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去时那多情的一望
发掘出的人性之美
在中国古典戏曲遗产中,《西厢记》以其深邃的思想道德力量和精湛的艺术魅力风靡了七百年。它以张生和崔莺莺两个家境各异却是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曲折多磨的爱情故事,对反抗包办婚姻,挣断礼教束缚,争取婚姻自由的叛逆精神进行了歌颂,那声“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战叫,数百年间,曾激励过多少年轻人为爱情的自由而奋斗。
在剧中,张生是一介书生。虽满腹才学,却穷,却痴,却迂,却酸,却风魔,不通世故人情,被红娘笑为傻角,用今天的话来讲,是个傻子。但他在被爱情之火燃起的癫狂,甚至是轻浮的可笑举动中,又显露出纯朴、憨厚、挚诚、热情、见义勇为、机灵乖巧的另一面。这种复合型的性格,造成了剧中的波澜曲折。这篇以八股文体裁写就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依据剧情,竭力打造他少年不知情滋味却好色、轻浮,又不失纯朴、真诚的形象,揭示他独特的爱情价值观。
这个题目为《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俗名为“惊艳”一折中的一句唱词,写的是张生在佛殿乍逢莺莺,为她的美色所惊而顿生花心,又被她临走时那秋水般明亮多情的眼睛回头一望而陷入相思时的心境。
张生本为官宦之后,才学满腹,却因父母早亡而落得个书剑飘零,功名未遂。赴京赶考时,路过普救寺,去游览佛殿,冷不防撞见到佛殿来耍的崔莺莺,顿时被莺莺的美貌惊得灵魂出窍,唱出“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脸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不仅眼瞪瞪地从头到脚饱餐秀色,还傻乎乎地对陪他参观的和尚说:“世间有此等之女,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双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当侍女红娘发现张生,忙叫莺莺离去时,莺莺却回头觑了他一眼,可怜从未经历过爱恋,生性多情敏感的少年才子,从如水秋波中捕捉到了怀春少女的信息,顿起相思,毅然决定置功名前程于一边,要在寺中租房住下,以便能再餐莺莺美色,唱出“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这般发自肺腑的曲调。八股文的作者便摘出“惊艳”一折中最能表现张生相思之情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这句曲语作为题目来敷陈写作。
根据八股文作法中规定的文章要如题、肖题的原则,以此句作八股,不唯要细心、全面体会张生这句唱词的用意,还要融合此折所规定的情景,揣度张生的心理、个性,综合起来参透张生为什么抵挡不住莺莺临去时那多情的回头一望。换言之,这篇八股文的着眼点在于,务必要揣摩、把握莺莺的回头秋波到底有何魅力,张生为何会被莺莺临走时回头一望的眼神所动情,须联系张生的为人、经历、个性来参悟他的心理,进行换位思考,揭示那勾心摄魂的秋波的无穷吸引力。而这一切,要严格按照八股文规定的格式一一敷陈出来,方称得上是好文章。这种戴着镣铐的跳舞,须很高超的思想水平和写作技巧才能跳好。
此题的题眼就在“怎当他”和“临去”“秋波”上,文章须紧扣“临去”时的“秋波”来揭示为什么张生抵挡不住那诱惑的原因所在。
八股文的第一个程序是破题。所谓破题,就是破说本题的大意,通俗点说,就是点明题义。破题有四原则,一是要破得开,不管题目的字数如何多,也不管内容如何繁复,都只能用一句或两句话,切中题目最紧要之点。二是要破得全,将题中精义全部擒住。假若题义没有全部破出,就叫漏题,但又不能将题目字眼全都写出,而要融会含蓄,否则就叫骂题。漏题和骂题都是违规的。三是要破得净,即破题时不能语带题之上文,也不能语侵题之下文。前者称连上,后者称犯下。连上犯下都不合破题之要求。四是要破得准,即破题要扣准题情。在《红楼梦》中,贾宝玉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题八股文,其破题为“圣人有志于学,幼而已然矣”。其老师将“幼”字涂掉,明用“十五”二字。因用“幼”字便扣不准题。“幼”是指从小到十六岁之前,凡此时间段的人都可称“幼”。而该章书是孔子自言其学问功夫与年俱进的话,用“幼”则弄不明白具体时间,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都要一一点出,才让人知道他是到了什么时候,才有这种光景。用“幼”便没扣准题情。
本文用“美目盼兮,情传之矣”作破题,准确、全面地剖析出了题意,圆满地实现了破题的四原则。
破题首句即“美目盼兮”来自《诗经·硕人》。句中的“盼”原指黑白分明的眼睛,运用到这儿作破题,可视为顾盼之盼,美目则代指“秋波”。这个破题的意思是:正是这黑白分明的美目,将无限深情传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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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眼看《西厢》(代序)
一、以情眼看《西厢》与以“淫”眼看《西厢》,是两种传统的《西厢》解读法
我对《西厢记》的认识始于父老的几句俗话。
儿时住在古城郴州,就是今年的大冰灾中冻了个七零八落而名扬天下的那个城市,嗜书如命却无钱购书,人小也借书不到的我,便去做个陪读童子,人家看书时便弯腰弓背,伸长脖子像倒提的鹅颈,在身后蹭读,人家看一页我也看一页。好在郴州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随便找个角落撒一泡尿,也可冲刷出几块秦砖汉瓦来,文化底蕴深不可测,市井中大有读闲书的屠夫在。每逢风和日丽,古巷中总有人掇条板凳,执一本线装古书在悠闲地诵读,慢慢地打发那悠长的岁月,而我也得以饱读武侠、公案之类的小说书籍。一天,一位父老在看《西厢记》,是前有绣像的本子,我又重施故伎,将头伸了过去,没想到竟被他用蒲扇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叱道:“去去!少不看《西厢》,老不读《三国》,这书不是你看的。”
历来受宽容当陪读童子的我头回受此待遇,心中不禁忿忿,问道:“为什么?”
他更愤愤:“什么为什么,看了《西厢》就发癫,读了《三国》就学奸,莫非想发癫不成?”
