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方,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汉族农民,一个生活坎坷、技艺超群的民间故事讲述家。如今,他逐渐为更多的国人所知晓。刘德方是湖北省宜昌市,继20世纪80年代以来产生国内外影响的民间故事家五峰土家族自治县刘德培、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孙家香之后,出现的又一位著名民间故事家,是中国新农村建设和民间文化抢救工程的重点工作对象。
他讲故事吐词清晰,表达准确,内容丰富,结构合理,逻辑性强,情节曲折生动,语言自然贴切,故事味十足。刘德方的故事讲述注重技巧,他对于各种类型的故事均能把握到位,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有时沉稳、不露声色,有时一语道破天机,节奏有序,恰到好处地抓住了听众的品位和情绪,很有艺术感。
刘德方,1938年出生于宜昌市夷陵区下堡坪乡谭家坪村。刘德方及其民间故事的造就与生成源于生他、养他的这片神奇而灵秀的土地和山水,还有这里无比优秀的文化传统。西陵峡高山阔水的雄奇与险峻,鄂西青山绿水的清幽和秀美,留下了白居易、白行简和元稹等人的足迹,王维、李白、杜甫、欧阳修、苏轼、陆游等也一一题赋佳句名篇。这片土地和山水孕育了爱国诗人屈原,绝代佳人王昭君,明代文官赵勉,近代文人杨守敬、文安之、全敬存等声明显赫的历史名人。
刘德方性格开朗,精力充沛,具有一个民间故事家所应具备的所有潜质和能力。他讲故事吐词清晰,表达准确,内容丰富,结构合理,逻辑性强,情节曲折生动,语言自然贴切,故事味十足
刘德方与民间故事的渊源,从他一出生就开始了。
在这个弥漫着故事讲述氛围的鄂西山区,刘德方的家人和乡邻都会讲故事,这给予他强烈的感染和熏陶。刘德方的亲人、朋友和邻里世世代代以故事传授知识和技能,以故事教育自我和他人,以故事协调生产和生活。刘德方由于特殊的生活境况,经历了各种人生的考验,接触了很多能讲故事的人,他也尤为钟爱民间故事。在刘德方半个世纪的讲述生涯中,他凭借自己的悟性、聪慧和记忆不仅累积了大量三峡地区的民间故事,而且形成了独具特点的讲述风格和故事理念。
谈到与民间故事的情结,刘德方说:“一是我自己喜爱这一门;二是那个时候我是被整的对象,家庭出身成分不好啊,一来个什么运动,就把我弄起去,就整啦,斗啊,批啊,打啊,我就以这些东西来解劝思想。那你说你要怄去,你怎么怄得抻头呢。以那些子东西解我心中的闷,心中的苦,就自己解劝自己。背脚也好,做活也好,就自己在脑筋里闷唱一下啊,就把我那些悲痛甩到一边。再一个呢,我是想活跃这个地方啊,就跟乡亲们唱下呀,讲下呀,大家在一起娱乐娱乐呀,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啦。还有一个呢,可以用故事解劝人家,你比如我们唱戏啊,唱歌啊,你可以教育人家,你可以劝人家奋进啦,可以劝人家浪子回头啊,它还是有一定的作用。民间文化有它一定的含量,一定的作用。”
学故事
刘德方自小就成长在传讲故事的环境里,较之他人,他对民间故事更为偏爱,更为敏感。聆听故事、记忆故事成了他童年生活的主要活动之一。
在刘德方幼时生病期间,他家的一名姓杨的帮工常背着刘德方玩耍,给他讲生动有趣的故事。杨姓帮工的故事讲得好,刘德方常常听得入迷,忘记了疼痛。
为了照料病中的孙子,刘德方的二婆婆边料理他的生活,边讲故事给他听,如《野人家家》《用膳》等故事都是刘德方从二婆婆那里学来的。从那个时候起,刘德方就喜欢上了民间故事,他向往故事里无忧无虑的世界。
刘德方的舅舅是个教书先生,也是个“故事篓子”。刘德方一有空,就去听他讲故事,也学习文化,借些书看。舅舅讲的《我也不吃萝卜菜》《三个秀才说三国》等极富文气的故事,刘德方就很感兴趣。
20世纪50年代,十几岁的刘德方就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任,他经常参加村里的集体劳动。休息的间歇,人们就聚在一起,讲奇闻逸事,谈人生百态,说世间冷暖。各种各样的故事在这里交织、碰撞、汇聚,刘德方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故事,尤其是诗词对联、打油诗类的故事。后来,不论他走到哪里,每逢有人讲故事,刘德方就会很认真地听,很仔细地记。
自1958年,刘德方常常远离家乡,在宜昌各地铺铁路、修公路、建水库、筑河堤。其间,他接触到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从他们那里听来了许多故事,比如《称岳母》《人亲水也甜))等幽默感很强的故事。
