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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斑鸠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宋钧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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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1950年代的另类生活传奇!一个北方乡村青年的忏悔录!

鸠占鹊巢,一个人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名义活着。他得到了一大堆东西,但把自己弄丢了,倾其一生,他再没能让自己的名字复活……

故事如此曲折、跌宕,充满悬念,叙述却如此从容、节制,毫无夸怖,那是叙述者历尽沧桑之后的淡定。

内容推荐

那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任何努力都难以补偿……

故事如此曲折、跌宕,充满悬念,叙述却如此从容、节制,毫无夸怖,那是叙述者历尽沧桑之后的淡定。宁静的河面下暗潮汹涌,平和的语调难掩彻骨的忧伤,这只“斑鸠”的命运让人不能释怀。

目录

第一章

 孤城驿/1

 李广武/6

 小家伙/12

 贼船/18

第二章

 形形色色的客人/27

 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33

 张望唐河镇/42

第三章

 孙晋的朋友/51

 笑面韦驮/62

 风从北方来/67

 女生、女生/74

第四章

 李叔叔/85

 网撒出去了,小鱼还在欢快地游动/94

 不要仇恨/104

第五章

 是谁炸伤了李广武/114

 唐河支队/124

 焦土·雪野/132

第六章

 凯旋/146

 我的幸福时光/155

第七章

 我们家的新人/168

 在河边/174

 诱捕/183

 最初的清算/192

第八章

 女客人/204

 正仁街93号/221

 唐河苏武/232

第九章

 阴影/246

 邮差/255

 我能给你什么/264

 给孩子们/274

第十章

 致本城居民的公开信/284

 梦魇/296

 等待台风/306

后记/325

试读章节

那天早上我正在沙滩上生火做饭,程天佩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他在返回海边的山路上让人抢了,两个外乡来的叫花子看中了他的大棉袍。据程天佩说他也反抗了,终因力气有限,被人扒了大棉袍,又给了两个耳光。他可怜巴巴地说:“老李,咱们算不算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了,”我说,“找那两个家伙去,简直无法无天了!”

据程天佩描述,那是两个瘦小的叫花子,他们埋伏在树丛里对他进行突然袭击,得手后立即逃走,如果不是那两个家伙跑得快,他一定会把大棉袍抢回来。

显然是为了让我有足够的信心,小家伙没说实话。其实那两个家伙一点也不瘦小,并且也不像是乞丐,看样子是两个放荡不羁的流浪汉,其中有一个家伙比我还高出半个脑袋,程天佩的大棉袍套在他身上,像穿了一件半截子棉袄。我们是在山东侧的一处树林边上找到那两个家伙的。他们拢了一堆火,火堆上烤着面饼,那两个人坐在火堆旁,正为一件事笑得前仰后合。见我们来了,其中一个戴毡帽的矮个子笑嘻嘻说:“看呐,小公鸡跟上来了。”

“还领了一个大公鸡。”大个子阴阳怪气望着我。

“这是我哥,”程天佩气派地介绍说,“他给程天佩当过侍卫官,你们最好不要惹他生气,乖乖把棉袍还给我,咱们各走各的路。”

“原来是你哥,”大个子乜了我一眼,对小个子说,“秃子,传我的话,问问这位侍卫官,他有什么要求。”

小个子摘下毡帽捂在胸口,行了个十分标准的鞠躬礼:“公鸡先生,我们老大问您话了。”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尽量平和地对大个子说,“把棉袍还给我兄弟行不行?”

“要是我不还呢?”大个子虎视眈眈朝我走过来。他手里还擎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面饼,面饼串在树棍上。大个子摇着手里的面饼,像在摇一个拨浪鼓。“大袄真暖和!”他咬了一口面饼,咝咝地吸着气,“有本事你就给我扒下来。”

“我没有扒别人衣服的习惯,”我说,“盗亦有道,抢一个小孩的东西不害臊吗!”

“他说什么?”大个子翻着白眼问他的同伙。

“他说他不愿意扒别人衣服。”小个子谄笑着说。

“可是我愿意,”大个子一把抓住我的衣服,“秃子,给你弄一件蓝制服穿穿怎么样?”