我依旧茫然,为什么读了《西厢》就发癫,发什么癫?但在父老如刀的目光下,只得快快离去。我破题儿头一回知道这世上有儿童不宜的书,“少不看《西厢》”的训诫也就烙进了我的脑中,直到长大成人,才懂得这《西厢记》历来有不同的读法,有的眼睛看到其中的情,有的眼睛只盯着其中的“淫”,有以情眼看《西厢》和以“淫”眼看《西厢》之别。
以情眼看《西厢》的主要是青年男女。因为年轻的心最需要爱情的滋润,而《西厢记》里荡漾着男女之情。
在明清那个被封建礼教禁锢得像密不透气的罐头般的社会里,青年男女一接触到《西厢记》,无不为佛殿邂逅时莺莺那临去时的秋波一转而动情;无不为张生大胆逾墙偷情而神往;无不为张生与莺莺相思相爱到永远而感动;更为那一声“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战叫所鼓舞,或明或暗去争取婚姻的自主权。这就是所谓的看了就发癫。明代程巨源也是以情眼看《西厢》的,他在答崔氏春秋序》中说:“盖人生于情,所谓愚夫愚妇可以与知者。今元之词人无虑数百十,而二公(指王实甫与关汉卿)为最,二公之填词无虑数十种,而此记为最,奏演既多,世皆快睹,岂非以其情哉。《西厢》之美则爱,爱则传也,有以夫。”《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以情眼看《西厢》的代表,他们就是“看了《西厢》就发癫”的人。
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贾宝玉不听劝告,偷偷将《西厢记》带进大观园,“放在床顸上,无人时方看”。那一天早饭后,携了一套《西厢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头上坐着,展开书“从头细玩”,却遇上来葬落花的林黛玉,贾宝玉大喜,忙诡“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馀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又早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铽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两个年轻人,一个将《西厢记》偷带进园,“从头细玩”,还向黛玉推荐:“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个则连葬花之事都不顾了,忙“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馀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连称“果然有趣”。
更叫人称奇的是曹雪芹写出了书中情事对两位年轻人感染之快,真个是有立竿见影之效,贾宝玉竞然当场以张生自比,对黛玉诡“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弄得林黛玉满脸绯红,佯怒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吓得宝玉连连求饶,没想到黛玉竞破颜一笑,用《西厢记》中的话儿讥嘲他:“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镁枪头’。”
曹雪芹笔下的这段描写,把明清时期青年男女以情眼看《西厢》的心理、言行表现得真实生动。真个称得上是以情眼看《西厢》的典型。也是看了《西厢》就发癫的具体写照。
以淫眼看《西厢》的多为道学家之流。说起来,《西厢记》中还真有不少性行为、性心理的描写,而且描写得那样火辣辣,那样理直气壮,那样绘声绘色,让人一读即心旌动摇。所以道学先生们一翻开《西厢记》,刺入眼帘的都是“淫”。如“酬简”一折中的“元和令”、“上马娇”、“胜葫芦”、“幺篇”、“后庭花”等曲子中的“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扭香腮”;“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灯下偷觑,胸前着肉揣。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以及“哭宴”中的“全不想腿儿相压,脸儿相偎,手儿相携”等处无不写得裱丽而性感,又秀雅中透出粗俗,含蓄中时呈浅露,故少长成懂,男女爱读,这就激起了道学家们的卫道之心,在他们眼中,《西厢记》满纸都是“淫”,会坏人心术,故大肆加以诋毁。
汤贺来在《内省斋文集》中说:“自元人王实甫、关汉卿作俑为《西厢记》,其字句音节,足以动人,而后世淫词纷纷继作。”
清代梁恭辰在《劝戒录》中引汪棣香语:“《水浒传》诲盗,《西厢记》诲淫,皆邪书之最可恨者。而《西厢记》以极灵巧之笔,诱极聪俊之文人,又为淫书之尤者,不可不毁。”
就连颇有点名气的明代文人张凤翼,在《新刊合并西厢记叙》中,虽也强调《西厢记》为“《诗》之流委”,“《风》之滥觞”,可仍认为它“第其穷妍极态,则逾检荡制者将奋袂矣;钧挑引摄,则穿穴隙窥者将攘臂矣;传书递简,则骧蜂骤蝶者将塞途矣。此余所病其为宣淫导欲之囵窟也”。这是以淫眼看《西厢》的典型,在他眼中,“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我是个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他做了影儿里情郎,我做了画儿里爱宠”,“亲不亲,尽在您”,“立苍苔只把绣鞋儿冰透”,“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一寸眉心,怎容得许多颦皱”等穷妍极态的描写;红娘的穿针引线,从中撮合;张生的见色风魔,逾墙私合;莺莺的飞波传情,挟被夜奔等举动都是不合礼制的,更别说那些具体细腻的性描写,更是在宣淫导欲,必将导致那些有悖礼教伦常的作品大量涌现,鼓励青年男女的偷情私合及好事者的奔走撮合而穿针引线。
在道学家们的眼中,情与欲相连相通,原本一家,男女之大防是要严格遵守的,因为《礼记·曲礼》中便规定:“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故日月以告君,斋戒以告鬼神,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以厚其别也。”而《西厢记》“以极灵巧之笔”来写男女自由恋爱,“其字句音节足以动人”,全书洋溢着人欲不可战胜的力量,谱写出一曲回肠荡气的爱的凯歌,足以“诱极聪俊之文人”去效仿,令礼教伦常之大防土崩瓦解,怎能不叫他们气急败坏,如丧考妣。所以便有了“《西厢记》诲淫”,“又为淫书之尤者,不可不毁”的叫嚷,民间也便有了“少不看《西厢》,老不读《三国》”,“看了《西厢》就发癫,看了《三国》就学奸”的俗语代代相传。
