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多年磨一剑”的阶段性作品《他手记》，展示了诗人所处时代的境遇和时代在诗人生命过程里的境像。作为一件极具探索意义和文本价值的成熟力作，《他手记》是对诗歌形式主义的的反对，却又从本质意义捍卫了诗歌的尊严。它是思想之诗，命运之诗，信仰之诗，人之诗。

侯马，1967年生人，北师大文学学士，北京大学法学硕士。曾参加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哀歌·金别针》《顺便吻一下》《精神病院的花园》。

本书是侯马“多年磨一剑”的阶段性作品，它向人们展示了诗人所处时代的境遇和时代在诗人生命过程里的境像。

代序

第一辑

第二辑

第三辑

第四辑

后记

附录一 十月奖

附录二 评侯马《他手记》

附录三 关于侯马先生诗歌的印象

附录四 我所了解的侯马和他的诗歌

001.作为观念艺术家，她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观念”感：从童年起，她就一直认为年近60岁的父亲是她的爷爷。

002.他排行老七，有六个兄、姐，一个弟弟。但是他只和弟弟往来，弟弟也一样，仿佛不存在其他的兄弟、姐妹。而兄弟二人也的确从彼此的联系中，感受到了兄弟之情。

003.数字。有的数字是问题，有的数字是答案，而有的数字是垃圾。譬如，你一天写几首诗？

004.做被迫的事情也保持积极的态度：他体会到了一个囚犯的体面。

005.出门了。他听从了锁好门的提醒，但却克服不了对提醒者经验主义腔调的蔑视：“咱这儿可丢过东西。”

006.对苦难者的同情，对真理的追求，对女性的爱情。最后一点带给他的不解与快乐始终相随。

007.下雪了。

小区清洁工弯腰扫雪，小心翼翼地使着劲。

“你看，我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

一位房客大声说。

有人，甚至通过显得糊涂，炫耀对他人的漠视。

008.鸟儿飞翔，鸟儿跳跃，鸟儿在大地之上，群山之间，有时高过我们头顶，有时高过屋檐、树梢。鸟儿降临，鸟儿降落，鸟儿在冬日的禿枝上伸缩脑袋。鸟儿的脑袋不大，鸟儿的心情迫切。一年四季，鸟儿的心情如此迫切。

009.这一次，他听到了自己的鼾声，在午后，在冬日的阳光下。被自己的呼噜吵醒，被自己的体温灼伤，被自己的平庸惹恼，被自己的思想逼惊。

010.我们谁没有过盼望亲人死去的时候，这是多么残忍的亲情。他在梦里流下了眼泪。

011.海啸。死亡数万人……可能还要翻一倍。但没有发现一具动物的尸体，大象没有，兔子也没有，它们同自然之间有一种为人类所不知的联系。

012.死亡成为攀升的人数，救援成为声明的款数，连眼泪也成为被统计的滴数。

013.水仙，她的使命变为如期抵达，在全球华人计算自己生命的那台阶前。他养过疯长的水仙，高到支撑不住自己。他步入庄严的中年，小心翼翼地过年。从腊月到正月，水仙在生长，不能太多的养分，不能太多的阳光，清心寡欲，不事稼穡，只为了初一的一丝清香，生命又像等待戈多又像稳操胜券。那一盏弱不禁风、转瞬即逝的灯，素洁之灯，单调之灯，来自福建，来自晚年。

014.未曾醉酒的人能否领略这样一种谦卑，你什么也战胜不了，更別说三尺微躯。对，把灵魂与智慧的较量拉到肉搏之中，是倾诉，是表达，是感恩的方式，也是对屈辱心甘情愿的领受。是的，醉酒也是一种资格。他在赴宴途中自问，你也配喝醉？

015.他去探监，希望副厅级监狱长对等接待；他被杀了，家属要求副厅级侦探办案。一生生活在等级中，一生都在自取其辱。

016.他十多岁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患高血压的母亲终将病倒。二十多年后这一天真的来临，他的心灵已走过千山万水。他坚信母亲会很快恢复，他已长大成人，母亲成为他的宝贝。

