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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月，罗伯特·瓦特伯利的尸体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一辆福特“猎鹰”车里被发现，车子还冒着烟，里面有六支氯化古柯碱。尸体的头骨被一颗九厘米子弹打穿。通常故事就这样开始，也这样结束，可是这个案子不同，瓦特伯利是北美洲人，因此美国大使馆与阿根廷司法部不断就这个案子进行磋商。政客们不断互踢皮球，让案子拖过了一月的燥热与地狱般的夏季。现在老美将要派出自己的人来调查，而布宜诺斯艾利斯警局的队长，则被指派代表布宜诺斯艾利斯警局协助老美调查。
福纳多叹了长长一口气，为亡妻点上一根祝祷蜡烛，然后轻轻放在窗台上。他看看表。他的妻子玛瑟拉三周前过世，现在一种颓丧的感觉再度笼罩他。秋天单调的灰云挂在城市上空，像是一条不断运行的锁链。他掸掉猎装上的烟灰，拿出车钥匙。
这件任务让他很沮丧。他知道瓦特伯利谋杀案的调查是一场骗局，只不过是局长在背后导演的政治性操作。他知道他之所以被指派去办这个案子，其实是为了不要抓到凶手。他心里很明白这一点，因为他就是开枪打穿瓦特伯利脑袋的人。
米盖尔·福纳多队长的脸，就像一个疲惫的天使，他在警察生涯里输过太多次，也说过太多谎。这是一张似乎了解所有人类痛苦的脸。脸形宽阔而柔和，脸的下半部是覆盖住突出的颌骨且浓密下垂的大胡子。他大大的深色眼睛散发着深沉的忧郁，再搭上低沉又温和有礼的声音，只要他看一眼，说几个简单的字，就可以安抚最心烦意乱、最不可理喻的灵魂。因此他常常被要求在一些任务里，运用他圣人般的脸孔：受害者家属来认尸时由他接待，他们还信任地交给他百分之十的佣金，作为代为安排葬礼的费用；他也向小区里的生意人解释加入警方私人保安服务的必要性。在他晋升的历程中，福纳多的脸让他在“好警察、坏警察”的两手策略里扮演好警察的角色。“好警察”也变成他认知自己的形象。几十年下来，他栗色的卷发变成铁灰色，他的五官柔和到看起来有一种令人神迷的宗教性特质。他的脸就像圣母哀悼耶稣的面容一样，令人看了就想告解。
福纳多打开车库门的时候，条件反射性地看看街道前后。他的邻居正与其两个青少年儿子讲话，一看到他在注视他们，他们就安静了下来。他慢慢把车开上人行道，然后关上背后车库的铁门。他开的新款菲亚特uno车，是通过警方渠道弄到的，文件是假造的，销售纪录也是伪造的。他挂档开车，看着卢祖利亚加小区拥挤的房子快速地闪过两旁，这些房子都装了铁窗，围墙顶插了碎玻璃。
福纳多宁可留在家里。他不想思考关于瓦特伯利谋杀案的事。虽然抱怨并非他的作风，可是他知道有人故意给他难搞的事情做。他杀掉瓦特伯利的第二天，玛瑟拉被诊断出罹患癌症，几个月后就过世了。福纳多心里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结在一起。他并不迷信，不信什么轮回或命运，但他是个刑警，就目前看到的证据看来说，这两件事都与同一个人有关：米盖尔·福纳多①。
没有人记得格罗里亚酒吧是多久以前开张的，它旁边那栋砖造建筑里，有间秘密修车厂。这家酒吧藏在残破的远郊区圣胡斯多，走过几十年的岁月，却几乎没有改变，深色的墙板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与百万枝香烟的黑色残留物。在一幅1978年阿根廷足球代表队的照片之下，一座木制电冰箱发出嘈杂的声音。绿色的灰泥墙壁有六七米高，天花板很灰暗。空气中有一股灰尘昧，地板还比较干净一点。喇叭传出探戈曲子《香烟》的弦乐前奏合弦，听起来有点不祥的感觉。毕安柯局长喜欢这间酒吧，因为这里播放纯探戈的广播电台。局长唱探戈歌曲颇有职业水平，大家都叫他“探戈歌手”。
四个老人在入口处打牌，桌上堆满一小堆一小堆的菜豆与没喝完的啤酒瓶。福纳多走进来时，他们都抬起头来看他。“小米盖尔②！”其中一人说。
“你好吗，老黑？”福纳多倾身亲吻老人的脸颊，然后跟其他三位打了招呼。接着他继续往酒吧后方走去。局长在后面的隐秘座位里等着他，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米盖尔！”P2-4
史都华·科恩的《十七石天使》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美丽的谜。
作者的来历是谜，关于他的出身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被网络制约使然，我们习惯敲打几下键盘就查个巨细无遗，但是神通广大的Google（谷歌）引擎也一筹莫展，吐出的信息少得可怜，而且绝大多数是同名同姓的建筑师、会计师、律师……
然而根据这些蛛丝马迹拼凑出的形象，却又充满了神秘气息：此人和妻小住在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专营高级纺织品进口生意。他在阿根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很早便只身进入中国内地，远达内蒙古，也因此精通西班牙语和中文。
在《十七石天使》之前，科恩已在1997年发表过一部长篇《隐形世界》（Invisible World），描述平凡的美国男子因为好友神秘遗愿，误打误撞闯进一个潜藏于我们所知的日常之下、那个充满走私古代织物、国际黑市和艺术窃盗的“隐形世界”。
这里头当然有着大量自传色彩，而《十七石天使》中那个绚烂而阴郁的魔幻南美，在此已可略见端倪。透过亡友如谜的讯息和某些回忆，我们仿佛与主角一同走访内蒙古草原、正要迈开现代化步伐的上海、还有洋溢东方风情的香港。一切都是早已精心设计好的布局。
