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的故事和文章似乎已经说得太多,写得太多,出的书也不少,这当然是缘于成都悠久的历史文化。《门里老成都书系》便是沿袭这一脉络,有意于此文化传承,为成都的历史文化及人文风物作又一整理,而其侧重点则试图与过去略有区别。
随着“老成都”概念的不断更新,本书更侧重于1949年后这个时间段;60多年来,岁月更替,“新”的开始成为“老”的,曾经目睹的不少人和事也已经成为历史或正在成为历史,收集整理类似记录或许已成为新世纪文化人的责任之一了。书里选用的成都摄影家李丹的图片似乎也属于这样的“中间地带”,这些旧片子看似随意却别有意味;已经过去的时代在这里重现,不管是纪事也好,记录也好,倒也呈现出几分过去成都的真实来,在略使人有些感叹和欺欷外,增添了一些反省。
本书收集的是不同历史时期的成都个人生活记忆和故事,特别是1949后这个“老成都”所忽略的时问段;不同人物对过去几十年成都生活的描述,特别是大量的“老照片”,极大的丰富了“老成都”的生活内_涵;翻阅和收藏此书将增进您对成都人文风情的了解,1949后的成都生活记忆,不同角度,另类描述,凸现出成都和成都人尚未被充分认识的历史内涵和人文脉络。
龙王庙街忆旧
吴友高/口述 张世光/记录整理
龙王庙街是东大街附近的一条老街,老成都人把“王”字读作“汪”音。它呈东西向,东与耿家巷、下莲池街丁字形相交,斜对着红石柱街,西接红星路四段(原南打金街),斜对着督院街。
龙王庙街由并行的两条街组成,靠北的一条叫做龙王庙正街,靠南的一条叫做龙王庙南街;两条街中间是一条小河——金河,金河流入南门大河。金河河水清凉,水里有很多鱼虾;春天燕子翻飞,夏天呢,我们就在河头蹅水、洗澡,拿撮箕撮鱼虾。
龙王庙正街紧接红石柱街,这里有一家公馆和一间茶铺。以前龙王庙正街还要长,后来扩建就把这两条街截断了;金河与南打金街交叉处原来有一座桥,桥边是有名的八号花生米铺子;西端靠近南打金街一带有菜摊、肉铺、酱油铺和杂货铺,一个公共厕所,还有两三个公馆;右边临河则是些住家户,一棵大梧桐树下面有一个卖烤红苕的;左边是薛家祠,薛家过了就是我们家77号即江公馆;然后是刘家。
小木桥桥边有洋槐树和核桃树,过桥就是龙王庙南街。江公馆左侧是刘家跟茶铺,茶铺隔壁是鲍家与何家的烟馆子,再隔壁就是龙王庙小学,至今这所小学仍在原址。小学的左边是一个公馆和漆家的小酒铺,右边是一座拱背石桥,过桥就是铜井巷。
漆家的酒铺过后又有一些住户,然后是旧政府的龙王庙派出所。正街的中段只有左边有住户,右边则临河;东段左边是邱家祠即邱公馆,右边是钟家公馆(我的二孃就住在这里)和一家卖油条麻花馓子的铺子,接下来一直到耿家巷两边都是住家户。
77号是前“国军”团长江登承的公馆,前后可分为三个部分。临街是一个黑漆大龙门,门口有两棵大榛子树,进门就是前院。前院中间是一条通道(我们叫它“路引子”),两边各有一个小公馆;右边的住户姓恽。前院与中院之间有四扇黑漆大门相隔。中院中间也有一条路引子通往后院,我们一家就住在中院左边那个小公馆;小公馆有两个天井,进门的天井比较大,其中有一个花台、一棵桂花树和一根电线杆杆;屋后还有一个小天井,紧接灶房放有潲水缸。进门正对着是堂屋(老成都人将其读作“桃乌”),是那种空间很高的老式瓦房。堂屋正面靠墙是神龛子,上面供着祖宗牌位。
神龛面前是一张高高的大供桌,上面摆着一个大香炉钵钵,钵中满满的香灰里总是插着一组燃着的香,钵的两边是烛台,总点着燃着明火的蜡烛。我们小时候就喜欢跟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些拿香香棍儿(香燃尽后留下的细竹棍)要;供桌正前面有一个厚厚的蒲团,供大家拜祖先磕头时用,供桌两边摆有茶几和椅子。