“是件好衣服!”小个子说,“喜欢四兜的,不过三个兜的也行,将就穿吧。”

“那么,这件衣服就归你了。”大个子把面饼扔在地上,腾出右手来抓我衣领子。他这一招实在没有名堂,一看便知道是外行。我向右侧闪开,顺势扣住那家伙的手腕,猛然转身把他扛起来,实实凿凿掼在地上。那家伙像个破布袋一样沿山坡滚了几下,卡在一棵树桩上不动了。

“摔出人命了!”矮个怔怔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的同伙。

“传我的话,”程天佩吩咐道,“问问这个大傻瓜,棉袍给还是不给。”

矮个跑过去扶起他的同伙,大个子吐出一口面饼,迷迷糊糊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差一点让人摔死!”矮个动手给他脱着大棉袍。

“传我的话,”大个子揉着脑袋,“问问是谁把我摔成这样。”

“是个侍卫官,那什么……程天佩的侍卫官。”矮个把同伙身上的大棉袍扒下来扔给程天佩,“周大巴掌,你妈的也有今天!”

我们走出去挺远,听见矮个在后面喊:“哎——那什么,程天佩是谁呀?”

“张学良的部下,”程天佩答道,“新编十六军军长,程军长。”

程天佩边走边仔细检视他的大棉袍,棉袍里子上缝了很多补丁,仿佛每一个补丁里面都藏着东西,确信那些东西都在,他把棉袍又穿在身上。为了答谢我,小家伙送给我一个银戒子,我一再推辞,惹得他很不高兴。我说你要是想谢我,就请“侍卫官”吃一顿馆子吧。他想了想,说明天吧。我说为什么明天,我可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有事,”他说,“明天咱们去驿站饭庄。”

这天晚上,程天佩早早就出去了,半夜的时候他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老李,你起来。”他在黑暗中急匆匆摇着我。我爬起来,揉着眼说又怎么了。他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有几个朋友要来,他们不喜欢看到生人。”他塞给我一个纸包,“这是两个麻花,给你的,你到西边岬角那儿等着,完事了我过去找你,记住了,无论看见什么你都别管,别让他们知道你在附近,快去吧。”说着他把我推出门外。

走出船舱,我看见在沙滩下方停了一条船。那条船悄无声息泊在岸边,黑魃魃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它显然是奔着程天佩来的。看来这个穿着大棉袍的小家伙并不简单。

我走到海湾西面的岬角,在沙滩上坐下来。天气挺好,感觉不像前几天那样寒冷。岬角前端参差不齐的礁丛像一排巨兽蹲伏在黑暗中,潮水偶尔在礁丛下面弄出一些空洞的声响,像有人心不在焉地敲着一面牛皮大鼓。那条来历不明的船在海里轻轻晃着,船桅高高地刺向空中,帆桁斜挂在船桅上,借着暗淡的月色,甚至能看见桅绳在风里飘动。凭感觉,这条船不会待得太久,如果程天佩的朋友们不想在白天让人发现,那么在落潮之前他们必须退走。后来我看见在我们那条废船北面的高地上,有几个黑影在夜空闪动着,继而隐进黑暗中不见了。稍后便是杂乱的踏水声,那条船迅速挂上帆,悄无声息地向海里驶去。

那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开始我还以为是走私船,大概类似于李秉义那一路买卖,可是据我观察,上船的人都空着手,他们没往船上装货物。显然这是一艘接人的船,看来小家伙从事的勾当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老李,老李。”程天佩沿海边走过来,边走边小声喊我。小家伙阴森森的,像一个招魂的巫师,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向沙滩上方靠近废船的地方走过去,大概他以为我躲在上面偷看。我尾随着他向那边走,快到船舱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回去吧,他们都走了。”

P20-22

后记

若干年后,在北满林区一个地窨里,我开始追述自己的经历。那时候外面冰天雪地,气温是零下三十几度,从外兴安岭吹过来的西北风挟带着雪雾在树梢上呼啸,地下则是另一个世界,炕洞里燃着劈柴,空气中弥漫着松树凝子的气味,肆虐的风雪和彻骨的严寒都被挡在外面。喧嚣中的宁静,能让人想起很多往事,由大风搅起的思绪,仿佛都在风吹不到的地方沉淀下来,积成厚厚的一堆——

