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开玩笑,记得十多年前,早年做过金庸秘书凡八年的作家莫圆庄(笔名圆圆),从加拿大返港,某日上《明报》来找我。我与她在会客室打对面而坐,聊了片刻,她倏地对我说,她愈看愈觉得我的样子像金庸,她临走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庄容地说,金庸是侠之大者,身怀绝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妙,打遍天下无敌手,我正在偷师,希望学得一招半式用来防身。
提起我与金庸的关系,不知应从何说起。
近年来凡是有关金庸的大小新闻,甚至关于红白二事的传言,我都会接到海内外传媒电话,不下数十起,要我发表意见。
特别是内地传媒,都把我冠以“金庸的秘书”、“金庸的代言人”、“金庸的亲信”的名衔,对此,我不敢掠美。我为此发表过无数声明、澄清启事,甚至对每一位来访者和电话访问的传媒记者一再表白:我既不是“金庸的秘书”,也不是“金庸的代言人”,金庸是我的前辈,我顶多可以说是“金庸的小字辈朋友”。
金庸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是仰之弥高的崇碑,我只是他卑微的学生。但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我这两个身份,似乎已经被传媒大佬钦定、并给度身定造的铜头罩钳住,恁地是脱不掉、甩不了。
为此,我不得不在这里郑重其事地把我与金庸的关系公诸于世,以厘清外间加之于这种关系厚重的迷雾。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进入《明报月刊》的。当初这一步踏进《明报月刊》的门坎,就跨越了两个世纪。究其实,我在《明月》拢共二十年,那是处于上一世纪之末新世纪之初的交替时期,也是平面出版开始受到网络文化冲击的艰难之秋。
过去不少传媒朋友问我是怎么进入《明月》的,我说是受到金庸文化理念的感召。这是实话。
上世纪的某一天,金庸让董桥打电话给我。董桥说:“查先生要见你。”我听罢有点意外,也有点兴奋。在此之前于《明报》副刊写了一个每天的专栏外,与查先生大都是在文化聚会上遇见。他是公众人物,我不过是文化界晚辈,大家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且说我诚惶诚恐地跑到当年北角旧明报大厦查先生的办公室,查先生与董桥已坐在那里。查先生与我寒暄过后,让我坐下稍候片刻,他则移步到办公桌去伏案写东西。时间像墙上挂钟发出的嘀嗒声,一秒一秒地过去,空气静寂得像凝结了。为了打破这闷局,我偶尔与董桥闲聊几句,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
大抵过了约半旬钟后,查先生从书桌起身向我走来,亲自递了一份刚誊写好、墨香扑鼻的聘书给我。接到聘书后,我很激动,也很冲动,只粗略浏览了聘书内容,便不假思索地签署了。当时我是某大出版社的编辑部主管和董事,事前未向原出版社提出辞呈。
这是我迄今接到的第一份手写聘书,而且出自大家之手。岂能不为之动容?!
与前几任的主编不一样,查先生在聘书上写明,除要我当总编辑之外,还兼任总经理。这也许与我之前在美国纽约大学(NYu)念的出版管理学和杂志学有关。直到二年之后《明报》上市,《明报月刊》也不例外受到市场的冲击,我才幡然省悟查先生良苦的用心:他希望我在文化与市场之间取得平衡,可见他的高瞻远瞩。
第一天上班,例必向查先生报到,希望查先生就办《明报月刊》给我一点指示。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查先生说话不多,依稀记得,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瞧着办吧!”当我向他征询,除了之前他在《明报月刊·发刊词》揭橥的“独立、自由、宽容”办刊精神外,他在商业社会办一份亏蚀的文化性杂志有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吗?他回答得简洁:“我是想替明报集团穿上一件名牌西装。”
换言之,办《明报月刊》的另一层意义,也是为明报集团打造一块文化品牌。后来他在另一个场合对我说,《明报》当初上市的股票,实质资产只有一幢北角明报大厦,每股港币一角,上市后第一天的股值跃升了二元九角。换言之,有二元八角是文化品牌的价值。他说,文化品牌是无形财产,往往比有形资产的价值还要大。
正因为查先生的睿智,经过多年经营,《明报》成为香港“公信力第一”的报纸,相信这也是《明报》无形的财产。
查先生在香港九七回归前,审时度势,急流勇退,卖了明报集团。从经济利益而言,查先生是一个大赢家,但其真正得失菪何,相信只有他最清楚。套罗孚先生的话, 《明报》是查先生毕生的事业。查先生没能实现他最终的理想——找到一个如他所言的为他“真正度身定造的接班人”,相信是极大的遗憾。明报集团其后的发展是可预料的。
没有查先生主持大局的明报集团,市面上频频传出对明报集团不利的消息,加上经营失利,阵脚不稳,明报集团很快被震散,差点成为孤儿。还幸马来西亚的殷商张晓卿先生见义勇为,接手了这一烂摊子,经过好几年刻苦经营,使她重入轨道。当然经营环境已大不如前了。
查先生卖了《明报》,也曾想过另起炉灶,做一番文化事业。首先他想办一份类似历史文化的杂志,他准备写长篇历史小说,并在这份新杂志连载。于是他找我过档到他自己经营的明河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为他策划新文化杂志和管理出版社。须知明报集团卧虎藏龙、人才济济,他单挑了我,令我不禁受宠若惊。为此,我们曾在他位于北角嘉华国际中心的办公室把酒聊天过好几次。每一次聊天,查先生运筹帷幄,兴致很高,他从一个隐蔽的酒柜取出瓶威士忌来,亲自给我斟酒,然后自己斟小半杯。都不加冰,是纯饮式的。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