堂屋的左右都是正房,左上房是我二爸一家住,右上房则是爷爷奶奶住。爷爷奶奶房间头有一张雕花的大木床,床前两边各有一个鞋柜子,还有长长的脚踏板;房内还有大立柜、连二柜、装铺笼罩盖的大木箱以及茶几和木椅;我爸爸早逝,所以我和我妈妈、姐姐就住在堂屋后面的一间屋子里。
天井右边有棵石榴树和一棵大核桃树,浓密的枝叶使整个院子都十分阴凉。前院和中院的路引子两边都有一人多高的砖墙,墙的上部有两三排梅花洞子,那是靠砌砖的排列形成的十字形孔洞。过往的人通过这些孔洞可以看见各个小公馆的院子和房子。走完中院的路引子,有一个很大的过厅,两边都有住户;再往里有几扇黑漆大门,门内就是以前江团长的住处了;在这几扇大门的里面有花园,种有梨树和其他一些树木;左右有四间很大的上房,中间是堂屋,左右还有厢房,右边是厨房以及下人(佣人)住的几间房屋,还有一株生长茂密的七里香。
与龙王庙正街平行且隔河相望的南街全部临河,右边有两个大公馆,其中一个很大,几乎占了半条街;这条街比正街短一些,靠近东头的拱背桥与铜井巷相交;穿过铜井巷就是王家坝,王家坝后面是城墙,城墙外是南河。尹昌恒、邓锡侯的公馆都在王家坝。
龙王庙街是我市一条古老且具代表性的街道,可惜的是那些公馆在“旧城改造”中基本上都消失了;现存的“邱家祠”尚在,已成了大杂院,和与之相连的旧平房一样,建筑物已经破败;60年代中期,金河在“深挖洞”中被填埋变成了人防工程,后来在防空洞上面又搭建了一些房子,金河就此消失了;据说这里剩下的一小段旧房会被保留下来,希望能留下来并将其培修保存旧貌,给后人留一点老成都的实物纪念。
鹃声雨梦:那牛,那塔,那桥…一玉琢
夕阳烟树,牧笛横吹,这样的景致成都已是很少见到了。我这里说的是头石牛。
在望江楼下石牛堰的河心,六十年前尚能见到这头石牛的身影(不是现今的复制品),它由整块青石雕成,仅露出水面部分,大小与一辆面包车相当。夏天游泳的小青年,多以能闯过激流、攀骑在它的背上洋洋得意;但最让人怦然心动的,却是一首因它而起的歌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
这首歌与张献忠的传说有关。据说他兵败逃离成都时,曾在石牛与石鼓之间的某处河床,窖藏了大批金银。面对巨大的诱惑,后来的寻宝者自是不少,笔者小时候就见过不少的人,在石牛下游的河心围堰抽水,浅掘深挖。折腾一番后,自是扫兴而归!对此却有人大泼冷水:石鼓尚未找到,就想挖宝——没门!
石鼓虽说下落不明,但与张献忠有关的回澜塔却就在附近,塔系四川布政司余一龙于明代万历年间所建;张献忠建政大西时,曾登临览胜——他的目光掠过烟树晴霞,远处的金顶宫阙就该是他的承天殿了。此时江风浣襟,心中难免一番得意,正欲搂过新册立的陈皇后(四川井研县人)与他分享眼前美景,猛见弯腰驼背的九眼桥恰如一张劲弓,而影摇江心的高塔,又酷似一支待发的利箭,更惕然心惊的是这箭不偏不倚正对准他的龙案……
张献忠惊呆了。不停地咕噜着:“桥似弓,塔似箭,弯弓正射承天殿!”返驾第一件事,自然就是降旨毁塔!这一毁不打紧,却毁出更玄乎的事情:从塔基下挖出了一方残碑,其上古篆赫然:“修塔余一龙,毁塔张献忠,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这事弄得举城哗然,均对“吹箫不用竹”百思不解!直到大西王朝垮台,清朝肃亲王豪格挥师围歼张献忠于四川西充县,将其一箭穿心后,方知“不用竹”盖指“箫”字去掉“竹”头,乃肃亲王之“肃”字也!