“关于我的故事,还是从五。年开始说起吧。”我对着跳荡的油灯说,然后,我把这句话记在摊开的稿纸上。

把自己的经历当作故事讲出来,我认为这并不像通常想象的那样简单,即使如实复述,也难免矫饰的嫌疑,这有悖我的某些准则。好在我并不认为那就是我,叙述者是一个叫李满仓的人,我可以想象,李满仓以第一人称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叫李广举,或者叫李广武。如今唐河的李广武被埋在数千里外的一个公墓里,而李广举也早已丢失在漂泊的路上,李满仓知道他们的全部底细,他要拿他们来打发漫长的冬夜。

我住的地方离国境线只有二十公里,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嘹望塔上能清楚看到北面的界河,这里是林场的一处观测点,在场部绘制的地图上,我的观测点代号是511。大雪封山之后,林场撤走了另一名观测员,此后的几个月里,只有我一个人守候着方圆百里的莽莽林区。我每天三次从栖身的地窨里走出来,登上圆木搭的嘹望塔,八十倍军用望远镜把远处的景物都拉到眼前。暴风雪过后,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和声音都在眼前凝住了,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地面的棱角,近处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浑圆起来,大地就像一幅八卦图,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混沌时期。偶尔,镜头里面会出现觅食的松鼠或是野鸡,这时候我通常会兴奋起来,如果它们找到浆果,我会一直看着它们饱食之后离开。我还发现过两处树洞,洞口挂着厚厚的白霜,据说那里面住着蹲仓的黑熊。我把眼前的一切生物都看作是我的邻居,我和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到来年冰雪消融之前,我完全是一个自然的人。松鼠和黑熊住在树洞里,野鸡在草丛中,而我的巢穴在地下,只有当另一个人到来的时候,这里才有了社会,有时候我想这一次真他妈的完全彻底,简直就是逃离了社会。嘹望塔是一个过时了的景物,每当我在上面凝目远眺,望着密密层层的冷杉梢头在风中涌动,仿佛青风岬的海浪正在向我涌来。在灯塔的时候,我对生活还抱有某种期望,而现在,我只是一双眼睛,我想我活在这世界上注定是一个守望者。

我比较喜欢李满仓这个名字,它很平常,像大田里的一棵高粱,永远不会惹人注意。它能让人想起土地、农作和收成,有一种可以触摸的质感,自从我赋予它生命以来,很少有人提起它(对于一个刻意要隐姓埋名的人,这一点非常重要),它只是静静地睡在林场职工的花名册里,也许场部领导在某一次会议上,偶尔会站在地图前,指着我的观测点说:这里就是511,有我们一个观测员。他们没见过这个观测员,不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叫李满仓。

我的搭档是个快乐的小伙子,他有一个秀气的名字,叫杨秀玲,人长得也秀气,他来511不到三年,是顶替前一个退休的老观测员。杨秀玲刚来的时候,耐不住旷日持久的寂寞,动辄爬到嘹望塔上,拍着栏杆大声吼叫。闲暇时他便缠着我不停地说话,比如我的家庭以及来林场前的经历,我自然又得编造身世,这次我是胶东的农民,已婚,生有一个女儿,老婆叫杨舸,是春风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会计。我编造谎言很平常,有一种事务性的认真态度,由于过于认真,有时候连自己也迷惑了,仿佛那本来就是我。长年呆在林子里,可干的事毕竟不多,我花很多时间侍弄土地,住处周围的空地都被开垦出来,种各种蔬菜和谷物,还有一片大烟。我的农活手艺让杨秀玲大开眼界,不过据他说,我的行为举止更像干部或是教员。

每年春季杨秀玲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给我理发,这时候我的头发通常都长到齐肩,杨秀玲管我叫“女干部”。雨季来临的时候,我照例要休一个月的假,既然我是有家的人,总该回家看看。每次临行前,杨秀玲都会说:“这回该给我姐留个儿子了。”或者说:“快走吧,去年你气色挺好,我看能种上,没准回家就能赶上抱儿子了。”