017.这就是他出生后吸吮的乳房，白皙、柔软、宽大，挂在母亲胸前。他的小手曾经紧紧捧抚，他的小嘴一年年含啜，他的眼睛却是在三十多年后看见。母亲有多少多少没有留下痕迹的爱还没被看见，有多少多少被淹没的岁月永远无法忆起。  018.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尊严来自于得体而又忍让的生活态度。他评价一位老同事的病故：难得的人才，太可惜了。语气像失败者，又像民众代表。

019.有人反对赌博合法化，他谨慎地附和。同时，他高调地表明，能不能不打击卖淫，开设红灯区，至少，政府还有税收。这是一个人性问题还是一个法律问题呢？他在心里默念，这种事留给男人内心对女性的尊重，或者爱情与欲念之间的战争吧。

020.专车通过收费站，收费员毫无顾忌地与司机交谈，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仿佛他是襁褓中不晓人言的婴儿，或干脆是运载的货物。这似乎也是一种抗议，对隔阂的混淆，对平等与尊重的颠覆。

021.从其他家族成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缺点，这与生俱来的先天缺陷使人气馁。人通常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优秀。似乎，也幸亏，人类已经摆脱了优胜劣汰的生存规律。灵魂平等，不分智愚，或者说，在当今，作为人的本质和价值的内容，越来越没有统一的标准和方向，越来越不在乎是否完美。万类霜天竞自由。

022.性别关系的研究就是对女性的研究：男人怎样看女人，女人怎样看自己。对性别关系的表现是评价文学艺术作品高下的隐秘。平庸的保守作品对此毫无意识，把社会常态当做前提。有追求的作品对这种关系进行有意识地判断。这一令人困惑与不解的矛盾关系揭示得越深刻，作品唤起的共鸣也越隐祕、深邃。

023.太阳照着北方冬日的大地，他心里感到了童年的甜蜜。

024.轿车驶上京承，直奔六环，眨眼已奔驰在八达岭高速。郊区在辽阔地层开，成片的公寓，玻璃窗熠熠闪光。立交桥、电线塔、防护林都被冬日涂了一层红糖水。在田间，他看到爷爷了，在70年代的农村，晒着朝阳，下地归来。他多么渴望，再一次被爷爷坚硬、粗糙、宽大、少一根手指的手握住。

025.他仍然身处幼年就开始追忆时光。翻看幼儿园毕业册，重读那些当时听到的故事。重搭那些当年怎么也搭不好的积木。他谈到了岁月、记忆，他酝酿了一个怀旧的仪式：回幼儿园看看。

026.从儿子身上感到了孩童寻找快乐的执著。他意识到曾经自怜的童年，其中的孤独恐怕未必真实。

027.白云投下了阴影。他走过河床。白云那巨大的条形阴影，给蟒山围了一条黑腰带，蟒山愈发明媚，庄重，守着冬日低调的荒芜，守着寒鸦从巢到觅食地之间难以察觉的气息。白云君临，随风而渡，河床坦荡，盼青草复苏，大水漫过。

028.大水蔓延，侵蚀土地，河被创造，后被遗弃。河床上，车流来流去，人流来流去，像曾经的水，像不枯的河。他走过，又消失。

029.“这一年没有爱情，只有情爱，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没有爱情，也没情爱，只有一个婚姻。”风月场中，谈话变为机锋，耗费着游戏人生的机会。

030.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只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那么0.01秒。

“你生于67年吧！”

他明白她感受到了那0.01秒的相惜，时间，在一望中化为沧桑。

031.与死人同居一室，悄悄地生活，悄悄地腐朽，偶尔传来肖邦的音乐。他生性追求尘世的宁静与精神的不朽。

032.从郊区的河滩采回来鹅卵石，他一一洗净，绘上彩色的图案，饱含着与学生的离别之情。但真的要赠送吋，他又觉得羞愧，比孩子还天真，或像孩子一样天真？问题是，他是否真的以为在他与学生之间，有一段相通的、不做作的、不是易忘的感情？