回澜塔毁后约百年,清朝的四川总督开泰又在原址重建,因通身刷白,民间俗称“白塔”,直到1949年后,九眼桥附近尚有以“白塔”命名的街巷。随着都市扩展,道路改造,塔与石牛均湮没无闻。唯剩改建后的九眼桥,雄踞绿杨旖旎的锦江河上,任静绿湛碧的流水,缅怀那逝去的鹃声雨梦……
P9-14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第四章“城市与标志”中写道:“不能将城市本身与描述城市的词句混为一谈,然而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关系。”这句话似乎暗示了语言与城市之间的不对称关系:语言无法直抵城市本身,然而语言又可以触及城市的某些方面,比如“城市与记忆”、“城市与贸易”、“连绵的城市”、“隐蔽的城市”……一如卡尔维诺书中所言。所有的城市在他笔下都是若隐若现,既真实,又虚幻。然而,卡尔维诺一遍又一遍描述它,不厌其繁,这是为何?
我想,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其实表达了卡尔维诺对城市的爱恋之意,他的感受也正是我此刻想表达的心境。作为一个对成都历史、文化、民俗稍有了解的人,我想说的是:尽管有无数的文人骚客描述过成都,这里也包括我自己,但书籍或词句中的成都跟真实的成都一样吗?答案是否定的。关于这个问题,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两种真实,即真实的城市和真实的言说,两者既相互关联又相互排斥。
还是回到成都本身。关于成都,我最初的印象源自1979年,父亲带我去德阳探望亲戚,中途路过成都。三十多年的印象已然模糊,仅有一个片段记忆犹新。我和父亲坐在黄包车上,街道两旁的梧桐遮天蔽日。一辆电车从街口的拐弯处缓缓驶来。街上的行人行走在浓密的树荫下,仿佛是无声的鱼。那个下午的静谧和安详,吸走了世间一切的声音。
这时我看见一个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差,停在一所深宅大院门前,用手轻轻拍打着厚重的双扇木门。这个记忆一直保存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让我误以为成都永远如此。像一张照片,定格了某个表情。随着阅读的深入,文献或史料改变了我对成都单一的看法。
根据前人的言说,我把成都分成几个时期。一是古蜀时期。先民们沿着西北、东南流向的河流来到成都平原,渔猎稻作,修筑城池,采集玉器和黄金,举行宏大的祭祀,发展自己独有的文化。这些文明成果,在今天的金沙遗址可以重温。这一时期,成都温润而神秘,像是一块美玉和一具黄金面罩的构图。第二个时期是秦汉三国时期,成都跻身全国五大都会之一,文翁兴办了中国最早的地方官学,李冰修建了泽被后世两千年的都江堰,诸葛亮劝民农桑,织锦女工在滔滔的锦江河水中漂洗锦缎,说唱艺人在瓦舍勾栏间说书或演唱。这一时期,文化、商业、娱乐和市井精神开始成为成都重要的历史标记。
第三个时期是唐宋时期,天府之国的美誉到此被“扬一益二”的称颂所取代,李白、杜甫、苏东坡像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照亮了整个中国文化的天宇。唐代,成都的人口达50万,并一度成为唐王朝的第二都城(南京)。这一时期,成都的造纸业空前发达,女诗人薛涛用它制作精雅的“薛涛笺”,成都太守率领全城百姓参加“大游江”、“小游江”等水上娱乐活动,并出席每月举办一次的茶市、扇市、七宝市等商贸活动。
杜甫的诗写出了当时成都的自然环境:“两个黄鸸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空气能见度好得从浣花溪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百公里以外的西岭雪山。第四个时期是明清时期,由于战乱和自然灾害,成都成了移民们的天堂。“五方杂处”的社会现实,使得成都的民俗文化空前鼎盛,川菜、川剧、茶馆、竹琴无不烙满移民文化的印迹。人们在重新认识和建设成都的基础上,更加关注现实生活本身,因为那是城市最核心的价值与功能。
以上四个时期虽然特点各异,但其精神实质没有改变,那就是成都人对城市的深刻认识:城市不是竞技场,城市是供人们愉快生活的地方。正如成都话里常常出现“恍兮惚兮”、“归一”等词汇一样,那是《道德经》、《庄子》等经典中才有的语言啊。成都是“天府之心”,世世代代的成都人在人间天堂享受世俗的欢乐,创造高雅的文明。仅仅一道盖碗茶,成都人就讲出了哲学的道理:茶盖是天,茶托是地,茶碗是人,热腾腾的开水一冲,这不就成天地人和?