刘德方学故事、讲故事的第一个黄金时期是在20世纪60年代。那个时期,夷陵区的各项建设工程接连上马。建设工地上都是来自各乡各镇,还有外地的青壮年劳动力。劳动之余,生活单调,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就围拢过来日白、讲经。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热爱故事的刘德方,只要条件允许,他还是其中的活跃分子。刘德方说:
六几年下堡坪啦,我们修公路,修铁路啊,五洋四海的,在河里筑堤啊,个咋,全市的人啦,妈,几万多人。那黑了无事,就是坐在那儿,个咋的,就那幺畅所欲言啦。你讲啊,他讲。我就是喜欢记人家的,喜欢听,喜欢学。讲得好,我们就把人家的记着。
别人讲的时候,我就听啦。他如果讲的比我的好些,我就把他的记下来;他的语气比我讲得好些,我就学得来;他的东西比我好的,我就记到,装到我的肚子里。
我们下堡坪讲故事的人蛮多,但是会讲很多故事的人还是比较少。我那个时候呢,会唱影子戏,我就唱到兴山县、秭归县、保山县、宜昌县,听到人家讲啊,我就记些啊,再就是我自己创造些啊,就有了啊。我原来我的妈说我爱听别人唱啊,爱听别人讲。我妈说你记些子就当到饭了啊。我妈就这样说我,那个时候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在现在还真能当得到饭。
倾听别人的故事,可以尽享欢乐;学习别人的故事,能够收获财富。关于故事,刘德方不是一味地被动接受,照搬照抄。他认为,学习故事最重要的是留心别人讲故事的长处,比如故事的情节逻辑、讲述的声音语气、表演的神情动作,等等,关键还要依据自身的特点进行加工、改造和演绎,这样才能学到位,才能讲得好,才能不断丰富自己的故事储存库,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故事变成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这不但充实了他的精神文化生活,而且逐渐形成了他特有的讲述风貌,还进一步继承和丰富了村落民间叙事传统。
记别人讲述故事的情节、内容,还可以添油加醋啊。听完以后,别人的故事我会多少变几句话,他的东西我记到了,多少变几句话。从我口里出来,就是我的。你说是他的,我又多了两句。你怎么说得清呢?你或者说,他讲什么子,这个构思啊,我们这就是说个比方啊,还不妥,我就在那儿加两句。那确实个咋,我跟他加两句。好,那你说来分析我是记的他的,你叫他讲一遍,我讲一遍,我的话就多两句,那或者是前头多两句,后头少两句,它就变成我的了。我和他两个就是大同小异,不是雷同的。就是说我们两个讲一个故事,你讲我就听,看你哪里还需要添枝加叶。你在讲,我就在默(寻思)。你哪儿能够去掉,那么我就把你这个,跟杀猪子一样,找到这个杀口,要把这个东西搞来。那么你讲了,或者说我再把你这个东西再添一点儿,还更美。或者多的,我再跟你把这个哆唆话去一点,更简洁一下。。
从刘德方的人生经历来看,他讲听故事的机会较多,吸收故事的渠道较广,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刘德方积累和锤炼了故事讲述的多种方式。对刘德方生活史作过系统调查的夷陵区文联主席杨建章说,刘德方的故事主要来源于四个方面:“一个是祖辈或社会传承的;第二个他长年在外面搞建设,搞副业,接触了五湖四海的人,大家在一起讲故事,粉经,吹牛,然后他是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自己加工、整理,获取一部分;第三个,他过去看书,从书本上获取一部分。他的书,特别是故事跟皮影戏相通,皮影戏整个唱完也是一个故事,他就把皮影戏里面一些唱词改编成故事,就是书面的,他一些带四言八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在书上的;第四个方面,他自己即兴创作一部分。”P31-34
一
人类一边前进,一边把它创造的精神财富留在遗产里。这种遗产就是文化遗产。文化遗产的存在形态极其丰富和繁复,当代人共同认定的区分方式是分为两大类,即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物质文化遗产是物质性的、静态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以物为载体的,它首要的价值是对远去的历史文化做确凿的见证。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是非物质的、无形的、活态的,以人为载体的;它依靠人的口传心授而世代相传,因此它是活着的历史,也是我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自觉地传承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就是传承人。