那堆彩石堆在脸盆里，质地坚硬，蒙着灰尘，像敏感倔强却又平凡、普通的少年。

033.与生活若即若离，他洞悉人性却难以相惜，热爱自然也心存疑惧。这个倒霉的家伙，有谁唱歌时竟然被蜜蜂蜇肿了舌头？

034.钟楼显现，那一身青色的布衣，秀丽挺拔的身影。她是城市的隐秘，冬日的城市深处响过……响过她的晨钟。

035.他请我吃饭，说要带老婆孩子，可他尚未婚，也没有孩子。他指着一个男孩说：我弟弟。实际上那是他侄子，血缘对他很费劲，别的关系也一样。40年前他降生在东北，是异数，怪胎，石猴子，他不属于哪一家，甚至不属于哪个时代。

036.他的才情颇具叛逆色彩，这是他留在那一拨人眼中的形象。而一篇描写80年代大学生取汇款的小说(星期六中午的排骨，一块二的菜金)和教七楼前橱窗里的诗歌(烟圈、洗脚盆)流露出70后小哥在生活中撒娇、假对抗真温情的蛛丝马迹。这是一个网络高手的前传，做媒体主管是后传。

037.海。海博大精深，但表面上了无生机。终于碰到了恨海的人了：她那么大，却无法行走。

038.国家的宿命，海啸预警机制难以建立的一个原因竟然是印度洋太小了。

039.母亲的一生怎样展开。有十几年，她每晚出门，为街坊四邻、乡民村女看病，打针或针灸。这无私助人的品质言传身教给儿子，无人窥知她作为富农儿媳、军阀女儿笼络群众、救己救家的用意。

040.猫来到人类身边9000多年了，狗还要早几千年。很明显，狗把什么都交出来了，而猫仍保留了一个內在的自我。

猫的神秘正源于此。虽然它的自足是建立在依赖基础之上的，但这种依赖却不指向特定对象。猫被认为没良心，仍有许多人爱它，这种爱触及不到撒娇外表之内的猫。

041.张家界进入现代文明视野的时候，曼哈顿已耸立在北美大陆，摩天大厦与三干峰林相映成趣。如果张家界有活神仙，会说这里是神界的曼哈顿。

042.卢采恩世代居民是否实现了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犹如把王府井建在九寨沟，商贸也有诗意的美。

043.他在抵达大三八牌坊的半日间，迈开流量大步拐进了澳门的街巷，澳门肯定不是只有大三八与葡京。果然他看到了一户户门槛旁的土地爷牌位。土地爷，离人最近的神，他的身高应不高于门槛。

044.禅师游历尘世，途经莲花河畔。这是他少时的一个梦，不单是出家，仗青春激情，考入高等佛学院，仿佛古佛闪过一丝，现代文明的铂金之光。

045.禅师游历尘世，对当代艺术亦有所闻，说搞DV的前卫。假若，上山拍一下烧香的贪官众生相，就是一部好作品。艺术家的思绪却飞了，禅师去后，他想起了三个问题：佛如何看贪官？佛会保佑他吗？靠供奉养活的佛家弟子，又如何看贪官？广袤的夜色，霓虹灯显现着不同时代的有限智慧。

046.禅师游尘世，一美妇人劝其还俗，禅师反击，我还想劝你出家呢！他揣摸其中意味，同在尘世间的人，并不因此很近，同在佛门，寺庵分隔，则更无瓜葛了。

047.他像前朝的一枚硬币，虽然锃亮却无价值。他的使命仿佛是冒险流通，在不同的体香、汗臭、肌肤、丝绸中，他有天生的自在与坚硬，最终也未能摆脱向湖底的沉落。

048.对追求者的品味是她心底的隐秘：忘却猎艳者，理解倾诉者，对那一言不发的单独者，也只能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她像那只惠然向前的天鹅，愈发高贵、愈发孤独。她看到，对拥有追求者所有的炫耀都制造了污辱，或者是对爱自己的人，或者是对自己。

049.妓女或许有一张天使的面孔，良家妇女或许有一颗淫荡的心。他赞美前者厌弃后者，像丧失了信念的唐僧，徒具形式主义唯美的外壳。

050.他看见了喇叭花，憧憬战争，热爱科学，开始观察大自然。他邂逅小黄菊，渴望友谊，呼唤兄弟，嗒嗒的马蹄响过空谷。他路过串儿红，思考命运，卑微的身世被爱情激励。昨天傍晚，他听到一个词：吊兰。那从身体里吐出身体，呕心沥血也无花朵的贫寒植物，把父亲一生的风骨悠悠展开。

