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50年代初期,维多利亚海边的香港,还只是个不引人注目的海港小城,那时候铜锣湾码头上的外国商船寥若晨星。1858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一艘悬挂米字旗的英国货轮在经过数十天海上漂泊之后,终于缓缓靠了。这时铜锣湾怡和洋行的炮台上,鸣响了欢迎商船进港的礼炮。
在昏暗的暮色中,几个搭乘商船的英国客商沿着水手们搭起的跳板步上岸边。其中有一位身材高瘦、穿着灰色西装的英国商人,他面容清癯,秀目慧眼,此人就是后来在香港这片土地上悄然发迹的何仕文。不过,在若干年间这里的英国人并不熟悉他,因为当时的何仕文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贩。他虽然祖居伦敦,但家境贫困,在饥寒交迫中他不得不远涉重洋,来到香港这陌生之地寻找生路。何仕文最初只想到英商开办的商行谋一个混饭的职业。他那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在香港成家立业,甚至在若干年后成为这座东方城市中的首富。
创业的日子是艰辛的。黄发碧眼的何仕文,在逆境中特别感激一位善良的中国姑娘,因为只有她青睐于他,她的名字叫麦施氏。也正是因为何仕文幸遇这位苏州的少女,才让他在这片中国的土地上繁衍子孙,以至于他与麦施氏在翌年秋天结为夫妻。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日后震撼港九乃至澳门的第一家族,竟会在秋风秋雨中悄无声息地诞生了!
何仕文这辈子只是个衣食无虞的普通英商。他的经商渠道仅仅是从英国本土向香港贩运西方先进的工艺品、雪茄、奶酪以及欧式名酒,他靠着这些物品在香港湾仔一条僻街深处开了家烟酒店。生意谈不上兴隆,但也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何仕文的贡献在于他和麦氏接连生下三个英中混血儿。何家的长子名叫何启东,也就是后来在香港名噪一时的著名买办——何东。不过何东出生时,恰是当时香港总督府极力反对英国商人与中国女子通婚的时代,所以何东少年时期始终是在港英政府严控中英通婚的阴影下度过的。
何仕文为让儿子在香港英国人开办的小学里读书不被人歧视,索性让何东对身边英国孩子自称为“满洲人”。这是因为当时的何东身材瘦弱,与东北人有些相似。不过,他那棕黄色头发与淡蓝色的大眸子,仍还显露出英国血统的某种特征,加之不久同学们发现何东经常出入在湾仔的何仕文店铺里,所以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何东是中英混血儿的秘密。好在何东自幼聪颖,功课甚优,尤其是英语的书写能力远远超过身边所有英国孩子。他以优异的成绩改变了他在英国孩子们心中的地位。等到何东在香港大学堂(相当于中学)毕业时,他已经成了人人羡慕的高才生。16岁的何东毕业后,因学业斐然,竟意外地被大学堂破例留校,当了两年英文助教,专门教授那些在香港出生的华裔子弟学习英语。
然而,何仕文不甘让儿子一生当教师。可是如何让何东投身商海又并非易事,好在何仕文是个有信心的人,多年的打拼,他在香港商界已有了一些人脉关系。最后终于把18岁的何东送过了香港罗湖,来到与港岛一河之隔的广东境内。以华人子嗣的身份当了海关小提调。可是,两年时间对于离开父母单独在内地闯世界的何东而言,他体弱多病,又水土不服,自然无法显露锋芒。何仕文又到处托人求情,在香港商界友人的帮助下,终于把何东送进了当时香港最大的怡和洋行。只是初进怡和的何东,必须从小船务领航员做起。何东年纪不大,就先后经历了多种环境的变迁,可谓历尽磨难坎坷,不过坎坷的遭际却给青年何东创造了难得的锻炼机会。就在1880年春节过后不久,何东的喜运竟不期而至了。原来怡和洋行的二老板在巡视码头时,意外发现了相貌轩昂、眉眼清秀的何东。于是他一眼看中,当即决定提携何东为二柜手下的洋行副买办。
