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市大剧院里正上演着一出京剧《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舞台上精彩的演出和扮演穆桂英的演员精湛的技艺把台下观众的心情撩拨得阵阵兴起。特别是从破天门阵开始,演员们卖力十足,而扮演穆桂英的张天妮刀起刀落更是连看都不看地从番邦首领和小鞑子们的头顶落下,那叫一个准,叫一个过瘾。从剧场里爆发出的阵阵掌声连剧场大门外都传得好远。不少特意不进剧场,而就在门口站着说古道今的几位老票友更是借着掌声,借着几分特有的兴致边比画边白话地说着穆桂英这出戏要属谁谁谁唱得那叫最好,最地道。剧场内团领导也被阵阵爆发出的掌声感染得脸涨得通红,在台下乐得合不上个嘴儿。一下子就包出去二十场戏呀,什么小数?可与此同时他们心里也翻卷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自张天妮在滨城成了小名人后,各企业再点戏大多都是她的,二十场戏里就有她十三出。这姑娘长得漂亮,文武双全,戏唱得可真好。可这姑娘说什么也不想在这儿待了,就是想上北京。你说你在这儿如鱼得水,非要上那个北京去干吗?
原来,几个月前张天妮接到在北京漂泊了三年的男朋友李顺义的一封信,说北京新成立了一个艺术学校,有京剧研修班,要她无论如何要进京抓住这个机会,以后会成大名。尽管张天妮把这件事一提就遭到团领导的强烈反对,可张天妮还是方方面面找人,最后找到对她比较关心的市领导,她说自己是想到京再好好研修一下,见见大世面,学好了以后还会回来。就这样,在市领导的直接干预下,京剧团也只好答应放人。这几天团领导见了她连话都不说,但张天妮知道那也是一种爱的方式。自己又何尝不想念、不留恋随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老师和同学、同志们呢?但与前程,与事业比起来,哪轻哪重,自己的心中一定要有数。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日月穿梭,时光流逝,留在身后的终将是如烟往事……
随着火车笛声的长鸣,一幢幢伴着自己记忆的高楼,一片片伴着自己儿啼时的街景消失在张天妮的眼前。只有这一刻她不免感到一丝丝的伤感,哦……这就是离别的凄楚吗?随着火车的弯道,她看见前面是一条笔直笔直的车轨,它伸向何方?它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呢?是否真的像顺子说的那样,一条红红的地毯把自己引向那个金光灿烂,五彩十色的殿堂呢?
为了成就自己辉煌梦想的张天妮来到了北京,一路上她止不住地东张西望。面对着好高好亮的楼房,好宽好敞的马路,她感慨不已。两年多没来北京了,这儿的变化可真大,再看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好家伙,都是我们那儿很少见到的东西哎。这儿真好,怪不得顺子一去不回,而且总是来信劝自己到这儿来闯呢?原来这儿的东西好、马路宽、地方大哦。她从兜里掏出李顺义寄给她的地址,一路打听来到了一座专为全国戏曲人才来京闯荡才开办的高等学校的门前。嚯……满院子的人?都是考试的吗?不会吧?
“天妮……”李顺义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满脸通红地指着手表,“你怎么才到哇?再有俩号就到你啦,我都快急死了。”
张天妮歉意地解释道:“我对这儿不熟,下了火车我是按这个地址打听来的嘛。”
“哎呀,打个的嘛。行啦行啦,赶快准备一下吧,记着,除了唱段和基本功之外,还有一个小品,这个主要是考你的即兴表演和反应。分儿还不少哪。”
“又不是考说唱团,考什么小品嘛。哪儿和哪儿呀?”张天妮一副不解的样子。
李顺义有些急躁地摆了摆手说:“哎呀,别磨蹭了,把汗擦擦,快上去吧。”
“387号张天妮。”
“到,我在这哪。”
“哈哈哈……真土,哪儿来的乡巴佬?”走廊过道上的同考们不约而同地用嘲笑的目光看着她。她却仰起脸瞥了这些人一眼。顶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眼神,看不起谁咋的?有没有能耐咱们一会儿考场上见。出来喊人的年轻考官也笑了,这个女孩子好像很有性格嘛。他将张天妮领进考场。考场很大,一块厚厚的大地毯在眼前展开,一排很有些分量的考官、专家都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望着她。领她进来的年轻考官对她说:“张天妮,先把你的自然情况向考场的专家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张天妮,东北哈尔滨人。我这次报考的是京剧表演系。”
年轻考官又向她说:“这次考试的规矩是唱一段西皮,唱一段二黄。然后十分钟的基本功展示,来一段武戏也可以。最后是给你出一个小品表演题。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先唱一段状元媒吧。”说完她小脸一绷,只等着琴师拉琴啦。嚯,这小姑娘啊,还真有股子神气呢。考官、专家们相互看了看,只等着她开口,听听她到底唱出个什么公主腔调来。