他们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角。在人类尚没有“文化遗产”的概念之时,广大民间各种世代相传的文化中,唱主角也是这些传承人。他们就是数千年来一直活跃在民间的歌手、乐师、画工、舞者、戏入、武师、绣娘、说书人、各类高明的工匠以及各种民俗的主持者与祭师。这是一种智慧超群者,才华在身,技艺高超。担负着民间众生的文化生活和生活文化。黄土地上灿烂的文明集萃般地表现在他们身上,并靠着他们代代相传。有的一传数百年,有的衍续上千年。这样,他们的身上就承载着大量的历史讯息。特别是这些传承人自觉而严格地恪守着文化传统的种种规范与程式,所以往往他们的一个姿态、一种腔调、一些手法直通着远古。常常使我们穿越时光,置身於这一文化古朴的源头里。所以我们称民间文化为历史的“活化石”。
传承人所传承的不仅是智慧、技艺和审美,更重要的是一代代先人们的生命情感,它叫我们直接、真切和活生生地感知到古老而未泯的灵魂。这是一种用生命相传的文化,一种生命文化;它的意义是物质文化遗产不能替代的。
有史以来,中华大地的民间文化就是凭仗着千千万万、无以数计的传承人的传衍。它们像无数雨丝般的线索,闪闪烁烁,延绵不断。如果其中一条线索断了,一种文化随即消失;如果它们大批地中断,就会大片地消亡。
二
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基本上是农耕时代的产物。可是当前人类的文明正由农耕文明向现代的工业和商业文明转型。工业和商业文明要根本性改变人们的生活内容和生活方式,民间文化是一种生活文化,它必然首当其冲受到冲击和排斥,一部分被工业文明淘汰掉,一部分被商业文明转化为商品。这是金球性的问题,无论多么古老迷人的文化也得不到豁免权。我们所面临的这种转型又与急转弯式的社会变革紧密相关。工业和商业文明几乎是横向地“杀入”到农耕社会中来。看上去,它更像一种文明的宰割。随着快速进行的乡镇农村的城市化,生活的现代化,原先固有的文化便被视为时代的弃物而撇在一边。在人们迟迟没有把农耕文明的创造当做遗产时,它们就已经支离破碎,大量地飘失与流散了。
其中最令人忧虑的是传承人的锐减。其原因,或是传承人年事已高甚至离世而去;或是无人承续,后继乏人;或是后人弃农经商,进城打工,改换身份等等,都致使传承线索的中断。这是今天我们深感中华大地的文化日渐稀薄甚至空洞的原故,也是我们要尽快认定和着力保护传承人的根由。
三
保护传承人的前提是认定传承人。对传承人全面、细致和快速的普查又是认定的前提。
此次展开的对全国五十六个民族的民间文化传承人的普查,得到中宣部的直接支持,定名为“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调查、认定和命名”。该项目属於中国民问文艺家协会主持的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中一项重要与核心工作。起始于2005年3月。项目对象是杰出的民间文学、艺术、手工技艺和民俗技能传承者四大类。这些传承人应是技艺高超、历史悠久、传承有序,并为某一地区特有的民间文化传承人的优秀代表。
由于这项工作事关对历史的总结与今后的保护与传承。规范性、程序性、严格的学术鉴定和认定是必须遵循的工作原则。
对传承人的调查是正在进行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性的田野普查中展开的。经过近两年有条不紊的工作,已产生第一批“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凡4大类166人,都是经过普查发现、申报推荐、专家鉴定、调查核实和网上公示等严格的程序才最终被认定的。他们是中国民间文化各个领域的杰出传人,是活着的历史精华。传承人得到了国家一级评定标准认定的同时,他们所传承的文化也被认定。中华文化的家底在他们身上被一件件认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目标也被具体地锁定。
为了使这项关乎中国文化传承的重要工作得到更确凿的延伸。我们对所有认定的传承人生活的文化背景、地域特征、民俗习惯及其传承史、口述史、技艺过程、艺术特点和代表作,按照统一格式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与整理。建立完备的档案和数据库,并以图书方式加以表现。本书即是其中的一种。
四