在明代中期以前,以淫眼看《西厢》和以情眼看《西厢》这两种对立的《西厢》解读方法长期存在,只不过以淫眼看者合乎统治者以三纲五常为道德之纲的信念而占据上风,以情眼看者在封建礼制的重压之下成为弱势群体,只能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那样“放在床顶上,无人时方看”,即便给有同好的林黛玉一读,还要叮嘱:“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大有当年搞地下工作的势头。
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就在汤贺来、张凤翼、汪棣香之流怒斥《西厢记》在“宣淫导欲”,应予禁毁之时,明代社会出现了新的经济因素,改变了人的思想,也出现了读《西厢》的第三只眼,就便是以《西厢记》中的曲语为题所作的八股文。
二、晚明社会商品经济的大发展,呼唤出了解读《西厢》的第三只眼
明代中叶以后的社会巨变,给《西厢记》的解读提供了新的平台、新的视角、新的方法。
明代中叶以后的社会,出现了两大变化,在上,宦官乱政之深,朝廷党争之烈,皇帝怠政荒唐之甚,都为历史所少有,这就使得王纲松弛,对社会的控制力大大削弱。在下,商品经济有了长足发展,大大腐蚀了封建专制统治。
商品经济这个东西,套用今天的术语,是姓“资”不姓“封”。它创造了巨大财富,繁荣了社会,却使得封建社会千百年间形成的生活方式、消费方式、价值观念、是非荣辱观念、社会风习发生大改变。特别是万历年后,日用消费品和奢侈品琳琅满目,充斥店铺货柜;青楼酒馆、赌场歌厅遍布城乡,将社会装点得万紫千红,炫目荡神。据《消夏闲记摘抄》中说,当时的苏州“洋货、皮货、细缎、衣饰、金玉、珠宝、参药诸铺,戏园、游船、酒肆、茶店如山如林,不知几千万人”。周流千家万户的商品经济,促进了人们消费生活的更新,激发了私欲的蓬勃发展。
货物是要流通的,游乐场所是要人去消费的,要想更新生活方式,就离不开钱。金钱在社会显示了超乎身份的神通。《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市井无赖一个,可他凭借巧取豪夺弄来的钱,上可买通县里府里直至京都太师府里的大小官员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发尽横财,下可买春药戴银托子眠妓宿娼讨三妻四妾吃香喝辣享尽人间艳福。在这样的社会里,有钱的便是祖宗,无钱的便是孙子。在金钱的面前,温情脉脉的伦理规范,百代不易之纲常名教都只有丢盔弃甲,望风披靡之份。这就极大地激发出人们追逐金钱,放纵情欲的本能,连许多以清贫自守的士子也不免脱下青衿,追新逐异,投入到放纵情欲的大潮之中,动摇了高压在人性上面的名教磐石。一群群狂诞放任,蔑视名教纲常的才士登上了历史舞台。自由是他们的底色,个性解放是他们的不懈追求。他们竭力打破扭曲人性的理学桎梏,追求真实的自我,从而使居于正统地位的理学失去对社会的控制效应,召唤出一股歌情颂欲的异端思潮,给末世的王朝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种活力首先表现在被称为时代风雨表的文学艺术领域。
明代诗不如唐,词逊于宋,曲不及元,但盛行在舞榭歌台、坊间里巷、市井城乡的民歌俗曲、小说戏剧却冠绝古今,堪称奇璧。这些东西,或因其写艳事讲世情;或因其“任情而发,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袁宏道:《序小修诗》),而“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就拿戏曲而言,那些演绎主人公寻欢作乐,男女情爱的故事便家喻户晓。汤显祖的《牡丹亭》,因其满腔激情讴歌怀春少女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情事,表达了q隋到深处,便生死无别”的哲理而风靡一时。万历年间,江南缙绅,纷纷学习审音度曲,士大夫家蓄戏班,编写剧本,广坐命伎。养戏班泡歌女成为时尚。吏部尚书、东林领军人物赵南星写得一手好俗曲;著名丈人、上海青浦县令屠隆冒着被弹劾的风险,粉墨登场。情和欲都是人的本性,相通相连,从宋明以来就成为理学之大忌,“存天理,灭人欲”一直被统治者奉为维护纲常的法宝,晚明文人却肆无忌惮地肯定情欲,视其为至高无上,理所当然。在这样的语境之中,王实甫的《西厢记》因其匠心独运,把一段“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排比得有声有色,将张生莺莺的逾墙私合写得动神荡魄,将与封建礼教相抵牾的“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唱得理直气壮,合乎时代潮流,故在北曲演唱已趋衰微,南曲风靡江南的情况之下,反而掀起了一个演唱出版的新高潮。以江南地区为例,现今已知的《西厢记》刻本,仅金陵一地即有继志斋等书坊刊本8种,苏州、杭州、吴兴、绍兴等地计有40种以上,且多附精美的版画插图,令人爱不释手。可说“西厢》热遍南北。
而许多文人学士对《西厢记》极尽鼓吹推崇之能事,更为《西厢》热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李贽等一批思想家、文人学士在强调个性解放,提倡童心真情时更挺身而出,大反淫眼看《西厢》的道学家,为《西厢记》大唱赞歌。
李贽称《西厢记》为“化工”之作,比拟为庄子的《秋水篇》,陶渊明的《闲情赋》,“宁使见者闻者切齿咬牙,欲杀欲割,而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
王骥德在《曲律》中称“《西厢》,风之遗也”。
毛允遂在“校注古本西厢记序》中说:“《西厢》,桑间濮上之遗也。然几与吾姬孔之籍并传不朽。”
他们还只把《西厢记》与孔子删改过的《诗经》相比,墼遗硕人在增改《西厢定本》时竞将其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夫《西厢》传奇,不过词台一曲耳,而至与《四书》、《五经》并流天壤不朽,何哉?”