别看别人进考场紧张,张天妮可不在乎这个。这个从小就知道一心学戏练功的姑娘,还就是有股子人前疯的精神。在学校没毕业的时候,她一年到头最兴奋的就是期中、期末考试的这几天,她心里总有着一股子横劲,也就是老师告诉她的那句话叫“心里头长牙”。她从不像好美的师姐师妹们那样没事要到街上购购物,还要和师哥们一起开个什么Party。她总是要把练功房的灯点到收发室大爷敲门的时候才会关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身穆桂英的大靠不知叫她缝补了多少遍。所以每当期中汇报、期末考试的时候她总是在心里默默念着:
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甩到身后,叫你们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学的戏,我是怎么练的功!琴声响了,哟,多么美的琴声啊,是比我们学校琴师拉得好听多了。这时她微眯双眼,进入人物的状态,轻摆柔身做出一个公主端的架势。
像不像三分样。戏曲演员是不是角儿,一举手、一投足、一张口,不到二十秒便知道你的道行。张天妮张口不到两句,在场的考官、专家们便竖起了耳朵。他们很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东北来的姑娘。哎,想不到畦,考了这几天的试,还是第一次遇到个好坯子。不错、不错,接着来。唱完了西皮,张天妮又唱了一段反二黄。好好,真是很不错,嗓音甜美圆润,唱段字正腔圆。这时年轻的考官手端了杯水走了过来:“来来来,喝口水。”张天妮从眼前考官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兴奋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获胜的希望。可她心里想,这算什么,一会儿再让你们看看本姑奶奶的武功吧,准保叫你们傻眼。“好啦、好啦,停一停、停一停。”这时专家里面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主考官向张天妮摆了摆手,“你是跟谁学的戏呀?”
“报告老师,我是和陈艳梅老师学的戏。”
“哦,知道、知道……”主考官很认同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一个在全国很有影响的演员,“都学过什么戏呀?”
“报告老师,我学过《白蛇传》《望江亭》《三娘教子》《秦香莲》《天门阵》《战金山》《杨门女将》《八大锤》……”
“等等、等等,你等等。”主考官像听错了一样地连连摆手:“什么?你说你学过《八大锤》?”大家也都用不相信的目光望着这个东北姑娘。《八大锤》在武生行里都是最吃功的一出戏,她怎么还能学过《八大锤》?
“是啊。我是学过《八大锤》呀。”
“和谁学的这出戏呀?”
“和李震亭老师学的这出戏。”
“哦……”主考官和在座的考官都不住地点头。他们都知道,这是位曾威震北方的一代武生。“好的、好的。这样,你把《八大锤》的走边给我们走一遍,再耍两个枪花给我们看看,行吗?” “好的,老师。”说着,张天妮接过年轻考官送过来的双枪,她蹬上厚底儿,扎上大带,头插双翎,直弓直令地扮演上了少年英雄陆文龙。适才一脸妩媚的公主,一转眼便英姿勃发,扮成了一代少年英豪。内行人知道,这种转换难度之大非同一般,没有一定道行的演员简直就是开玩笑。过去戏曲行曾言说生旦净丑、文武昆乱不挡,也就是指这种大转换后的施展和把樨。再看看张天妮,上场的三片腿儿成一百八十度,均举目过顶。好功夫!显然考官们的脸上已有惊奇神色。每一个动作刚柔并济、举手投足地地道道。走边过后,张天妮又耍了两套枪花,只见两杆枪在她手里如两支绣花针般的听使,掷向空中后,她连看都不看地抬手一接,稳稳当当地抓在手中,在锣鼓点四击头的亮相中迎来了在场考官们的一片掌声,也结束了她的业务考试。考官们一个个如发现了一块瑰宝般的喜气洋洋。好家伙,这可真是寒山出俊乌,深山出凤凰啊。什么时候从边陲飞过来这么一个精灵?这时主考官发话了:“好啦、好啦,孩子累啦,让她休息吧。”
“老师,不是还有小品呢吗?”张天妮满脸是汗,愣了巴登地望着主考官。
大家笑了,主考官也笑了:“不考啦、不考啦,看你出了这么多的汗,怎么舍得再考你呀?换衣服的时候注意点,别感冒了,过几天还要有复试啊。”
出了考场李顺义紧盯着天妮问怎么样,张天妮告诉他说考上了,没问题!李顺义忙拦住她说:“别扯了,这只是一个初试,还有复试呐,你就把自己给板上钉钉啦?”天妮毫不含糊地回答:“那当然。”张天妮把方才自己在考场考试的原委和李顺义详详细细地演述了一遍。把个李顺义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太好啦,如果天妮真的来了北京,自己的漂泊生涯不就有靠岸的希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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