中(《申报》代表)、章先梅、陆诒(《新闻报》代表)、唐惠平(国闻社代表)及予。决定组织规程及游历程序等项,并定即夜一时,上四川民生实业公司之永年轮,约于二马路外滩相候,同坐小汽船过江,至浦东上轮,后临时又加入王开照相馆派来之王振寰君,吾人既准时过渡上轮,住特等舱,布置极为雅洁。俟送别之人先后离轮,乃即觅睡乡,以息数日来之疲瘁。昧爽,出吴淞口,风浪甚大,船身震撼,迨予从梦中惊醒,始知已至通州矣。在大菜间用早餐时,经理谢萨生君前来周旋,据云永年轮为意大利工程师设计,去年十月间始重新改造,整洁华美,为川轮冠,前中国科学社社员赴川开会时所乘之“民贵”号,大较永年等,但不及永年之设备周到也。永年轮因与意方契约未满,故仍悬意旗,但民生公司亦仅此一船悬意旗也。船长意人,另有意兵十五人,藉资保护客商之安全。船行速度,每小时平均为四公里,若自重庆东下,下水流急,只须一星期可到沪,现因冬令水落,故仅至宜昌为止,须另改船入川,预计达宜昌,至少亦须九日也。民生公司共有船二十六只,现上海宜昌间,只三只行驶耳。船上搭客及载货,均不甚多,因长江方面,有三公司之轮只,开航有定期,客商以为便而趋之,本轮因无定期,故营业不无影响也。
七日夜雪,八日晨雪止,大雾,汽笛鸣不已。船至距南京四十里许,雾大不能行。予卧闻轮役扫雪声,起见红日自地面冉冉升,江面白雾迷漫,片片风帆自雾中行,忽隐忽现,有时水天一色,远处帆影,几欲凌白云而上天矣,白鸥无数,回翔波面,日色由红而白,射江中闪万点金光,如锦鳞翻腾,奇趣横溢。两岸白云皑皑,覆沙没草,树影迷离,疏密有致,农家三五,初起炊烟,远处之山横白雾若玉带然,须臾而钟山现其真面目,淡淡晓妆,倍觉可爱。惜余非倪云林,不然,此一幅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之画,必足以价重鸡林,使艺人陶醉也。予独在甲板上默赏约半小时之久,时同人均在睡乡。迨日高三丈,船复启碇,十二时许,始抵南京。
一月八日傍午,开赴四川之永年轮,甫抵南京,泊煤炭港,有小划船载运川子弹来,共数百箱之多,一时邪许之声大作。午后一时,浦口方面有平沪通车载火车二十一节置轮渡上过江,船身甚长,火车作三行并列,每列七节,初横行江面,次乃徐徐泊煤炭港,过铁桥上岸,载车之渡轮,船身有“长江”二字。三时许,复有平沪车自下关开赴浦口,仍用该渡轮过江,于以想见我国交通事业之进步。
迄下午六时,船始启碇离京,黑夜漫漫中,兼程而进。灯下枯坐无俚,取四川地图研索之,同时自箧中取出杜诗,拟绘一杜甫由洛入陕,由陕入川,及其在川行踪,后复由川出峡下湘岳之历程图。以解岑寂。自觉颇为有趣。可供有志于文学及史地沿革者作参考。夜十二时始卧,风声水声,与机轮轧轧声,打成一片,聒耳难眠,念此时当过皖境矣。予祖籍姑熟,“谢□青山李白楼”,早岁均已酣游,此次唯在梦魂中仿佛遇之耳。
芜湖已于深夜时经过,九日晓,过池州(即贵池县),弱冠时,执教鞭于该地省立五职中学,青溪、齐山、杏花村、文选楼等处,给予之印象极深。十一时到安庆,见二龙山(大龙眠小龙眠)积雪如画,迎江塔高耸入云,纵眺久之。嗣乃进舱,继续昨夜未完之工作。洎乎暮霭苍茫,船入赣境,由马当山进至小孤山,小孤奇峰耸秀,略似当涂之东梁山,而山容整峭,则远过之。山腰山顶,均有寺宇,江水涨时,全山为水围绕,一如镇江之焦山,今届冬令,潮涸山枯,已独依北岸矗立矣。次过彭泽县,县址三面倚山,一面临水,山头雉堞,宛若游龙,攀援而上,于以见古人防御法之笨拙也。唯吾人今日过此,蓦忆不折腰之陶令,其流风遗韵,弥足兴吾人之怀思焉。
计自京启碇以来,沿途未停,乘风破浪,速度倍增。十日又遇风,叩之船员,知昨夜已过九江,今日午刻十二时至一时间可抵汉口一矣。蜀云在望,实行游览川康之时期与目的地,日益迫近,吾人心境中大有希望即在目前,若不胜其忻慰之状态者。顾章陆三君,且在大菜间中,载歌载舞,权借方丈之地,作演习舞蹈之场,惜座无音乐与舞女,未免有“无声无色”之叹?