我步行穿过森林,向南走一百多里地,那里有一个伐木场,从伐木场乘小火车往东二百里,是场部所在地,那是一个四等小站,具有文明社会的一切特点,旅馆、饭店、澡堂和电影院一应俱全。我从场部领了一年的薪水,通常会在那里适度消费一下,感受一下作为现代人的种种便利,然后改乘公共汽车继续向东,约有六个小时的车程,在日暮时分到达另一座小城(由于种种原因,我不便说出地名,姑且叫它s城吧,如果说我还有家可回的话,这大概就算回家了)。离开唐河这些年,家的概念已经很淡漠了,像一个陈年的梦。我能够理智地看待自己,对我来说,唐河是另一个世界,比如阴阳阻隔,我从不奢望能起死回生,我可以千遍万遍默念杨舸和小午的名字,但我没有丝毫理由再去搅扰她们那已经平静的生活。对妻子女儿的思念驱使着我,我就像固执的候鸟那样准时,每年一度来到S城,在这里,我能辗转得到一点妻子女儿的讯息,这对我已经足够了。

毗邻国境线的S城颇具异国情调,远远望去,一片漆成灰色或是天蓝色的铁皮屋顶,铁路线穿城而过,消失在远处的森林中。城里也有一座小教堂,和唐河不同的是教友们可以做礼拜,可见这里比内地要宽松一些。

当年我从唐河出来,先在北方转悠了两年,给人放过马,下过煤窑,在林场当过伐木工人。那是一段近于流浪的日子,为了不惹人注意,我把制服收进提包里,换上对襟袄和抿裆裤,尽量让自己土气一些,那时候我是一个老成笨拙的胶东农民。后来风声渐紧,不断有逃亡者被查获,我不得不一再向北边迁移,最后来到S城,大凡在南面能有一点办法,我想我是不会利用程天佩提供的投奔地址。

记得火车是在下午到达S城,照程天佩给我的地址,找到城北一处小旅馆,接待我的,居然就是在程天佩家看见的那个老顾(也许是老景),现在他姓金,人们都叫他金掌柜。初次看见金掌柜简直让我瞠目结舌,当年在唐河河堤上,我曾经试图对他使用暴力手段,还扬言要把他扔进河里,但金掌柜并不特别注意我,仿佛他已经忘记了。金掌柜是一个有规矩的人,对我的款待周到又有分寸,我们很少说话,偶尔碰见,只是点头而已。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金掌柜的小旅馆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这里住着一些神秘的客人,他们谨慎而又收敛,悄无声息地呆在各自的房间里,很少互相走动,只有吃饭的时候大家才聚在一起,但没有人说话,一个个满腹心事的样子,那些怀表、金牙、平光镜以及陈旧的三接头皮鞋和礼服呢外套,无不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由于不合时宜,他们不得不离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些年他们应该往南走,在孤城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登船,去寻找适于他们生存的地方,如今海路被堵死了,于是他们又一股脑拥向北方,这里地旷人稀,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身,他们在这里集结等待,像逆流而上的鱼群寻找源头。和他们比起来,我还是一个新手,我还不太适应阳光下的黑暗,但从今往后,我将和他们一样,我想逐渐会适应的。