明代书坊中刻售的《西厢记》竞有直接标明为《春秋》或《崔氏春秋》者,公然把它比为儒家史籍《吕氏春秋》。
尤有甚者,闵遇五在《题西厢》中公然把王实甫比为程颐、朱熹、张载、周敦颐这些宋代理学大师,认为他用杂剧的形式来阐发儒家思想,可能比某些理学家的说教效果更好。他说:“今之所为千秋绝艳者,安得动称金元云乎哉!使其升关闽濂洛之室,聪明胆识不下某某辈,成一家言,黼黻《六经》,即庙祀血食,宁异人任,不得用彼显而以此闻。”
这些在商品经济的狂潮中改变了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萌生了新的审美要求和人生情趣的士子们,迈出传统诗文的象牙殿堂,由“文以载道”向“文以自娱”转变,对包括《西厢记》在内的市井小说戏曲所表现出的欣赏推崇,甚至擂鼓助威行为,自不乏反对者,但有识之士却奋起与之论战。清初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便记叙了他对一位道学家的驳斥:“余尝与韩图麟论今之戏文小说,图老以为败坏人心,莫此为甚,最宜严禁者。余日:‘先生莫作此说,戏文小说,乃明王转移世界之大枢机。圣人复起,不能舍此而为治也。’”
在将包括《西厢记》在内的戏文小说视为转移世界之大枢机,虽“圣人复起,不能舍此而为治”的语境氛围之中,一种以八股文来解读《西厢记》的新方法便横空出世,应运而生。
三、以《西厢记》中的曲语为题所写的八股文成为看《西厢》的第三只眼
八股文本是朱元璋创制的一种科举考试文体,是用以培训、选拔当时的公务员的。其本初是想以这种文体,向广大读书人灌输儒家正统思想,培养大明王朝合格的接班人。因朝廷规定“非科举者不得与官”,而八股文写作的好坏,又是各级科举考试中最为重要的取录标准,故八股文写作成为读书人获得官爵与财富的唯一通道。
从本质而言,八股文是经学的,因为统治者规定八股文的写作必须严格遵守四项基本原则:一是所有题目必须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字、词、句、节、章;二是在论证阐发题旨时要依据程颐、朱熹等被统治者认可的传注,不得随意发挥,更不得离经叛道。三是要入口气代圣贤立言。换言之,就是一题到手,便要作换位思考,化自身为题中圣贤,代言主体,贴着题中人物去揣摩想象,把自己对题目研究的心得体会,以题中人物的口吻,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来。故明清的八股名文,无不是孔子孟子的自我表述,孔孟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四是必须遵从特殊的文体格式:先要用二句话破题,将题中精义点破,再承题,入口气起讲。其标准的正文部分,必须有两两相对的四个有逻辑关系的对偶段落,要层层递进,一层层深入地将题旨阐发无遗。
这四项基本原则,就迫使你非得将《四书》《五经》的白文与注释背得滚瓜烂熟,提头知尾不可。而要想入口气代圣贤立言,你就得细细揣摩分析题目中所包蕴的孔孟程朱的真实思想和情感,用他们的思维方式,立场观点去思,去说才能做到。这样一来,就将写作者与孔孟程朱的思想和心理距离大大拉近,儒家正统的伦理道德观就会逐渐深入到他们的心中,所言所行所思就会仿效圣贤,从而达到宋明理学家们所鼓吹的一种高层次的精神境界。明清两代那些道德高尚,讲求气节,平时廉洁自律,勤政爱民,国危时杀身成仁,临难不苟免者几乎都是写八股文出身,并多为八股名家即是八股文功效的例证。所以可以将八股文定义为明清两代士人学习儒家的心得体会。他们在从小即开始的八股文写作过程中,所研读,所思考,所表达出来的无不是对《四书》《五经》的每一字、词、句、节的体悟心得。说白了,八股文写作就是明清两代一次全民性的经典阐释运动。八股丈写作的四项基本原则,就决定了它的经学性质。
以《西厢记》的曲语为题所作八股丈的内容却与正统的八股文大相径庭,甚至大有离经叛道的意味。因为它本身便是思想解放的产物,是反对儒家正统思想压制的结果。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也有三项做法:
其一,必须摘取《西厢记》中的曲语为题,且大多是那些最能言情表性,脍炙人口的俊语名句,如“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我是个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他谁道月底西厢,变做梦里南柯”;“他做了影儿里情郎,我做了画儿里爱宠”;“金莲蹴损牡丹芽”;“亲不亲尽在您”;“难道是昨夜梦中来”;“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一寸眉心,怎容得许多颦皱”;“治相思无药饵”;“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等。
其二是必须以题中人物的口吻作自叙,要代这些人物立言。
如《待飓下教人怎飑》这篇八股文,因题中之言是《西厢记》“借厢”中张生的一句唱词,故文中便以张生口吻,由张生多角度,多方面地自叙,将自己堕入情思而不可自拔的心境,时而期盼,时而绝望,时而幻想,时而自责的种种矛盾情状一层层剖析出来,活现出他色令心迷的傻角形象,将“其正眼里火出,心中泪咽”(见原文评语)的心理全盘托出,令人笑怜不已。
又如《立苍苔只把绣鞋儿冰透》一文之题,系从“拷艳”一折中摘出,为红娘埋怨张生莺莺私通时不严守秘密,害得她将受老夫人责罚时的一句唱词。词意是回顾张生莺莺在书房中偷情,自己却在窗外放风时所受苦楚。作者在文中抓住红娘为成全二人好事,于寒夜久立苍苔之上为之望风,以致绣鞋为冷霜冰透这一特定情境,以红娘自述的方式,展开想象,将她备极苦楚,怕惊散床上鸳鸯,连一声轻咳都不敢的良苦用心;那冷露滴阶,·虫声唧唧的孤凄环境以及露滴霜凝,冰损苦心制成的绣花鞋时的惋叹心境,一层层曲曲写出,将红娘苦心撮合别人好事,自己受尽苦楚却得不到好报,眼看就要遭受棍责却无人表示同情的幽怨表现无遗。全文充满淡淡的哀怨,大有“苦恨年年添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唐人诗意,又有“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妄梦,不得到辽西”的表现手法,读后叫人伤感顿生,同情不已。
取题于“哭宴”一折中的《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一文,抓住莺莺送张生赴京赶考满怀离愁别恨而造成腰肢瘦减这一现象,以莺莺的愁诉口吻,将其“相思才了又相思”的苦闷,“昨夜今朝隔几时”便腰肢瘦减了几围的痛苦,借对往事的深情回忆,昨宵今日离别时心境的刻画,以凄惋的笔调述出。全文对昨日今宵莺莺的心理想象入微,呜咽欲绝,真个是滴滴是血,声声是泪,是对贪图门第功名,拆散一对恩爱隋人的老夫人的有力控诉,更能激发人们对红颜薄命的同情。读后让人产生万种愁闷,千般爱惜,如见愁苦万状的莺莺。
第三,必须遵从八股文的基本体式。