正午十二时抵汉口,“江行初写”稿,至此告一段落,以下将开始自汉赴川之途中记载矣。P2-P4
20世纪,是人类社会进展最快的世纪。20世纪的通行话语是“变革”。
就中国而言,自进入20世纪,1911年“辛亥革命”为延续数千年的中国封建王朝的谱系画上了句号,1919年“五四”运动,新文化普及,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为现代中国奠定了基础。20世纪前50年间,袁世凯“称帝”、溥仪重返紫禁城,北伐、长征、抗日战争……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新中国受到举世关注。此后,特别是从“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这些历史事件亲历者的感受,深刻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20世纪是中国进入现代时期的关键的、不容忽视的转型期,以20世纪前半期为例,1900年,“八国联军”践踏中华文明,举国在抗议中反思;1901年,原来拒绝改良的清廷宣布执行新政;1906年,预备立宪……以世界背景而言,“十月革命”,两次“世界大战”,成立联合国……1911年到1949年,仅仅历时30多年,中国结束了封建社会,经历了半封建半殖民地到社会主义的巨大跨越。反思20世纪,政治取向曾被视为文明演进的门槛,“不是革命就是反革命”,不是红,就是黑,一度成为舆论导向,影响了大众思维。
无可否认,在现代社会,伴随社会的进步、发展,中华民族的民主、科学精神逐步深入人心的过程,是中国历史最具影响力的事件,是可持续发展的推动力、中国现代时期的鲜明特点。
《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则为这一影响深远的历史过程,提供了真实生动的佐证。
20世纪的丰富出版物中,一定程度上因为政治意图与具体事件脱节,人文地理著作长期以来未能受到充分关注,然而文学、历史、政治、文化、语言、民族、宗教、地理学、边疆学、地缘政治……等学科,普遍受到了人文地理读物的影响,它们是解读20世纪民主、科学思维成为社会主流意识的通用“教材”。
人文地理纪实无异于在社会急剧变革过程进行的“国情调研”,进入20世纪的里程碑。没有这部分内容,20世纪前期——现代时期,会因缺失了细节,受到误解,直接导致对今天所取得的成就认识不足。
就学科进展而言,现代文学研究是最早进入社会科学研究前沿位置的学科之一,《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则为现代文学家铺设了通向文学殿堂的台阶:论证了他们的代表性,以及他们引领时代风气的意义。
与中华文明史、中国文学史的漫长历程相比,从“辛亥革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30多年短如一瞬间,终结封建王朝世系,弘扬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是现代时期定位的标志。
“人文地理”,是以人的活动为关注对象。风光物态、环境变迁、文物古迹、地缘政治……作为文明进步的背景,构建了“人文地理”的学术负载与阅读空间。
关于这个新课题,第一步是搜集并选择作品,经过校订整理重新出版。民国年间,中国的出版业从传统的木刻、手抄,进入石印、铅印出版流程,出版物远比目前认为的(已知的)宽泛,《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的编辑出版,为现代时期的社会发展提供了参照,树立了传之久远的丰碑。否则,经过时间的淘汰,难免流散失传,甚至面目全非。
《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与旅游文学、乡土志书、散文笔记、家谱实录等读物的区别在于:
人文地理纪实穿越了历史发展脉络,记录出人的思维活动,人的得失成败。比如边疆,从东北到西北,没有在人文地理纪实之中读不到的盲区。21世纪,开发西部是中国现代化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内容。开发西部并非始于今天,进入了现代时期便成为学术精英肩负的使命:从文化相对发达的中原前往相对落后的中西部,使中西部与政治文化中心共同享有中华民族的丰厚遗产,共同面对美好前景。通过《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我们与开拓者一路同行,走进中西部,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分担他们的艰难困苦。感受文明、传承文明。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与中华民族的文化,不会因岁月流逝、天灾人祸,而零落泯灭。
《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是20世纪结束后,重返这一历史时期的高速路、立交桥。
《川游漫记/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编著者陈友琴。
《川游漫记/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内容提要:全书收入《江行初写》《汉皋流连》《雪深水浅到宜难》《用“民主”力量到四川去》《荆沙上溯过宜昌》《惊心骇目上新滩》《高唐夜月宿阳台》《巫山县长说巫山》《夔万一瞥》《忠酆过了到巴渝》《抵渝以后》《北碚镇与温泉峡》《成渝道上》《在成都》《灌县与郫县》《离蓉之前夕》《向川北进发中》《长路关心悲剑阁》《昭化与广元》《阆中与南部》《潼川道中》《归途》等22篇游记。书中有插图多幅,书后附有四川银行业之调查、四川复杂币制种类表、四川之大宗出口贸易调查。这部游记后来令四川籍作家和学者赵景深(1902~1985)先生都十分叹服。1936年3月,南京正中书局出版了第三版。
以上主要介绍了写《川游漫记》一书的作者,至于《川游漫记》本身的特点和优长,读者诸君当自有卓识,笔者就不再饶舌了。
本次整理《川游漫记》所用底本,是中华民国二十五年(1936)三月南京正中书局第三版的版本。
《川游漫记/20世纪人文地理纪实》编著者陈友琴。
1933年12月至1934年,陈友琴任中央通讯社上海分社记者、编辑。其间,1934年1月至5月,以中央通讯社特派员身份参加川康考察团,考察当时的四川省和西康省,回来以后,在上海《民报》连载了《川游漫记》《川北视察记》等专题报道。1934年10月,结集为《川游漫记》,由南京正中书局出版,是他的第一部游记文集,也是他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书籍。该书由国民党要员楚伧题写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