在小旅店住了半月左右,每天就是睡觉、吃饭、看书,据程天佩说,金老板会给我找一份工作,所以也不是很着急。终于有一天金老板告诉我,工作已经联系好了,去林场当护林员,他并没问我是否同意,只说那面一切都办妥了。“是一份好差事,挺安全的,”他说,“你看,林业局那面需要登记一下,你得有个名字。”他谦和地望着我,仿佛我从来就没有过名字。那时候我脱口就说出了李满仓这个名字,金老板让我写在一张纸条上,然后收起来揣进衣兜,临走的时候他像是忽然想起来,说:“对了,这里还有你一个熟人,今天下午会来看你。”见我诧异的样子,他轻声说请李同志放心,这件事非常稳妥。不等我再问,他便轻轻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天下午我忐忑不安地呆在房间里,我实在想不起有谁会来看我,老实说,现在我还没到被人“看”的时候。不难想象,这时候唐河的我早已埋在屏风山革命公墓里,墓碑前摆着褪色的花圈,真切的或事务性的哀伤已逐渐平复,都被厚厚的黄土掩埋在地下,而这时候竟会有一个人戏剧般地越过阴阳阻隔,要来看我了。我了解程天佩,他绝不会把如此性命攸关的秘密泄露出去,那么,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他想干什么,是显示知情者的能耐还是要来“验明正身”?我站在窗前,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心里反复揣摩着可能出现的面孔。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街上,风中已夹带着秋天的凉意,街两旁的杨树叶已经泛黄,一群大雁横着从天上飞过去,急匆匆飞向南方,大概在立冬前后,它们会准时到达唐河,在那里稍事休整,然后飞过海峡,飞过子午山。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是上行列车,小站的广播响起来,播音员的声音懒洋洋的。这时候有人轻轻敲门,我走到镜子前,做作地拢了拢头发,样子还不算太狼狈,我想既然要来看,那就看吧。

仿佛是一个幻觉,站在门外的竟是罗苏维!

几年不见,罗苏维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原先的发辫剪成了短发,但热情的眼神还在,依稀还能感觉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没想到会是你!”我说不上惊喜还是惊慌,拉过椅子让罗苏维坐。“听金老板说,今天下午会有人来。”

“刚知道你在这儿,”罗苏维说,“两年前程天佩来过一封信,说你能过来,这两年你去哪了?”

“海阔天空,”我说,“离开唐河后一直在北方转悠,其实咱们隔得不远。”

“我家就在附近,”罗苏维把手里拎的背兜背到肩上,“你收拾一下,咱们走。”

路上罗苏维不停地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仿佛我是来旅游的。我想罗苏维已经习惯了用平和宽容的眼光看我,即使我变成一条毛毛虫也不会让她惊讶。在朋友眼里能混到这步田地,我说不准是幸运还是悲哀。我问罗苏维现在怎么样,她说在中学教美术。提起当年离开唐河那件事,罗苏维迟疑了片刻,说她不得不走。“我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岁,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罗苏维笑了一下,“我没有勇气把孩子生在唐河。”

罗苏维家是三间红砖房,铁皮屋顶漆成天蓝色,院里种了很多向日葵,中间一条方砖铺的甬道,甬道两边是荆条插的篱笆墙,墙根混种着秋菊和鸡冠花。进门是厨房,西屋是客厅兼工作室,几幅未完成的油画随意摆放在地上。罗苏维把画架推到一边,搬了把椅子给我坐。摆在地上的画有一幅静物,两幅风景,其中一幅画的是海湾,显然是以前未完成的画稿,我说:“你终于能沉下心画画了。”

“我喜欢做美术教员,也算物尽其用吧。我们有几个学生很有才气,今年有四个考上美院了。”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罗老师,罗苏维迎出去,一会儿拉着一个男孩走进来。“阿图,叫叔叔,”她俯下身指着我说,“这是阿图的李叔叔。”阿图喊了声叔叔,就鼓着劲儿去搬椅子。罗苏维说:“妈妈要做饭去了,看叔叔能不能抱得动,我们阿图可沉了。”阿图站在地上做岿然状,我故作吃力的样子抱起阿图,说:“阿图真沉!领叔叔出去玩好不好?”阿图兴奋起来,拉着我的手往外使劲儿:“叔叔捉蚂蚱。”

阿图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儿,黑头发、灰蓝色的眼睛、翘鼻子、白里透红的胖脸蛋儿,隐约能看出那个苏联中尉哈达耶夫的影子。我想罗苏维当年不顾一切要生这个孩子,除了对界河北面那片广袤土地的向往,也有对哈达耶夫的真实情感。公道地说,哈达耶夫这个人不错,在情感方面,罗苏维不会作假,为此她失去了一些东西,阿图是一个回报,是一个抚慰,我想如果不是北面那条界河的阻隔,罗苏维会毫不犹豫地为孩子去寻找父亲,为自己去寻找所爱的人。