本来八股文的体式是处于一种变动不居的状态,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的变化而在不断变化。体分八股只是一种标准格式,是八股文发展到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体用八股的规定只盛行了百多年,成化年间八股格式才明令扶正,成为正体。但好景不常,到隆庆、万历之后,士子们厌弃八股拘牵法脉,使用了两股、四股、六股,前后两截,甚至散体等结构来写作。即便是沿用八股体式,其句子也不必讲求对偶声律,或对或散,参差不齐均无不可,只要将题意阐释明白即算合格。所以顾炎武曾惊呼此时的士子已不知八股为何物。
但是以《西厢记》的曲语为题来作八股文,是那些才子们展现才情与学养的一种手段,他们就是要用八股这种对思维有严重拘牵的格式,在重重拘缚下极尽巧思,展开奇想,夸张敷陈,希冀戴上镣铐跳出芭蕾舞,螺蛳壳里做出大道场,写出惊才绝艳,花团锦簇的妙文来。所以《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大多采用了标准的八股体式。有的为驰骋才情,尽力敷陈铺张,竞采用了十股、十二股、十四股等高难度的体式。且裁对整齐,机调圆熟,音节铿锵,纬以义法,无不中规合矩。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这三种做法,使其呈现出与正统八股文迥异的色彩,并成为《西厢记》解读的新视角、新平台。
从其内容而言,《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中出现了不少与儒家正统思想不相谐和的音符,甚至离经叛道的地方,是《西厢记》思想内容的继承与发展。
八股文这种文体,原本是用以输载儒家之道的工具。而《西厢记》在明代已被封建卫道士们视为异端邪说之尤,就是因为它里面的确有不少情爱的描写,在歌颂肯定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自主结合,严重违背了儒家伦理道德观。剧中不少曲文就是一首首人性情欲的颂歌。以这样的句子为题来作八股文,尽管体式依旧,但既然要对用作题目的曲语作阐发,你就必须遵从依题、遵题的行文原则,写出的文章也必须肖题。要做到这点,你就要去弄清用做题目的曲语与前后曲文、说白的关系,剖析其在全折中的作用,彻底把握它的内蕴后才能下笔作文。既然要作这样的链接,文章必然会承继原作的思想与内容,且在晚明这样一个异端思想蜂起,人们趋奇争新的风尚大炽的时代,写作者还会加入新的见解与体会。这样,《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都呈现出与儒家正统思想抵牾的特点。
如《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这篇八股文就以红娘倾述的方式,将一个过去严守婢女身份而压抑自己的情欲、“从来心硬”的少女,一见张生后便心生爱恋的经过曲曲道出,给我们描绘出一个深闺少女性爱意识觉醒的心路历程。这与儒家正统观念可谓背道而驰。该文就让我们认识到只要是人就会有性爱的要求。然而发生在现实中的往往是爱的不同步,爱的错过,是单恋,是暗恋,是失恋。红娘受身份地位的局限,就只能暗恋、单恋。然而不论单恋、暗恋都是恋,都是情。这篇八股文能这样大胆地表现人的情与欲,在当时确属离经叛道之举。
又如《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篇八股文,将情作为成为眷属的标准,指出婚姻虽称为天作之合,“然皆此一情之所钟而已矣”,这在当时可称得上石破天惊之言。
总之,由于《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必须遵循原书原折的意旨,又依时代的新风尚对题旨作了新的发挥,故每篇文章都有标新立异之处,都在宣扬人性的解放,使其对封建礼教的挑战较李贽等人更加激烈。而以八股格式来写《西厢记》的曲语题目,对那些视八股文为载道工具者而言,无异于佛头着粪,对圣贤之道是一种亵渎。
由于《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都要代剧中人物立言,而这种立言又是通过换位思考,展开丰富想象,以第一人称口吻来实现的,所以它便能从不同角度对剧中人物内心深处微妙而复杂的心理活动加以开掘和表述。由于是化己为剧中人,是紧贴着剧中人物去思去想,所以时有原作中不曾有过的闪光思想出现,从某一点上丰富了剧中人物的性格,对《西厢记》的人物性格的成长发展历史是一种补充。
《西厢记》中许多曲文都是一首首优美的抒情诗,能激发人们的想象,迅速把读者导入作品所营造的气氛中去,感受剧中人的深情与挚爱,离愁与别恨,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题目挑选的往往是那些曲文中的千古名句,在入口气代言时就更能启发作者的想象,更有利于抓住剧中人物的某一点作深入开掘,从而揭示其心理和个}生。“怎当他I临去秋波那一转”是《西厢记》中的名句,也是中国古典戏曲遗产中传诵不衰,流传最广的妙词。这一句出自“惊艳”即第一本之第一折中最后一曲“赚煞”: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这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
这首曲子,将张生佛殿初遇莺莺,被她的艳色所惊而产生的刻骨相思表现得入木三分。此时的他,情欲大动,血脉贲张,已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一类市井俗语,虽有失典雅,却将进入情欲高烧状况的张生之狂热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由于莺莺在与张生擦肩而过时回眸瞟了张生一眼,“眼角儿留情处”,让张生进入了忘情的风魔境界。等他醒过神来细细品味,那勾神摄魂的秋波更刻骨铭心,他悟出这是莺莺在清净的佛殿上所能传递给他的唯一爱的信息,便欣喜若狂地叫出声来:“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这是发自肺腑的爱的呼号。明代徐士范说:“‘秋波’一句,是一部《西厢》关窍。”因为它不仅透露出莺莺对张生爱恋的信息,也透显出莺莺高明的手段,深沉的心机。她既要向张生示爱,激起张生的相思勇气,又要不失相国千金小姐的身份和教养,做到了在公共场所不被他人所察觉。所以凡是以这一句为题所作的八股文,无不尽力揣摩张生为何会抵挡不住那多情的一转,那秋波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魅力,然后以张生自述的方式,依据该句所在曲子及本折的意蕴,多角度地对张生此时的心理进行剖析,并依各人的才情与感受进行发挥,将一个傻角,一个被色所迷的风魔才子形象栩栩如生地摆到了我们的面前。难怪顺治戊戌(1658年)时,顺治皇帝看了尤侗所作《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这篇八股文时,会亲加批点,再三称赞尤侗为才子。