何东的理商才华渐渐显露的同时也让他的地位节节上升。两年的时问倏忽而逝,刚过弱冠之年的何东就升任为当时香港怡和洋行举足轻重的水险公司经理,次年他又乘胜攀升,出人意料地就任火险公司的经理。商界为此哗然,仅仅两年时间何东竟然一手握有香港水、火两险的要脉,这实乃香港商界的一大奇迹!何东的发迹不能不让界内人士大为震惊。就连英国总督听说有个叫何东的青年人,居然在短时间内掌握着香港两险的命脉,也不能不为之惊讶。让港人惊叹的事情不仅是何东的职务,大家还看到在何东的掌管之下,这两家公司一改从前不景气的萧条局面,不断变得兴隆旺盛、日进斗金了。何仕文也没想到何东竟会为家族赢得荣耀,老人一时兴奋不已。到了1894年春天,何东的人气仍然看好,他的经营才能已被英方人士敬佩赏识,于是又破例任用他为怡和洋行在香港的总买办。这一职务在当时香港更是绝无仅有的先例,此前总买办一直都由英国人担任,而何东虽有英人血脉,毕竟是混血儿。但是谁也没办法阻碍何东的飞升,因为运气来了,万事顺遂,何东就从这时起开始了他问鼎港九金融要津的地位。
何东身为英中混血儿,能够在香港太平山——这英国阔佬们集聚的地区有一幢小洋楼,已经成了当时的一大新闻。因为香港自开埠以来,太平山始终是英国巨贾与高级官员的别墅区,任何华人休想问津。而何东毕竟是有中国血统的人,所以他初来太平山上定居确也引起许多人的非议。可是,何东越来越呈上升趋势的显赫社会地位,决定了他完全有理由打破太平山全是上层英人居住的世袭领地。也就在这一时期,何东开始把经商的视线投向了香港的房地产业,大量地购买地皮,他以慧眼看出随着香港这弹丸之岛经济的繁荣与人口的稠密,居住占有地皮将会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多而变得炙手可热。这样的战略眼光为何东带来的不仅仅是丰厚的金钱,还有让英国人高看一眼的社会知名度。
何东的发迹,彻底改变了其父何仕文在香港几十年极为窘迫的生活状况。随着何东事业的蒸蒸日上,他在元配妻子麦秀英之外,又迎娶了中国女子周绮文为姨太太。可是让何东烦恼的是,麦秀英和周绮文虽然都有容有貌,才学堪佳,然而她们均不能为他带来继承家产的子嗣。正是出于这种苦衷,结发妻子麦秀英有一天主动向何东建议:“不然,你就再续娶一位太太吧?因为何家的香火至关重要啊!”何东沉吟不语,他当然希望娶一位能够为他生养儿子的爱妻,然而接连娶了二位夫人,却均不能如愿,所以他对续娶没有兴趣。他摇摇头说:“算了算了,我虽然希望有子嗣,可是一般女子是不适合进咱们何家门的。”麦秀英又说:“是否可以娶一位漂亮的英国姑娘,英国姑娘一般都很有教养。”不料何东却摇头否认:“不行不行,我讨厌的就是英国女人。”麦秀英又问:“那么华人呢?如果你在香港看不中,我可以到广东去为你寻找一位可人的?”
何东见妻子态度真诚,这才说出了他心里积存已久的想法:“既然夫人诚意要我迎娶,那么我心中倒有一个人呢!只怕你不同意。”
麦秀英困惑地望着何东,忙问:“谁?你说吧,只要她合适,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何东瞟了一眼妻子,半晌沉吟不语,最后他终于吐出一个名字来:“如果你不反对,我看静蓉她最合适进门!”
“你说什么?你要我的表妹给你做小吗?”麦秀英大吃一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何东竟然打起了她表妹、正在香港洋学堂读书的张静蓉主意。她连想也不想地顿时落泪哭道:“亏你想得出来,静蓉她怎么可能来夺她表姐的位置呢?这在我们中国是最忌讳的事情呀!再说,即便我同意,她本人会同意吗?她和我不同,她可是个懂事理的中学生呀!”
何东早就看中了漂亮标致的妻表妹,只是始终不敢在麦秀英面前挑明。现在麦秀英强烈反对,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何东沉下脸来说:“如果你坚决反对,那么,你就给我马上生出个儿子来。不然,我就要重新考虑你在何家的地位了!”
麦秀英怔在那里,她早就意识到自结婚以来不能生养是一大短处。凭何东在香港的社会地位,休了她这结发的妻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自己的处境,麦秀英终于含泪点头,说:“好吧,那就让妹妹嫁进来吧!” 不久,由发妻麦秀英做主,决计把她表妹张静蓉许配给何东为妾。
……
P1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