我给阿图抓了两只蚂蚱,用罐头盒装起来,阿图捧着罐头盒看了一会儿,又掏出来一只放在地上。我问阿图为什么要把蚂蚱放走,阿图严肃地说:“它们打架了。”

甬道东侧的篱笆有两处缺口,我找来荆条给重新修补起来。罗苏维的院子很大,约有一亩地,土质黝黑,除了种一点向日葵,其余的土地就那么闲置着,如果是在春天,我想我会把它变成一片菜地,尽管罗苏维生活能力很强,但还是能看出独身女人的拮据。这时候便想到杨舸,正仁街93号现在也有一个单身女人,也有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那些不眠之夜,深长的叹息,坚定的面孔下面,掩藏着难以言说的凄苦无助,而我只能站在远处,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与我相近的几个女人,仿佛都难以逃脱命运的作弄,我见过郭兰,见过罗苏维,更是一手制造了杨舸的悲剧命运。回顾这些年,我在即将崩塌的雪崖边缘窜跳,雪崖终于崩塌,我被它裹卷着呼啸而下,回头望望,身后一片狼藉。

晚饭的时候,我和罗苏维谈起孙晋,温丽新去世后,杨舸曾和我说过她的想法,那是一个很实际的安排,不乏女人式的体贴和周到,只是我们没来得及办这件事。罗苏维知道温丽新已经不在了,也为孙晋惋惜,又问起孙晋的儿子,我告诉她现在由杨舸抚养,罗苏维说杨舸心细,有责任感,孙晋把孩子交给她,也该放心了。我说这边气候毕竟和辽南不一样,记得孙晋说过,唐河人到了外地都会不习惯,如果有机会,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唐河。罗苏维正在给阿图喂饭,她看看我,似乎已经听懂了我的意思。“那怎么可能,”她说,“我个人怎么样无所谓,我得为阿图考虑,唐河放不下阿图,不用说你也明白。”

“唐河小吗?”阿图仰脸望着妈妈。

“唐河很大。”罗苏维说。

“比椅子大吗?”阿图认真起来。

“唐河啊……”罗苏维说,“都让人住满了,没有咱们阿图的地方了,阿图生在北方,这里才是阿图的家,”罗苏维舀了一勺汤喂给阿图,“黑土地,大森林,阿图的家多好啊!”

去林区那天,罗苏维送我到车站,临上车的时候她说:“我会注意南面的消息,休假了就回来,希望你能把我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

即使罗苏维不说,我也会把S城看做是一个家,那是我与过去的最后一线联系,没有那条线,我会像无主的野狗一样彷徨无着。我很幸运,在这种时候遇上了我和我妻子的朋友,S城是一个不容选择的归属,是漂泊的心灵唯一赖以凭藉的地方,有了那个坐标,我才没有让自己迷失在荒山野林里。

此后,每年我都要回到S城,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来,我需要得到唐河方面的消息,当然,我同样看重和罗苏维母子的团聚,S城弥补了我的某种缺憾,让我重新感受到家庭的氛围。我和阿图成了很好的朋友,因为我总是在夏天来到S城,阿图便叫我“夏天的叔叔”。李秉义教给我的那个童谣,又被我传给阿图,看着阿图一年年长大,我就想小午也该长高了,还有孙晋的儿子留纪,他一直由杨舸抚养。杨舸还在实验小学教书。孙晋在专署工作两年后,回唐河当了副县长。这些都是罗苏维告诉我的,消息自然还是程天佩传过来的。程天佩还让罗苏维转告我,李秉义的后事是子午山那边来人办的,按照李秉义个人的意愿,那一提包东北币和他埋在一起。程天佩已经出徒,仍在拖船上,据罗苏维说,这小子一直过得逍遥自在。都说思想的人是草食动物,行动的人是肉食动物,程天佩是吃肉的,特殊的经历让他自小就磨砺出一副尖牙利齿,该出手的时候迅疾准确,绝不拖泥带水。离开唐河这件事,让我真正领略了他周密的头脑和过人的胆识。我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还在继续干那桩非法买卖,但贯穿东北的那条通道还在,他随时都可以利用,坦率说,我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一般来说,当一个人从某种勾当中得到好处的时候,他自然就变成了同谋,比如我和金老板,当年我要把他扔进唐河,但现在我们成了朋友。由黑到白不容易,而由白到黑再便当不过了,只要你有足够的承受能力。金老板对我特别照顾,连食宿带介绍工作,只收了我一百元,而据我所知,由于风声太紧,后来他们每弄走一个人至少要四百,我想再给补一百元,但金老板不干,他说你是程天佩的人,交一点食宿费就行了。初听这句话很不受用,仿佛我是给程天佩跟班的,但后来也就想通了,金老板没说错,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仅有的这条命还是程天佩给的。离开唐河的时候程天佩给我准备了一点钱,加上以前借的,合计有一千三百元,这笔钱逐渐都还给程天佩了。我发现待在林子里,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攒钱,每年夏天出来,都能在场部财务科领到厚厚一沓薪水,尽管由运输科长到护林员,薪水降了不少,但一年当中,至少有十一个月没地方花钱,攒起来也是挺可观的一笔。