051.尸体被抬走，客车也被吊起来了。围观的村民蠢蠢欲动，打算捡拾死者遗物。一个老头儿率先动手，弯腰抄起一瓶矿泉水。“放下！”他厉声喝道，“退回去，全都退回去。”他的同事一拥而上，把村民从现场劝离。农民的怜悯和同情都哪里去了，难道六个生命的消逝都不能压制住他们想白占便宜的心理？他说，真的需要加强社会公德教育。但是，他的眼前始终浮动着那位老人通红、布满皱纹的面庞，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那不情愿放掉塑料瓶的手。他瞬间发怒的原因，是对权威的炫耀，而非对现场秩序的维护和对道德的坚守。他真正想说的是，对一位劳苦者的欺压是他一生的羞耻。

052.被撞断的水泥电线杆倒在那里，像一根委屈的、被击落缴获的双截棍。桃树的断茬已有春天的湿意，而那一滴一滴堆成一片的血迹，不是桃花，是生命消失的梯子，是冬日陷落的黑洞，是泰陵园路口永远通不向雪世界的断桥。

053.语言重写历史，有虚饰，美化，也有笔力之不逮。他写过明亮的双眸，期冀照亮未来的岁月，但却成了一双不敢对视的眼睛，因为隔着太多的镜片。

P2-13

这些年你在昌平

我对北面就比较放心

一直说要去走走，看看那边的治安和农业

又十白与你无甚可聊。在这个漫长得

没完没了的夏天

中国的事多

我的事也多，直弄得人

身心俱疲，老把淑女作白骨去观

请让我

在这个漫长的漫长的漫

长的夏天休整片刻

不去想那些闹事的喇嘛

不去打扰西南方向的十万亡灵

不再骂婊子养的巴黎

而是低着头，抿嘴微笑

追忆十年前，你和我(you and me)

坐在肮脏的地板上喝

本地啤酒，并排着小便

被同一个寒颤打中

我们的生命被偷去了整整一秒

我那时比较有钱，灵魂也甚为高贵

因报国无门而酒量大增

你年轻、贫穷、前途光明

我们还是醉了

共同向天空呕吐

就像把太好的男儿身躯

交给一个陌生的黑衣寡妇

噫吁嘻，他妈的

哪怕最先进的橡皮

也无法擦去，这脆弱的、心碎的一段

哪十白杨胖子(杨黎)和赵丽华

共同写一首最伟大的口水诗

也不能淹没我们俩

曰久弥新的情谊

而我这把知识分子的老骨头

依然梗着，甚至卡住自己的喉咙

并不因为做一些细碎的生意

使你无法辨认

《他手记》是一个小人物在他所处时代的境遇，也是他的同代人在他脑海里的境遇。事关生死，事关爱恨情仇。《他手记》把人生逼到绝境来写。

《他手记》是关于信仰的诗，关于对信仰的寻找。在传统与现在的连接中，在灵与肉的博弈中。

《他手记》首先是对诗的反动，又是对诗本质意义上的捍卫。他尝试这样一种可能，就是用最不像诗的手段呈现最具有诗歌意义的诗。

这时候，朋友们见面了。十天后，渤海上还会有一条船等待他们。突然他听到了神启：“死去吧你！”他意识到，《他手记》结束了。这是他从事三年的一项工作。这一天还是父亲节，儿子竟然说：“祝贺你。”于是他知道《他手记》是再生之歌，是涅槃前夕的半灰半肉。

侯马毕业后留在北京市某机关工作，这在诗人中是不多见的，也许他需要的就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虚拟的艺术氛围。这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他的诗歌的创作也从玄妙直抵人性。

——诗人 中岛

侯马用诗歌打通了童年、自我和世界的紧张关系，让他的诗歌在卓尔不群之外更有了普遍的典型意义。

——诗人 谷禾

我愿意读一下侯马先生的诗，看看软弱的无坚不摧的力量，看看旧时的幻影和不必设防的彼岸世界。

——诗人 巫昂

《他手记》印证了当年布罗茨基的那句话，在一定意义上诗歌就是人类记忆的表达方式。

——评论家 霍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