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官僚》中的“何大官僚”在解放热河时来到热河城当副区长,经历了公私合营、三反五反、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等所有运动。可他革命了一生,官职却几十年未变,最终也没有跳出“科级“。这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社会历史的原因所造成的。科级的“何大官僚”一生的官史就是热河的一部历史,其中的经验、教训是值得我们借鉴的。这种经验教训又是整体性的,它涵括了社会主义社会初级阶段的某些规律。这也显示了热河人的生存形态和心理状态,从而从不同的层面交织融汇成一幅多姿多彩的热河人的人生景观,展现了特定地域的人心民情。
何申以写“乡镇干部系列”小说而蜚声文坛,后又创作了农村的“穷人系列”和“富人系列”小说。而今又实行了“战略转移”,把审美的视角由乡村转移到城市,创作出了《热河官僚》、《热河傻妞》、《热河大兵》、《热河鸟人》、《热河会首》、《热河儿郎》等“热河系列”小说,展示了热河这座塞外古城的风土人情,世态习俗,显现出独特的审美韵味。
本书收录了何申的九部中篇小说:《热河官僚》、《招商引资》、《官迷》、《事关领导》、《左右逢源》、《男女关系》、《空门》、《快乐乡官》、《文艺界》。
《热河官僚》:官僚的原意就是官吏,并没有贬义。只是到了近代出现了“官僚习气”、“官僚主义”,官僚的含义一下子变了,为官者才忌讳之,生怕沾到自己身上……
《招商引资》:组织部门去考察座谈,职工普遍贬损老王。都说他作风不正,动机不纯。因此他提拔的事也只好作罢。黄县长说,也不怪呀,在这当口出这事,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呀……
《官迷》:我们都知道,葛志勇的确称得上是“官迷”一级的人物,用句正面的话讲,是一贯的积极向上。早在十八年前……
……
官僚的原意就是官吏,并没有贬义。《三国演义》第三十四回就有刘备赴襄阳,刘表之子刘琦、刘琮“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若单一个僚字,组词亦多为僚友、同僚,指在同一官署共事的官员,关系比旁人还要亲近。只是到了近代出现了“官僚习气”、“官僚主义”,官僚的含义一下子变了,为官者才忌讳之,生怕沾到自己身上。但刚解放时,塞外古城热河的市民嘴里新词匮乏,对老词新意也不清楚,看到人民政府的领导关心百姓疾苦,感谢之情不知道咋表达,用一般的词都觉得分量太轻,心意不够,就搜肠刮肚拣最着力最有劲的词用。我二伯父何天宏时任副区长,有一天他深入到二道牌楼街道看望孤寡老人,送衣送药,问寒问暖,引了不少人来看。大家请他讲话,他谦虚地摆手说不。原先算卦后来修鞋的李拐子用左边好腿把身子挺得溜直,大声喊:“肃静!下面请何大官僚给咱们训话!”
我二伯父急忙说:“错啦,我不是大官僚。”
李拐子说:“没错,是大官僚就是大官僚,您别客气。大家说对不对呀?”
众人说对对对,副区长不是大官僚,谁还是大官僚呀,瞅您这模样就像大官僚。说得二伯父哭笑不得,只好讲话,讲完了这事也传出去,二伯父由此落了个绰号何大官僚。再往后这故事就传而广之,好像各地都有。估计那时把大官僚理解为大官的百姓绝不是一两个,所以,得此雅称的也绝非我二伯父一人。但在热河城里,他却是独一号的。故请在热河为过官者莫心惊,我所说的热河官僚,单指我二伯父一人也。
二伯父没念过几天书。从小他也没在热河呆过几天,原因在于他母亲是我爷在东北做买卖时的相好,就跟现在一些老板在外地包二奶一样。那时缺乏计划生育的手段,我爷图一时快乐,也没明媒正娶,就有了二伯父。尔后他娘俩曾找到热河,想归到何家来。我奶奶厉害,说啥不容,他娘俩一赌气又回了东北,好像是四平那疙瘩。后来二伯父的生母病死,二伯父十六岁就参加革命,发誓有朝一日打到热河给何家老少看看。我爷我奶影影绰绰听到这信儿,寄些钱去也就拉倒了,以为隔山隔水大路通天哪还会有那个机会。不料热河解放急需干部。东北局呼啦派来一大批,其中就有何天宏。天宏走时运。人挪活,官挪升,远来和尚会念经。到了热河,他还就在我家这个区当了副区长。那时的区干部,好生了得,都穿黄军装,挎小枪,在老百姓眼里,正经是大干部,要不然李拐子也不能称他大官僚。
何天宏时年二十出头,长得像我爷,圆头大脸,金鱼眼蛤蟆嘴(有点甲亢),身型胖,肚子往外鼓。那年代人都瘦,很少有他这样的。他还留分头,讲东北话,嗓门大,说话爱手叉腰,真有点当领导的派头。那天他看罢孤寡老人,来到我们何家大院,朝里望望,骂了句“妈了个巴子”,噔噔就往里走,坐在前屋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他扬个脸瞅都不瞅老爷子,喘了一阵粗气,才大声说:
“我说你老是图一时乐啊,在东北养个我。甭管你待见不待见,我乐意不乐意,你都是我爹,这关系没法改了,你老说是不?”
我爷脑袋冒汗,山羊胡子直颤说:“那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啦。不愿意可以拉倒。”
何天宏说:“那是拉倒的事吗?我愿意不愿意,也不能管别人叫爹呀。”
我奶三寸老金莲跺跺地说:“真是当领导的。说出话来就是有水平,一个人不能有俩爹。”
何天宏揉揉眼笑了:“我就这水平?三岁小孩都知道一个人一个爹。我是跟你们说,虽然从血脉上,他是我爹,但从阶级立场上,咱是两拨儿人。我到你家来,可不是来认亲的,我是来告诉你们,要好好听党的话,跟着政府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古来可就有大义灭亲的……”
我爷当时都吓在那了。其时他就是个做买卖的商人,捣弄布匹和皮货,乡下还有点地。他不怕共产党新社会,他怕这个儿子,别看是亲生骨肉,毕竟有负人家娘俩,眼下大局又是穷人的天下,他从哪说起都能把自己给整咕了。家里人这时都暗暗埋怨老爷子,说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你给他妈搭多少钱多少东西没人心疼,你咋还招引来这么一个肉哄哄的家伙,还挺横,谁看谁怵头呀……
应该承认二伯父有两下子,据他多少年后自己说,当初他迈进何家大院时,本想掏枪放一下子,出出心头的恶气。但最终想到党的事业,想到自己的身份,他愣忍住了,没发火。他还说那时他太年轻,如果有点经验,说啥也不能留在热河,更不该跟何家旧缘重续,这一续可不要紧,使得他仕途路坎坷不平麻烦很多。那是后话,以后再说。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