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伊登穿过雾气沉沉的街道,走进米克·伊登公司那幢高大、豪华、立着大理石门柱的销售厅,随即展现在眼前的是柜台里烁烁发光的宝石、亮闪闪的白银、白金、黄金,还有柜台后那四十位同样光彩夺目的店员。他们的晨装整洁无瑕,看不见一丝折皱,每人胸前左上部的翻领上都戴着一支粉红色的鲜康乃馨——搭配得非常完美,就好像是从领子上长出来的似的。
伊登一边往前走一边亲切地左右点头致意,鞋跟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伊登个子不高,一头灰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目光敏锐,举止傲慢。米克家族曾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后来把这笔财产移交给了一代巨商——亚历山大·伊登,他成为落基山脉西侧这家最有名气的珠宝店的唯一主人。
到了销售厅的后部,伊登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来到设在夹层楼面的办公室。他白天一般都是在这豪华舒适的套间里工作。在办公室的前台,他遇见了自己的秘书。
“早上好,切斯小姐!”
秘书冲他莞尔一笑,算是回答。伊登在珠宝业干了这么多年,对美有独到的鉴赏眼光,这种经验在他挑选切斯小姐做秘书时起了重要作用。切斯小姐有着一头淡褐色的头发、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她举止优美、穿着讲究。鲍勃·伊登,这位勉强从愿的继承人曾经说过,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就好像被请进了一问很奢华的客厅去喝茶。
伊登看了看表,告诉秘书:“十分钟后我将接待一位从檀香山来的老朋友——乔丹夫人。她到达后,请马上把她请进来!”“好的,伊登先生。”秘书小姐答道。
伊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挂好礼帽、大衣,放好手杖。光洁的老板桌上放着早上被送达的邮件。他慢悠悠地、心不在焉地扫视了一番,看了两份,然后踱到一扇窗户前,凝神注视着街对面的楼房。
时间还早,昨夜笼罩旧金山的雾依旧未散去。透过灰蒙蒙的雾,伊登似乎看到了一幅画面,一幅色彩、亮度极不协调的画面。他的思绪沿着时问的长廊回到往日。在窗外那幅虚幻的画中,他看到了自己——一位黑瘦的十七岁的少年,在来回迈动着舞步。
四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在檀香山君主国,菲利摩尔家宽敞的客厅的一角,贝尔戈尔乐队正在一组蕨类植物后演奏着舞曲。光滑的地板上,年轻的伊登和萨莉·菲利摩尔正一起翩翩起舞。伊登对舞步不是太熟悉,偶尔会出现一个踉跄,因为这种舞是最新潮的,叫两步舞,是“尼布斯克号”上的一位年轻海军少尉最近传到夏威夷的。但是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伊登对这种舞步不熟悉而m现踉跄——他清楚他臂中所挽的姑娘在夏威夷岛上的身份和地位。
有少数人不论怎样都能得到财富的青睐,萨莉就是其中之一。美貌本身就足以让她卓尔不群了,而除此之外,她还将继承菲利摩尔家族几代人积蓄下来的财富。此时,菲利摩尔家族正处于巅峰期——他们的船队航行在七大海洋上,上万亩的甘蔗田丰收在望。伊登垂下眼睑,看见了舞伴白皙的脖子上挂着她的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那串闻名遐迩的珍珠项链,这是她父亲马克·菲利摩尔从伦敦买回来的,价钱曾让所有的檀香山人咋舌。
伊登,这位米克·伊登公司的老板,仍旧出神地注视着雾。夏威夷那个夜晚是多么惬意,那一夜似乎充满了魔力——异域的花香、轻快的笑声、遥遥的海浪呓语、柔和的海岛音乐。他依稀记起萨莉注视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但作为一个近六十岁的珠宝商人,他更清晰地回忆起她胸前那串光泽烁烁的珍珠项链及珍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那柔和的色彩。
他耸了耸肩,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那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萨莉嫁给了弗兰德-乔丹。几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维克多出生了。“维克多”是“征服者”的意思。伊登苦笑了一下:给这么一个愚蠢、刚愎自用的败家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萨莉未免期望过高了。
他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他明白,在邮政大街的这问办公室里将上演的这出戏无疑是由维克多的胡作非为引起的。不错,事实就是这样。维克多此时肯定正在附近等着听菲利摩尔珍珠最后的命运如何呢。
伊登正埋头阅读邮件,这时秘书推门进来说:“乔丹夫人到!”
伊登站了起来。萨莉·乔丹正踏着中国地毯朝他走来,脚步依旧轻快,神采不减当年。“亚历山大——我亲爱的老朋友——”
伊登握住了萨莉纤细的手。“萨莉!见到你真是万分高兴,快请坐!”他拉过来一把高大的皮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这是贵宾椅,一直在等候您
她微笑着坐下了。伊登回到他桌后的老位置上。他拿起一把裁纸刀在手里掂量着。他这么沉稳的人此刻却有点儿紧张。“嗯——哦——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有两周了,到这周一整整两周。”
“你可没兑现你的诺言,萨莉——你没有事先告诉我。”
“不过我在这儿玩儿得很痛快,维克多对我一直不错。”
“嗯,是的。维克多身体不错吧?”伊登有口无心地搭了一句话,眼睛望着窗外,“雾要散了,是不是?天气看来还不错。”
“亲爱的亚历山大,”萨莉摇了摇头,“咱们别绕圈子了,开始谈正事——这是我的座右铭。我前几天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了,我决定卖掉菲利摩尔珍珠项链。”
他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呢?留着它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不,”萨莉有点儿不同意伊登的说法,“这串项链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我一向认为适合最重要——这串精美的项链最适合年轻的姑娘。但这并不是我要卖掉它的主要原因。如果我能保住它,我会把它留下的,可我不能,我——我破产了,亚历山大。”
伊登又看了看窗外。
“听起来很荒唐,是不是?”萨莉接着说,“菲利摩尔家族所有的船只、土地都化为乌有了,连海边那幢房子都全部抵押了。你知道,维克多,维克多做了几笔倒霉的投资——”
“我知道。”伊登的语气十分柔和。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山大。维克多是个败家子,十足的败家子,又愚蠢又不善考虑,也许更甚于此。但自从我的丈夫弗兰德过世后,维克多就是我的一切,我必须尽力帮助他。”
“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好,”伊登微笑着说,“我并没有把维克多往坏里想,萨莉。我——我自己也有个儿子。”
“请原谅,”萨莉说,“我早应该问一问鲍勃的情况。”
“噢,他呀,一般。如果他碰巧今天早饭吃得早的话,也许在你离开之前会到的。”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