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无不采用严整的对偶形式,讲究前后勾联关锁,首尾彼此呼应,中间则起、承、转、合,相对的两股一开一合,使它们具有了戏剧时松时紧的节奏感,读来让人产生一种音乐的韵律。特别是其开头的破题,结尾时的收结,更是精心结撰,时出巧思俊语。破题破得精譬干净,尽见全文精义;收结结得巧妙婉转,时有馀韵悠长。如本书中的《惨离情半林黄叶》、《一寸眉心,怎容得许多颦皱》、《治相思无药饵》等无不有此特点。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作者,都是些才情焕发的文士,所以其八股文中的用语无不裱艳华丽,极尽敷陈夸张之能事,并运用大量典故,去表现文中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心理、性格。以张生为代言对象的八股文,自抒胸臆时用语疏阔清丽,时作痴情的夸张感叹语,令人忍俊不禁。以红娘为代言对象的八股文,其语言时露刻薄之风,口角锋利,挖苦嘲弄之语常夹杂其间,符合原作中红娘聪颖机智的婢女特点并有所发展。写莺莺的用语则显蕴藉含蓄,颇显相国千金小姐的风范。
以上这些特色,使《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呈现出浓烈的文学色彩,吸引许多士子去仿效写作,故它便成为历史上解读《西厢记》的第三只眼。
四、《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出现是时代精神的推动,八股文文学化趋向强化的结果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出现是时代的呼唤,是应运而生,但也有八股文文体本身的因素在起作用。
上面已经说了,晚明商品经济的发展,在上腐蚀了官场,在下改变了人心,促进了社会思想的大解放。思想的大解放又造成了身体的大解放,情欲充斥社会的每个角落,将男女情爱写得那么荡神动魄的《西厢记》自然成为许多人追捧的对象,这就为《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诞生创造了宽松的外部环境,打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但《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出世还有着八股文本身的原因,是八股文发展变化的必然。
八股文又称为时文,是为现实的科举服务的,有着明显的趋时性,无论内容还是体式都在与时俱变,直至与时俱亡,处于一种变动不居的状态。
在内容上,由于八股文是统治者用以传输儒家正统思想的工具,是培养、识别、选拔封建社会合格接班人的重要手段,故在明代前期,八股文的内容为程朱理学所独霸,在强有力的政府干预之下,其他任何思想都禁止入内,保持了其经学性质的纯洁性。士子们为个人前程计,无不恪遵传注,体会语气,尺寸不逾,内容雅正,使八股文的话语权牢牢掌握在程朱理学手中,即便偶有问题出现,也是稍纠即止,不可能形成带倾向性的大问题。
但到正德、嘉靖之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动摇了千年不易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官场空前腐败,要求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的社会思潮如春潮澎湃,终于冲破了程朱理学独掌八股文话语权的局面,佛、道、禅宗,诸子百家、王阳明心学思想尽入于文,有的甚至公然挑战程朱理学,把八股文当作反对儒家正统思想的平台,从而瓦解了八股文的载道功能。《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也在这时乘隙而入,搭上了反对程朱理学的便车而横空出世,既为《西厢记》提供了新的解读、研究手段,又为八股文增添了一个新的品种。
利用《西厢记》曲语来写作八股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八股文有着与戏曲共同的表现手法,即它们都要代人立言。吴乔在《围炉诗话》卷二中诡“自六经以至诗馀,皆是自说己意,未有代他人说话者也。元人就故事以作杂剧,始代他人说话,八比虽阐发圣经,而非注非疏,代他人说话。八比若是雅体,则《西厢》、《琵琶》不得摈之为俗,同是代他人说话故也。”这段话以八股文和元代杂剧都是在“代他人说话”作为区别于其他文体的特征,是颇为中肯的。而人们之所以要以《西厢记》中的曲语为题作八股文,就是因为《西厢记》是一部“代人说话”的杰作,无论是代张生、莺莺,还是代红娘说话立言,无不须眉毕现,声口俱闻,见情见性,用这样的名句俊语为题来作八股文,可以把代人所说之话说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从而表现才情,显身扬名。尤侗所作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这篇八股文不就让他博得了皇帝的称赞,才子的美名吗?
《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出现,又是八股文改变板着道学脸孔搞说教,渐趋文学化的必然。
八股文体中包含了许多文学的因子。其讲求对偶、声律所造成的是散文骈体化。特别是入口气代圣贤立言的规定,实际上是引入了文学创作的虚构、想象手法,一题到手,要贴着题中人物去想,精心揣摩其说话方式与思想特点,给八股文抒情表性,塑造形象,描摹心理,走向文学化开辟了通道。并且,这种想象手法的应用,儒家经典中即已有之。《左传》中介之推偕母潜逃前的对话,不是想象,代人立言,又是什么?这让八股文的文学化更提供了底气。
不过,在明代中期以前,受政治高压的威慑,士子们尚不敢利用这种文学的因素去破坏,更不敢颠覆八股文的经学性质。
明代嘉靖以后,为了改变八股文极度经学化所造成的思想单一僵化所带来的士子厌倦之情,唐顺之、归有光等一批古文高手开始引进古文写作的理念与方法,倡导以古文为时文,以挽救八股文文体呆滞刻板,思想陈陈相因,语言乏味重复所带来的危机。这就使八股文中的文学因子受到催化而开始崭露头角,文学化的趋势开始出现。到万历年之后,随着反对程朱理学社会思潮的逐渐高涨,八股文的经争}生质越来越弱化,而表现作者个性和情感的成分越来越浓烈。特别是那些叙事、言物、写人一类的题目,更成为人们展开奇想,宣泄个人情感,表现个性的舞台。那些才子型的文人,其笔下的八股文无不见情见性,情感充盈,想象力丰富,奇思妙想,五彩纷呈,具有明显的文学色彩。有的人还迎合世俗,选择俗语俚谚为题作所谓的游戏八股文,极尽诙谐嘲讽之能事,以显现才情,博取世人的赞誉。在这种语境之中,摘取《西厢记》中最具文学色彩的句子为题来作文学化的八股文,当然成为文人学士卖弄才情的首选,也是时代求新求异风尚的一种必然表现。
五、关于《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几个问题