这本书的来历也是个谜。《隐形世界》系由Harper Collins（哈伯科林斯）集团的Regan Books（里根书局）所出版，眼尖的读者可能会认出发行人茱狄丝·里根（Judith Regan），那位最擅长炒作话题名人书的“女杰”。《隐形世界》由这样的公司出版，本身就是一大吊诡。后来里根小姐意图出版辛普森的“假设性”杀人告白，几乎与全美出版界为敌，更因反犹太言论而被革职，同名出版社跟着收摊。
一个讳莫如深的作者，一本已经绝版的小说，一家不存在的出版社，一个凡人无从察觉的隐形世界，这简直像《风之影》里头的情节了。
匆匆几年过去，科恩再次出手，就是写阿根廷腐败警界的《十七石天使》。这本书未出版先轰动，因为汤姆·克鲁斯的制片公司买下电影版权，由“唐人街”编剧罗伯特·唐尼（Robert Towne）负责编导，并锁定艾尔·帕西诺担纲主演。
接着它入选了英国“猎户座”（Orion）出版社的犯罪小说“新血计划”，科恩于是成了九位重点培植的新人作者之一。可是当其他入选者笔耕不辍，新作屡屡推出，科恩却在这之后销声匿迹，《十七石天使》仍旧是惊鸿一瞥的短暂演出。
更离奇的是，这本书卖出全球十国版权，独缺科恩的家乡美国。经纪人打的如意算盘是等电影开拍，再借力使力谈一笔大案子。可是好莱坞总是瞬息万变，拍摄计划一再延宕，至今仍未尘埃落定。
拿到这本书的代理权，已经是2005年的事。本来我看上的也是改编电影的计划，然而出版社一见到“阿根廷”三个字，纷纷退避三舍。这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我们除了韦伯的音乐剧，对这个遥远的国家既无认识，也没有想象。
当时我与这家经纪公司才刚开始合作，只谈了台湾的代理权，想先在繁体中文市场做出一点成绩，再把大陆市场也谈下来。不料就在半年后的法兰克福书展，我赫然发现他们已经把简体版权交给另一家代理公司，而且签了两年约，我一时半刻是不可能把大陆市场抢回来了。
我下定决心要雪耻，头一件事就是把这家公司的每一本小说都亲自看过，彻底了解内容。《十七石天使》就是我看的第一本。那是我最开始大量阅读推理小说的一年，包括约翰·康纳利、李查德和劳拉·李普曼的作品，但《十七石天使》轻松击败诸多名家，成为我一整年来最喜欢的推理小说。
最吸引我的不是福纳多的历尽沧桑和终获救赎，也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华丽与堕落，而是科恩玩弄推理类型于股掌的后设叙事。怀着写作之梦的费比安不断用侦探小说的结构、惊悚电影的桥段来指涉案情，“提醒”福纳多与雅典娜他们走不出推理故事的框架，悬案最终也不会有任何惊奇。是的，一切都是早已精心设计好的布局。
费比安看似作者的替身，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可是再仔细想想，作者的替身真的是他吗？科恩在中文版序里回忆，二十多年前的他面临着即将完蛋的写作生涯，只身前往秘鲁，给自己三周时间收集资料，结果在旅馆里认识了阿根廷朋友……
有没有可能，那个在故事开始前便被一枪毙命的落魄作家瓦特伯利，才是科恩真正的夫子自况？那本只值一万美金预付版税的《靛蓝绒毛》，核心概念将世界视为“一个广袤神圣的文本，一个名词与动词的景观词语的神秘预言就在角色咫尺之处”，所隐喻的是不是那个存在于完美织物中，感官无法企及的“隐形世界”？你发现了吗？文本（text）和织物（textile）的本质近似，而“靛蓝绒毛”当然也是织物的一种！
凡此种种的自我指涉、相互为喻，使得《十七石天使》完全超乎了寻常阅读推理小说的乐趣。读到最后，我不禁要开始怀疑科恩这人存在的真实性：究竟是因为瓦特伯利所以科恩存在，还是先有科恩才写出瓦特伯利？也许网络上关于科恩的信息之所以如此稀少，并非刻意低调的结果，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属于感官的世界，只存在于名词和动词的建构之中？
这个谜底，就要等你自己来解了。即便十七个石天使都一筹莫展，总还有些地方可以寻得答案。
（本篇作者为《十七石天使》一书中文版权代理人）
《十七石天使》由斯图尔特·科恩编著。
《十七石天使》内容简介：美国小说家意外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身死，这桩六个月前的凶杀案本已草草了结，但人权分子雅典娜·富勒博士受小说家遗孀和美国政府的委托，来阿根廷调查。
即将退休的米盖尔·福纳多警官奉命为女博士提供协助，但他却很清楚，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因为他目睹了小说家的死亡，正是凶手之一。随着调查的深入，福纳多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在谋杀真相的背后，还有他自己都不知晓的警察生涯深层的秘密和谎言……
《十七石天使》（作者：斯图尔特·科恩）的故事与众不同，从一开始就指明了凶手的真正身份，而且还成了重新寻找真相的调查者，就这种设置来看，非常独特，既然凶手已经暴露，故事又能如何发展呢？而作者在小说里设计的那个被害人美国作家，有很深的自喻意味；小说里还有虚构的小说创作过程，层层套嵌，非常有意思。虽然十七石天使中象征着正义的那一个被蒙住了双眼，但正义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
在这个城市里，有25%的命案都是警察干的！
如果十七石天使都一筹莫展，我们向何处寻得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