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西
柳海雪
他高，他矮。他胖，他瘦。他强，他弱。
胖的姓穆名同，老子当官，家庭条件优越，好东西尽他吃，吃得跟肥猪似的，同学们给他送了个绰号“木桶”。瘦的姓扬名志，父亲是工人，生活条件很差，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跟黄鼠狼似的，同学们也给他送了个绰号“狼子”。
木桶在班上打架第一，学习倒数第几。他作业不会做的时候就抄狼子的。狼子在班上学习第一，但没有力气，受欺负的时候就找木桶帮他出气。三十年前分配到煤矿的时候，木桶和狼子自然也把友谊和绰号带了过去。
木桶干活儿很困难，拉根一米六的棚腿都“呼呼”直喘粗气，肥肉也给他添麻烦。过小洞的时候，还得把矿灯解下来先递过去，不然就得卡在那里，如在喉的鱼刺。逢此，木桶就找到了理由，磨磨蹭蹭，一歇就是半个小时。狼子虽没有力气，但腿脚麻利，在巷道里拉料似乎脚不沾地儿，也像黄鼠狼，只能看他的影子。木桶拉一根料没到面上，狼子早拉了两根。师傅们说话了：这个儿大的干不过个儿小的。木桶不爱听这话：熊蛋，什么师傅，下窑的围着大井架子转三圈都是！
不久，木桶就通过老子的关系弄回了市里，进了公安局。当然，木桶对狼子的友情还是珍视的，走后还来看过狼子一次。木桶来看狼子的时候，屁股还是被打得“啪啪”响，不过那已不是矿灯，而是手枪套子。叙旧的时候，木桶从头至尾手都不闲着，不断地擦他那枪，捋着手枪带子，还时不时地跟哥儿们显摆：知道这枪什么型号吗？五四。木桶给狼子留下的印象是：人变了，招摇。
参加工作十年后，木桶当了科长，狼子也当上了班长。不过他们之间已极少联系。
有好事者撺掇：狼子，现在都兴同学聚会，咱是不是也来来。狼子说，行，不过费用怎么出是个问题。好事者说：好办，按规矩来，凑份子。全班同学有坐公交车来的，有骑自行车来的，唯独木桶开着汽车，不过那车是警车，公家的。酒足饭饱，木桶问召集者，这饭什么标准？召集者说每桌200元。木桶说：贵了点。结账时你告诉老板，就说公安局的穆科长在此。果然，老板给打了对折。
同学们羡慕得差点掉了眼珠子。
参加工作第二十个年头，同学第二次聚会的时候，木桶已当了处长，狼子也当了采煤区长。同学们来的时候还是有的坐公交车，有的骑自行车。不过有七八个同学没到，听说是下岗了。他们不来的原因，或者因出不起份子钱，或者觉得没有面子。木桶是开着轿车来的，还说那车是他自己的。看着酒宴空了一桌，木桶问召集人：是不是都通知到了？召集人说，一个不落。有的我亲自面见，有的亲自接我的电话。木桶得知了他们不到的缘由，底气十足地说：真是上不了台面。来了也不要他们出血，我又不是不能签字。散场的时候，木桶果然大笔一挥，那顿饭钱就算有了着落。就这，老板还赔着笑脸：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这次羡慕得大家直抽冷气。
参加工作第三十个年头的时候，大家都有隆重聚一次的欲望。这时的狼子也当上了矿长。该宰你了。召集人说。狼子说，宰就宰，不过，我出的血可都是自己的。召集人撇撇嘴：你好歹也是个矿长，一年产值几个亿，谁信。该开席了，全班除了木桶，一个不少。可是，木桶一等不来，二等还是不来。狼子急了，问召集人是否通知到了木桶。召集人言之凿凿：千真万确通知到了。
在座的还有人出来作证。那就再打电话催催。狼子说。召集人打木桶的手机，无人接听。把电话打到木桶家里，家里没人。召集人只好把电话打到木桶单位，接电话的不大耐烦：瞎打电话。你不知道，穆处被“双规”了。啊，是前几天的事。
木桶的事像一个幽灵，在席间来回转悠。
这次再等木桶埋单，怕是李双双改嫁——没有喜(希)望了。好事者说。不过，那顿饭大家仍然吃得有滋有味。木桶的事成了一道看不见的菜，大家品了又品。
结账的时候，钱自然是狼子出的。四桌饭菜加酒水3000元。
召集人给了狼子一沓儿发票。狼子接过发票看也不看，“刺刺”撕了，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这是干什么？召集人面子挂不住了，不大好意思。
扬志郑重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可是从煤洞子里一步步爬上来的。我要是像穆同那样，玩不好也得进去。想想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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