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高鹗寿终归故里
雪芹地府敬恭迎
公元1815年,刚入秋,是夜清风朗月,京都西南角一座不算典雅的四合院,高鹗正在书房整理他生平的文稿。当他那颤抖的手再次翻开《红楼梦》第五回(收尾·飞鸟各投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时,忽然间,千头万绪,心血上涌,脑际一片重重叠叠的往事,又在眼前闪现。他用遗憾的口气,只叹息一声:“我该回去了!”顷刻,一代文豪魂归故里,享年77岁。此时,另一个亡魂又出现了。“哈哈,兰墅兄,俺在此足足等你五十二个春秋也,今日终可与你问个明白,了结疑云。”雪芹说。“你是……”高鹗反问。雪芹道:“你帮我续那四十章回书,我既感激你,却又有点怨恨你。”高鹗一听,方知是雪芹为“梦”而来,不觉惊奇万状,只得忙行礼拜见,并面露诚意,候待雪芹发话。雪芹道:“此地荒凉,阴风阵阵,你既来了,还是先到俺那残舍,好好叙一叙,先找三樽老酒暖暖身子罢。”高鹗明知难逃此责,也只好应允。此时,他脑际浮映一幕幕奇异景象,仿佛他是在游幻境指迷十二钗的路上。只一瞬工夫,高鹗即来到雪芹的栖身之处。雪芹的手一摆:“请,兰墅兄!”高鹗举目四望,心想,这处地方,怎么宅不像宅,亭不像亭,堂不像堂,院不像院。雪芹看出高鹗的疑惑,便笑笑道:“兰墅兄,见识见识这阴间三等地府吧。”至此,高鹗才惊觉,原来自己也来到这阴问。正是:
荣华富贵皆成梦,亦幻亦真地府间。
两人三杯入肚,高鹗反客为主,问道:“先生,当初为何抛下‘金文银诗’而仙归?”雪芹本来想先问其续书歪语何以为据,不料被高鹗抢白在先,只是深沉地叹一声道:“兰墅兄,当初十年勤耕细织,已掏空我的身心泪血,况且京西那寮舍已成残垣破壁,再经不起风霜雨雪,严寒相逼。其次,日常酒要赊,粥不饱。穷途潦倒,人非物换。想初日,‘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雪芹呷了一口酒,继续说:“唉……兰墅兄,那早日的辉煌灿耀以及钗姬们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入我之胸。虽说是残梦,但无法使它从我胸中抹去,反而时时在眼前叠映纠缠,以致老朽心力逐渐趋竭。再者,拙作面世,谗言险恶。竞有朝中奸人挑拨是非,传至皇上,一时乌云密布。更可耻的是一些文客损友,借稿不还,翻抄私卖获利。试想,我十年心血付之东流不说,还惹来上头追根问底,幸而朝中父辈良友从中斡旋才留残躯,所以才免头断身离。面对垂暮之年,前景如此黯淡,尽早结束了断残躯也未尝是坏事。”雪芹还要继续说下去,只见高鹗插话道:“先生,我终于明白晚蝉的叫声为何是那样悲凉呜咽!”此时刚好外头吹来阵阵寒意,瞬间,阴森森地笼罩着这府内的周围。雪芹道:“兰墅兄刚到此地,一时间还难适应这里阴沉沉的环境,不如先到侧房歇息,明早再叙。”正是:
十年相知未相识,见面一如故友逢。
次日,雪芹带着高鹗,步出府门,来到一处称为“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之所。只见眼前柳丝随风展,春草散幽香。真是百草铺绿,千花盈路!丛中蝶嬉戏,树上莺儿鸣。不远处,清泉潺潺流淌,涓滴不息,楼亭古雅相映别致。高鹗心想,这景致怡人柔美,山水如画,倒三分像大观园的派头。高鹗正要开口问,雪芹指着左边不远处道:“兰墅兄,你看看。”高鹗举目一望,只见前面,朦朦胧胧显现一八角亭,隐隐约约似是十二钗正在舞袖,唱的曲子也娓娓动听。高鹗此时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遂问道:“先生,这里究竟是仙景还是地界?”雪芹见高鹗一问,先微微一笑,反问高鹗:“你说呢?”高鹗刚来此处签到,不敢妄加猜测,只虔诚地看着雪芹。雪芹见高鹗此时有些许茫然,才慢慢道出其悬妙之机,随说道:“兰墅兄,天上人间与阴司地府,只是相隔一墙,来至此的人,只是生平各自择路不同而已。所谓善恶终有报,因果自分明。兰墅兄,你种善根比我多,在仙景游玩一段时间后,很快就会下凡再生去。而我还需等待些时日,只因主判官说我善恶参半。唉……在我下面,住着先朝那西门大官人,至今还在第十七层呢。相比之下,我还算幸运些。”高鹗见曹雪芹这般描述,连忙道:“听先生这么一说,晚生愿自甘在此陪先生,聆听你的哲理宏论,解梦释疑。”雪芹应道:“好,好,好。真难为兰墅兄生前相知,死后不弃!哈哈,敢问这人世间,情义两全的有几多人?”说毕拱手作揖道:“兰墅兄,谢过了。”高鹗见雪芹暂时未提起续书一事,反而话意暖和可亲,遂壮着胆问道:“先生,后人那些红学子弟,有的说你那《石头记》原本有一百一十回之说,只是书稿在借阅时给丢失了,是否有其事?”雪芹先沉默不语,他思索一会,然后才道:“确有此事,只是书稿内容敏感,怕招来九族之诛,吾思虑再三,权衡之后,最终还是把它用来燃火煮粥。兰墅兄,那八十回书稿,都不能养家糊口,何况那区区三十回能有用吗?事总有定数,一切皆然。”高鹗赶紧又问道:“那三十回文稿是终结篇吗?”雪芹应道:“虽有目录,但未有增删校对。只是在第一百回,‘问苍天大地何日锦,借冷月柔光共相怜’……潇湘馆血滴泪流,一片悲哀痛绝的境况难以言状。宝玉在黛玉魂飞魄散之时,曾作赋讨伐……”“讨伐谁?”高鹗问。谁知高鹗这一问,雪芹即时心气激昂慷慨,可是言吐至嘴边又止。歇了一会,雪芹抹去眼下泪花,有气无力地道:“还是不说为妙,免得罪加一等。”高鹗见这阵势,只好说:“先生,我们还是先回府歇息,我去温温酒,给先生暖暖身子吧。”正是:
生前续书存疑虑,待解心结问主人。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