必须强调,尽快调查与认定传承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作用至关重要。因为我们对传承人之所知十分有限。对其保护的力度,抵不上它消失的速度。
在这第一批传承人的调查中,就多次遇到过闻讯而去,却已人亡艺绝的憾事!这批传承人经过专家鉴定的是166位,但在评定与公示的过程中已有几位辞世,目前剩下的是164位。其中,超过80岁的9位,年纪最大的是纳西族东巴舞者习阿牛(93岁)。
一旦失去传人,非物质文化遗产就不存在。传人去后,只有遗存。遗产的非物质性也就转化为物质性。因此非物质文化遗产比物质文化遗产脆弱得多。它的关键是传人的脆弱。所以,抢救性的普查、科学认定以及切实有效地保护传承人,才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键。
我们留给后人多少非物质文化遗产,就看我们查清、认定和保护住多少杰出的传承人。如果失去传人和传承,这些遗产就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博物馆里,并永远沉默着。
这是巨大又细致的工作,是不能绕过又十分艰难的工作,并且是必须亲临田野第一线的艰苦工作。但这是我们必须承担的工作。
这桩至关重要的工作刚刚开始,愿更多的人投入其中。
2007.3.28
认识和了解刘德方已经有些年了,看过他的报道,读过他的故事,他的故事人生和人生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07年5月,我在恩施参加完土家族确认五十周年暨土家族学术研讨会,到建始调研过当地的民间文化状况后,就一路颠簸到了宜昌市夷陵区,开始对刘德方及其民间故事讲述进行系统考察。在夷陵,我到文化馆,到政府部门,到刘德方家,到刘德方民间艺术研究会,到下堡坪乡谭家坪村,寻找和查阅所有相关资料。在与刘德方相处的日子里,我跟他拉家常,听他讲故事,让他谈感受,通过多种途径近距离地接触刘德方,了解了很多鲜为人知的事情,也更深刻、全面地理解了刘德方。
2007年8月,《刘德方》初稿完成后,我带着诸多问题,再次前往夷陵区,进一步访谈刘德方和与刘德方有关的人士。我要还原真实的刘德方,我不断比照我所建构的刘德方与现实生活中的刘德方,以期最大程度地本真性地呈现刘德方的生活故事和故事生活。
刘德方是一部大书,一部深刻的书,一部厚重的书。他的人生经历是中国乡村社会70年的发展缩影,更是中国民间文化70年的变迁缩影,因此,对刘德方的生活梳理就是对中国当代社会史的记录,也是对20世纪直至今天中国民间文化发展的记录。在回溯刘德方70年的人生历程之中,我的心弦时时被触动,我的良知不断在升腾,这更加让我感受到肩上责任的重大,尤其是民族民间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工作仍任重道远。
刘德方成为“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得益于他的故、事,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之一下堡坪民间故事也得益于他的故事,因此,本书在评介刘德方之时,侧重于作为民间故事家的刘德方也就顺理成章了。
刘德方非凡的民间文艺才华、精湛的艺术表演技巧和超强的记忆表达能力使他成为地方民间文化资源的储存库,所以,阅读刘德方就是阅读一部鲜活生动的三峡地区的民间文化著作,这为我的写作增加了难度,也增添了压力。好在有真切的生活、丰富的材料和无数朋友的支持,让我从真实的层面去剖析刘德方,从科学的角度去解读刘德方成为可能。
写作这本书稿是在武汉酷热的8月,修改这本书稿是在武汉的严冬,一天到晚就端坐在电脑旁。生活中的刘德方和表演中的刘德方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印刻在我的脑中。尽管我的写作遇到了不少困难,但是,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定会有好的成果。非常感谢我的主要考察对象刘德方先生的大力配合和支持,在此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美好的祝福!
每次到夷陵区调查,当地政府和文化部门都热情接待,积极协助,特别是彭明吉先生、杨建章先生、黄世堂先生、袁维华先生和徐军女士等均给予了无私的帮助,下堡坪乡宣传委员覃爱民先生及文化体育服务中心余贵福主任,谭家坪村村长邹志柏先生及所有的父老乡亲为我们的调查提供了许多便利,在此深表谢意!
本书的调查和写作得到了林继富先生的全力支持和扶助,他为我提供了清晰的思路,贡献了宝贵的智慧,我要深深感谢他! 王丹
2007年12月30日于武汉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