后来又有消息说杨舸和孙晋生活在一起,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消息并不让我意外,即使怀着褊狭的念头,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我的朋友和我的妻子,他们碰到了一个机会,他们没有放弃那个机会,各自做了适度的变通,我妻子又有了新丈夫,女儿又有了父亲,此后我可以了无牵挂了。感谢程天佩,他还给我传来了子午山老家的消息:父亲已经作古,李广武在子午山人民公社当主任,郭兰在县里工作。我想父亲临终的时候一定是带着某种期望,期望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教我念《增广贤文》,但是父亲在茫茫冥路上找不到我,他老人家知道我还“健在”吗?

罗苏维后来也结婚了,她嫁给了林场技术员彭秀深。老彭是扬州人,业余时间爱弄弄书画,对西禅的墨竹佩服得不行,闲暇时便临摹西禅,罗苏维总说老彭的竹子就和他的人一样呆板笨拙。彭秀深并不在意他妻子的冷嘲热讽,一如既往地画,罗苏维家挂得满墙都是,也送人。这时候我已经是个平和而又收敛的老鳏夫,除了每年与罗苏维一家的例行团聚,我几乎再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我不大能和人交谈,由于长年呆在林子里,我的舌头似乎总也不能和思维同步。当我和罗苏维夫妇闲坐的时候,罗苏维动辄会对老彭说:“当年老李对我是有些意思的,如果我们再多走一步,就没你什么事了。”老彭也会反唇相讥:“我看是你对老李有些意思吧,是不是要旧情复萌啊。”我在罗苏维夫妇面前没有秘密,这部手稿便是罗苏维整理抄写的,彭秀深也看过我的手稿。

我始终珍藏着女儿七岁时的照片,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我们老李家人的特征,女儿是我和唐河的最后一线联系。或许是由于女儿的缘故,每想到唐河,我的心都会温暖一下,我总觉得我对唐河负有某种责任。不用说,唐河是我人生的一段歧路,我走错了,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但歧路风景是如此瑰丽,我已经不想自责了,我情愿用一生去守望它。再不能回唐河了,也不能回子午山,我已经习惯了林子里的生活,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的日子,当山前山后响起布谷鸟的叫声,在511嘹望塔上,会有一双眼睛长久地望着南方。

书评(媒体评论)

一个人对自己生命成长的追寻,却被卷入了历史的皱褶。这部作品在个人的生命选择与历史的宿命之间,建立起一种奇特的紧张关系。就在历史宿命之侧,主人公的形象一步步清晰:那是一个富有文化气息、带有感伤气质的乡村青年形象,其敏感和内秀甚至远远超出中国文学中惯常的农村青年形象。他甚至有些诗意气质,他身上有着五四青年的某些禀赋,那是未能投身革命而误入歧途的乡村知识青年。

——陈晓明

一部相当出色的小说。从叙述即小说语言的角度,堪称当代小说中不多见的精品,不惟从容、节制,而且简洁、精准,凸现了现代汉语文学作品可能的钻石品格。对节奏的把握尤其高超,将结构和布局上的虚实、简繁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

——唐晓渡

随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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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26 21:5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