由于政治及水火兵患等诸多原因所造成的资料缺失,《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产生的确切时间今已无法考证。从现存资料来分析,它的出现应在明中叶以后,最大可能是晚明时期,盛行于明末清初。
据《明史·选举志》中所说:“启祯之时,文体益变,以出入经史百氏为高,而恣轶者亦多矣。虽数申诡异险僻之禁,势重难返,卒不能从。”这个“多矣”的“恣轶者”中就应包括《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现存金圣叹于明末清初批点的第六才子书《西厢记》附有《才子西厢醉心篇》,计有《西厢记》曲语八股文24篇,题“太史陈维崧其年订”,或“陈维崧其年编定”,也有的题“唐伯虎编定”。据蒋瑞藻《小说考证·拾遗》引《阙名笔记》所载,实为太仓邹西池所作。但从其中许多篇的题目系取自经金圣叹修改过的《西厢记》,及文中思想也源自该本的评语来看,有可能出自金氏之手,是他在批点《西厢记》时兴之所致而写下的。
此外明末黄周星所写的《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也曾享有盛誉。清初著名文人王士稹在《池北偶谈·尤悔庵乐府》中的附注中诡“近见江右黄九烟周星作《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制义七篇,亦极游戏之致。”尤侗在《西堂杂俎·黄九烟秋波六艺序》中称它“奇思妙解,侧生挺出,其视拙作,不啻十倍”。尤侗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八股文是轰动一时之名作,他竞称黄周星的《西厢记》同题八股文超过自己的十倍,虽为谦虚之词,其作在当时影响之大应是无疑的。何况他在赠诗给黄氏时,又对其《秋波六艺》大加赞誉“老僧四壁画《西厢》,我亦秋波戏擅场。君更淋漓成六首,放开色胆大文章”(尤侗:《西堂诗集·看云草堂集》)。说其文为“放开色胆大文章”,其内容对情欲的鼓吹程度可想而知。
吴门钱书酉山曾著《西厢记》曲语八股文20篇,名之为《雅趣藏书》。文士陈玉于康熙癸未(1703年)秋从石城处得见,大为倾倒,便作序刊行,其序中说:
“适癸未秋,石城有钱子酉山《绣像西厢》藏本,余展卷玩味,不禁为之倾倒,日:‘噫嘻!《西厢》一书,已足醉心,况锦绣在前,更加珠玉乎?’见其摘题作八股也,写张生,则字里行间,依然一风魔解元:写双文,则笔尖纸上,宛然一千金娇女;写红娘,则楮头墨迹,隐然一慧心婢子。梵刹院宇僻静地,都是相思处;月色林荫幽雅问,皆成风流景。极意摹拟,曲尽形容。”
该书刊刻十分精美,每篇前有精刻版画一幅,手写题诗或词一首。正文为楷书上板,并为朱墨套印,如今是难得一见的善本书。此书题为“吴门钱书酉山手著”,但其中一些篇章与金圣叹评点的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所附《才子西厢醉心篇》中的完全相同,只有个别字词有差别而已。所以,到底是钱氏所作收入了《才子西厢醉心篇》中的文章,还是《醉心篇》录入了钱氏的文章,这有待考证。但《雅趣藏书》明题“吴门钱书酉山手著”,则《醉心篇》选录了钱作的可能性要大些。
本书系以康熙刻本《雅趣藏书》为底本进行校点并对每篇加以解说评析,以帮助读者了解历史上看《西厢记》的第三只眼,看它是怎样借助八股文这种文体形式,以奇思妙解,去揣摩研究《西厢记》的。由于它的优势在于可抓住一点展开自由的想象,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深入开掘,故时有新奇妙解出现,且又具有文学的感染力,这是为其他《西厢记》研究方法所不能及的。其中某些见解,甚至比徐文长、李贽、金圣叹的评论还要深刻大胆,加上书中20篇八股文是从20折戏文中摘出,链接起来,便成为一部八股文《西厢记》,集中体现了第三只眼中的《西厢记》是个什么模样,这对今天研究《西厢记》是有启示和借鉴作用的。但由于水平所限,八股文这东西于今人过分深奥难解,书中的错误在所难免,祈请高明者来纠谬。
爱是美好的,为了得到它,人们历尽艰辛甚至苦难,众里寻他千百度,都可能依旧两手空空,于是人们便转向虚构想象的艺术世界中去寻觅。“为嫌诗少幽燕气,故向冰天跃马行”,《西厢记》便是这样产生的,《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也是这样产生的。在一个想象的世界中去探寻爱和情,更让人感到爱的圣洁和动人,这就是这些八股文存在的价值。
但也要看到,受严格的八股文体格式所拘,难以畅所欲言,故对题旨的开掘在深度与广度上均有不足,特别是使用对偶形式来敷陈题意,不少段落华而不实,有内容空虚之感。因时代的局限,不管晚明的异端思潮势力有多强,鼓动人性解放的呼号有多大,特立独行的精英有多狂,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动摇理学的藩篱,所以文中所表现的反道学,颂爱情的深度也是有限的。这是这类佛头着粪的八股文的不足之处,我们对此应有清醒的认识,即便它给解读《西厢》提供了第三只眼,也不能把它抬到一个不适宜的高度。
龚笃清
2008年3月写于广东韩山师范学院
对于那些自认铁肩担道义,喜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喜欢卖弄才情、独抒性灵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嗜色嗜利、追逐感官刺激的人来说,崇祯年间的江南,真是一块人间乐土。此时,李白成、张献忠的内乱兵火尚未烧及此处的风流锦绣;关外的满洲铁蹄也未蹂躏到此地的繁华富足。而被内忧外患弄得手忙脚乱,被商品经济的财富腐蚀得意迷神乱的官场无力,更无心去整肃意识形态。借着这个空档,他们呼啸鼓噪而上,冲决了千多年来以儒家伦理道德所构织的铁网,造成了思想的大解放,并由思想的大解放进而到身体的大解放。自由是他们的底色,个性解放是他们的苦苦追求。他们口出狂言,非孔斥圣;放纵声色,人欲横流。过去的神圣成为他们酒桌上讥嘲的下酒菜;儒家经典被他们弃于屋角,无人翻检;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儿他们不敢说,没有什么让人心跳加速的风流艳事他们不敢玩。
就拿八股文来说,原本是朝廷给士人灌输儒家正统思想,培养明王朝所需要的合格公务员的利器,被视为一方神物。在明代前期,由于官家的强力推行,其经学性质便日益强化,的确起到过纯洁意识形态,造成思想一律,巩固大明王朝的作用。但到此时,风气大变。苦于八股文内容和格式的拘牵,弄得一个个精神抑郁的士子们趁势而上,纷纷冲破题目和程朱注释的规范。他们臆测经旨,独出心裁,把八股文当成一个批评时政,抒情表性的平台。他们驰骋才情,发抒胸中之奇,凡胸中所欲言者,皆借题以发挥。把八股文写得离经叛道,写得花团锦簇,写得见情见性。连八股格式也丢到脑后,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管他什么格式不格式,分股不分股,对偶不对偶,以至于顾炎武要惊呼:万历之后,士子们都不知八股为何物。沈受琪在《钱吉士稿序》中要批判八股:“文白万历之季,至天启而乱斯为极。号为经生者,不复省章句传注为何语,诸子百家二氏皆可宗,几不知孔孟曾思为何人,此岂复有文字哉!”