成都一直固守着“两江抱城”的地理格局,坚守着道法自然的生活态度。只是到了最近三十年,才突破这种地理格局和生活界线,于是一切有些乱了——我是指一座两千多年城名城址不变的古城忽然之间有些自我膨胀起来。古城的记忆和特征开始衰退,人们在新与旧之间徘徊。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1979年成都的那个静谧的下午,而不喜欢2010年成都某个塞车的早晨。
也许,对一座城市的热爱必须有一段时间的距离来加以过滤和沉淀。印象中的成都,往往只是记忆或书本上的成都而已。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套书,是1949年后的成都。这一时期,成都像中国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正面临由传统的商业城市向现代化大都市转型的特殊阶段,城市的扩张跃跃欲试且无可阻挡地来临,而旧的城市格局、风貌、情怀成为怀旧派文人的挽歌。他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食物,反复喂养着自己柔弱的心灵。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第四章“城市与名字”中写道:“因此,当地居民始终相信他们居住的是一座建立在自己名字之上的阿格劳拉城,而不能发现那座生长在自己土地上的阿格劳拉城。虽然我愿意在记忆中将两座城市区分开保存,但是只能向你讲述其中一座,另外那座则无法用言语表述,因为它早已消逝了。”
曾经,我也是怀旧派文人中的一员。我怀念文献或记忆中的成都,像怀念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现在我已经失去舞文弄墨的冲动了,我知道一座城市的真相远比我的表述更为丰富、客观和真实。这套书的作者,多是我亲近和熟知的朋友,我更愿意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评说成都。我则缄默不语,内心为他们祝福。
2010年初再干成都图书馆
“老成都”的故事和文章似乎已经说得太多,写得太多,出的书也不少,这当然是缘于成都悠久的历史文化。此次我们编辑出版这套《门里老成都书系》便是沿袭这一脉络,有意于此文化传承,为成都的历史文化及人文风物作又一整理,而其侧重点则试图与过去略有区别。
随着“老成都”概念的不断更新,编辑出版这套《门里老成都书系》,我们更侧重于1949年后这个时间段;60多年来,岁月更替,“新”的开始成为“老”的,曾经目睹的不少人和事也已经成为历史或正在成为历史,收集整理类似记录或许已成为新世纪文化人的责任之一了。
《成都风尘记》或许不是一个最适合“老成都”的书名,但一时我们也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名字;人事倥偬,事无所成,风尘碌碌,洗刷和淹没似乎又是历史的本质,这样看来,“风尘”之说也不无道理。
书里选用的成都摄影家李丹的图片似乎也属于这样的“中间地带”,这些旧片子看似随意却别有意味;已经过去的时代在这里重现,不管是纪事也好,记录也好,倒也呈现出几分过去成都的真实来,在略使人有些感叹和欺欷外,增添了一些反省。
书中收集的文章以前主要发在《成都晚报》副刊上,辑集成册又增添了一些新的内容,但由于时间急迫,还有很多好东西未能进入这个册子,只有留待以后续接了。同时,也由于时间长久,《成都风尘记》之成书,虽不能说仓促,但也难言从容,有的文字和图片作者未能在出版前联系上,希望见到此书后能与编辑出版人联系,以便奉谢稿酬。在此谨向他们表达诚挚的谢意。
《门里老成都书系》还在继续中,我们期望不断有新作者加入,毕竟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分子;我们特别希望那些既擅长文字写作又有“老成都”生活的作者与我们联系和交流,共同为成都历史文化的收集整理工作聊尽绵力。
文强
2010年7月20日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套书,是1949年后的成都。这一时期,成都像中国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正面临由传统的商业城市向现代化大都市转型的特殊阶段,城市的扩张跃跃欲试且无可阻挡地来临,而旧的城市格局、风貌和情怀成为了怀旧派文人的挽歌。他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食物,反复喂养着自己柔弱的心灵。
——肖平
人事倥偬,事无所成,风尘碌碌,洗刷和淹没似乎又是历史的本质,对成都似乎也是如此;《成都风尘记》试图从平民角度,以众多不同人物的平常叙述,拾摭起戏都生活的民间记忆;这种更加“个性化”的生活故事,应该是对历史和“老成都”的一种新注释。
——西蜀一鸟
每次回成都,经过南门大桥,我都要抽空来到桥边,扶摸着乳白色的桥栏向下久久凝望;翻砂工艺的桥栏还像从前那样细润可手,当你抹开浮尘,在成都难得的阳光下面,仍能看到水泥被风雨冲刷后,含在里面几点针尖般的金沙在闪烁。
——万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