一些游戏八股文也在这时趁势崛起,在文士问和社会上广为流传。他们或以市井流行的谚语俗话、笑话趣事为题,写出妙趣横生,幽默诙谐,充盈着俚俗气息的八股文;或集《四书》、《五经》、《文选》中的句子,拼凑链接,弄出一篇篇锦绣天成、文雅博瞻的大拼盘八股文;或以戏文曲语为题,代剧中人物立言,写出一篇篇个性凸现,文采斐然,想象力丰富的绝妙八股奇文。
游戏八股文的出现既是时代思想解放潮流泛滥的结果;也是那些脑袋被八股文的内容和格式束缚得像只粽子般的文士想舒缓自己神经的结果;更是那些与八股文厮守了半辈子,只会写八股文却又想展示才情的读书人别无选择的结果。正因为这些文章取用了八股文的体式与作法,是在一种娱己悦人的要求和游戏人生的心态下写就的,中多诙谐调侃,讽刺挖苦,愤世嫉俗,不合儒家正统思想的地方,所以人们便称之为游戏八股文。那些竭尽巧思,新人耳目的优秀游戏八股文一出笼便不胫而走,四处传抄,造就了一些明星和“粉丝”,既悦了人又娱了己。
在所有游戏八股文中,以《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最多也最有名。写作者竭尽巧思,广生奇想,敷陈铺张,为张生、莺莺、红娘立言,从不同角度,重塑了他们栩栩如生的形象。一些文士如黄周星、金圣叹等,在写作《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时出了大名,受到广泛追捧。
到明朝灭亡,清兵虽占据了江南,但根基不稳,反情不断,统治者有许多火烧眉毛的要务需要去处理,有多少人心急待去收拾,还无力去抓意识形态的斗争。在沿用明代八股取士制的同时也允许游戏八股文的存在。而此时尤以《西厢记》中名句所作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竟传至宫廷,受到顺治皇帝的赏识而名声大噪。
直到满族人坐稳了龙庭,统治者开始大抓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争,文字大狱屡兴,儒家正统思想又被奉为国教,并吸取明末八股文向文学化的方向发展,致使八股文的载道功能大为瓦解,经学性质大为改变而造成思想自由化大泛滥,最终危及封建统治的教训,禁止写作这种娱人悦己、言笑不端的游戏八股文。于是百多年间,游戏八股文便难觅踪迹,或转入地下了。
直到清代嘉庆之后,因商品经济又重新繁荣,统治者的思想控制力也大为削弱,已失去那种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严密,游戏八股文又被当成娱己悦人的手段再度兴盛。刊行于嘉庆道光年间的《文章游戏》和其他一些书中,都收录了不少以俗谚为题的八股文。其生动活泼,诙谐幽默,甚至连博学多才的钱钟书也被深深吸引,在其小说《围城》中就提到过出自《文章游戏》中的《扶小娘儿过桥》等两篇游戏八股文,在《管锥编》中又提及该书的《怕老婆的都元帅》。
这些游戏八股文,特别是《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其构思之巧,切入角度之妙,对人物心理把握之深,实为八股文所未曾有,可将其视为中国一种特殊的传统文化心理描写,而对其加以开掘研究以资借鉴。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想法,我才选择了《雅趣藏书》进行校点,并加以串讲评述,以期让人通过这些生动活泼的文章来认识八股文这种特殊文体,让人快快活活、有滋有味地学点八股文知识,也为研究《西厢记》提供一种新的文本,新的视角,新的解读方法。
为达此目的,我在二十篇《西厢记》曲语题八股文的解析时便紧扣八股文体进行,并把题目在各折中的前后剧情与戏文串讲出来,以便让人们懂得以曲语为题的八股文,在写作时也要如题位置,也要弄清题目所处的语境,也要如题尊题,否则是写不出一篇标准的八股文的。
故在评介时,先解析题目,将题目的上下文进行串讲。前面的几篇我依传统的说法,把八股文与八比文视为同物,所以把一股二股称为一比二比。若如实说来,八股文的每两股既然必须相衬对比,那就应该将相对的两股称为一比,那么每篇八股文就只有四比,称八比文就应有十六股了。把八股文的一比说成一股似为不妥。但古人历来习惯把八股文说成八比文,一比也就是一股了。为了让现代读者了解古人的习惯,我在本书前面的解释篇章便沿用了八比的说法,后面的篇章则采用了八股的说法。这只是为了让人了解八股文的种种不同称呼,开阔一下视野,增加一点知识而已。
评析文章中引用的曲语大多来自金圣删改过的《西厢记》。因为作为题目的句子均来自该书,引文便只有循此。现在,随着对八股文认识的加深,研究八股文的人多了起来,但尚少有人对游戏八股文予以关注,对其研究就更谈不上了。其实这类文章较准确地显现出一定历史时期中国文人心理变化的轨迹,是其心路历程的记录,且又富有文学色彩,实有研究的价值,我不揣浅陋,斗胆踏入这个领域,想当个早吃螃蟹者,当然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恳请高明指教,能人纠谬。
此书得以出版,首先得感谢湖南人民出版社的李建国社长、胡如虹副社长,及责任编辑曹有鹏先生,没有他们特别是曹有鹏先生的慧眼识珠,不时点拨,及不断地催促,生性慵懒且又兴趣不时转移的我不知能不能,何时能写出这本书。
我同样要感谢广东韩山师范学院的薛军力院长,及中文系的领导同事们,如赵松元、罗朝蓉、王奎光等,还有长沙理工大学的颜建华副教授,是他们给了我鼓励与支持,才有了这本书的问世。
还要感谢著名工笔画家、湖南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陈丽芳,是她把原刻版画精心描摹下来,原汁原味,并敷以彩色,给本书增色不少。美术编辑陈新为本书的装帧设计竭尽巧思,更使它亮丽悦人。
为方便读者对照研读原书,书后附录了根据暖红室复刻的明代凌漾初本校点的《西厢记》。还附录了《八股文常识答问》二十四题,希望用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的话语来讲述八股文的基础知识,让人认识八股文的真实面目。但这种尝试恰当与否,成功与否,功我罪我,只有留待世人评说,岁月检验。 屈指一算,我在八股文的研究这条路上也颠颠簸簸地走了许多年,先后写作了与八股文有关联的《冯梦龙新论》及《明代八股史探》、《八股文鉴赏》等书,并在《明代科举图鉴》一书中将八股文置于明代科举考试的环境之中加以考察,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获得了一些好评,但自觉还处于初级阶段,还有待进行深入的研究。所,延我加盟,韩江之滨,精磋探讨中,定可改变过去那种识与研究更上一层楼。
杜甫有诗云:“草堂少花花,但游戏八股文是花还是草?子正长,路也正长,可听任人阶段,还有待进行深入的研究。好在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成立了八股文研究所,延我加盟,韩江之滨,精英济济,有不少知音与同好,在与他们的切磋探讨中,定可改变过去那种“荷戟独彷徨”的状况,使自己对八股文的认识与研究更上一层楼。
杜甫有诗云:“草堂少花今欲栽。”我本想效仿他在文坛栽点少见之花,但游戏八股文是花还是草?我也糊涂,还是留待读者去评析吧,好在日子正长,路也正长,可听任人们从容细究。
龚笃清
2008年3月于广东韩山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