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相隔的友情呼应
抗战胜利后,冰心随丈夫吴文藻去了日本,在高岛屋的寓所里,还特意挂了梁实秋送她的一幅字。一九五一年,冰心夫妇俩回到祖国,定居北京,而梁实秋于一九四九年六月去了台湾。由于海峡两岸局势紧张,两人因此中断了联系和音讯。“文革”时期,梁实秋在台湾听说“冰心和她的丈夫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了”,这一消息让他非常悲痛,他写了一篇《忆冰心》,用细腻平实的笔触,回忆了两人几十年的友情。
《忆冰心≥
文/梁实秋
顾一樵先生来,告诉我冰心和老舍先后去世。我将信将疑。冰心今年六十九岁,已近古稀,在如今那样的环境里传出死讯,无可惊异。读清华学报新七卷第一期(一九六八年八月刊),施友忠先生有《中共文学中之讽刺作品》一文,里面提到冰心,但是没有说她已经去世。最近谢冰莹先生在《作品》第二期(一九六八年十一月)里有《哀冰心》一文,则明言“冰心和她的丈夫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了”。看样子,她是真死了。她在日本的时候写信给赵清阁女士说:“早晚有一天我死了都没有人哭!”似是一语成谶!可是“双双服毒”,此情此景,能不令远方的人一洒同情之泪!
初识冰心的人都觉得她不是一个令人容易亲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繁星》、《春水》发表在晨报副刊的时候,风靡一时,我的朋友中如时昭瀛先生便是最为倾倒的一个,他逐日剪报,后来精裱成一长卷,在美国和冰心相遇的时候恭恭敬敬的献给了她。我在创造周报第十二期(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九日)写过一篇《繁星与春水》,我的批评是很保守的,我觉得那些小诗里理智多于情感,作者不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诗人,只是泰戈尔小诗影响下的一个冷隽的说理者。就在这篇批评发表不久,于赴美途中的杰克逊总统号的甲板上不期而遇。经许地山先生介绍,寒暄一阵之后,我问她:“您到美国修习什么?”她说:“文学。”她问我:“您修习什么?”我说:“文学批评。”话就谈不下去了。
在海船上摇晃了十几天,许地山、顾一樵、冰心和我都不晕船,我们兴致勃勃的办了一份文学性质的壁报,张贴在客舱入口处,后来我们选了十四篇送给小说月报,发表在第十一期(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日),作为一个专辑,就用原来壁报的名称“海啸”。共中有冰心的诗三首:《乡愁》、《惆怅》、《纸船》。
一九二四年秋我到了哈佛,冰心在威尔斯莱女子学院,同属于波斯顿地区,相距约一个多小时火车的路程。遇有假期,我们几个朋友常去访问冰心,邀她泛舟于脑伦璧迦湖。冰心也常乘星期日之暇到波斯顿来做杏花楼的座上客。我逐渐觉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过对人有几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觉之敏锐,性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
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波士顿一带的中国学生在“美术剧院”公演《琵琶记》,剧本是顾一樵改写的,由我译成英文,我饰蔡中郎,冰心饰宰相之女,谢文秋女士饰赵五娘。逢场作戏,不免谑浪,后谢文秋与同学朱世明先生订婚。冰心就调侃我说: “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秋郎”二字来历在此。
冰心喜欢海,她父亲是海军中人,她从小曾在烟台随侍过一段期间,所以和浩瀚的海洋结不解缘,不过在她的作品里嗅不出梅思斐尔的“海洋热”,她憧憬的不是骇浪涛天的海水,不是浪迹天涯的海员生涯,而是在海滨沙滩上拾贝壳,在静静的海上看冰轮作涌。我一九三零年到青岛,一住四年,几乎天天与海为邻,几次三番的写信给她,从没有忘记提到海,告诉她我怎样陪同太太带着孩子到海边捉螃蟹,掘沙土,捡水母,听灯塔呜呜叫,看海船冒烟在天边逝去,我的意思有逗她到青岛来。她也很想来过一个暑季,她来信说:“我们打算住两个月,而且因为我不能起来的缘故,最好是海涛近接于几席之下。文藻想和你们逛山散步,泅水,我则可以倚枕倾聆你们的言论。……我近来好多了。医生许我坐火车,大概总是有进步。”但是她终于不果来,倒是文藻因赴邹平开会之便到舍下盘桓了三五天。
冰心健康情形一向不好,说话的声音不能大,甚至是有上气无下气的。她一到了美国不久就呕血,那著名的《寄小读者》大部分是在医院床上写的。以后她一直时发时愈,缠绵病榻。有人以为她患肺病,那是不确的。她给赵清阁的信上说:“肺病决不可能。”给我的信早就说得更明白:“为慎重起见,遵协和医嘱重行检验一次,X光线,取血,闹了一天,据说我的肺倒没毛病,是血管太脆。”她呕血是周期性的,有时事前可以预知。她多么想看青岛的海,但是不能来,只好叹息:“我无有言说,天实为之!”她的病严重的影响了她的创作生涯,甚至比照管家庭更妨碍她的写作,实在是太可惋惜的事。抗战时她先是在昆明,我写信给她,为了一句戏言,她回信说: “你问我除生病之外,所作何事。像我这样不事生产,当然使知友不满之意溢于言外,其实我到呈贡之后,只病过一次,日常生活都在跑山望水,柴米油盐,看孩子中度过。……”在抗战期中做一个尽职的主妇真是谈何容易,冰心以病躯肩此重任,是很难为她了。她后来迁至四川的歌乐山居住,我去看她,她一定要我试一试她们睡的那一张弹簧床,我躺上去一试,真软,像棉花团,文藻告诉我她们从北平出来什么也没带,就带了这一张庞大笨重的床,从北平搬到昆明,从昆明搬到歌乐山,没有这样的床她睡不着觉!
歌乐山在重庆附近算是风景很优美的一个地方。冰心的居处在一个小小的山头上,房子也可以说是洋房,不过墙是土砌的,窗户很小很少。里面黑黝黝的,而且很潮湿,倒是门外有几十棵不大不小的松树,秋声萧瑟,瘦影参差,还值得令人留恋。一般人以为冰心养尊处优,以我所知,她在抗战期间并不宽裕。歌乐山的寓处也是借住的。
抗战胜利后,文藻任职我国驻日军事代表团,这一段期间才是她一生享受最多的,日本的园林之胜是她所最为爱好的,日常的生活起居也由当地政府照料得无微不至。下面是她到东京后两年写给我的一封信。
实秋:
九月二十六日信收到。昭涵到东京,呆了五天,我托他把那部日本版杜诗带回给你,(我买来已有一年了!)到临走时他也忘了,再寻便人罢。你要吴清源和本因坊的棋谱,我已托人收集,当陆续奉寄。清阁在北平(此信给她看看),你们又可以热闹一下。我们这里倒是很热闹,甘地所最恨的鸡尾酒会,这里常有!也累,也最不累,因为你可以完全不用脑筋说话,但这里也常会从万人如海之中飘闪出一两个“惊才绝艳”,因为过往的太多了,各国的全有,淘金似的,会浮上点金沙。除此之外,大多数是职业外交人员,职业军人,浮嚣的新闻记者,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在东京两年,倒是一种经验,在生命中算是很有趣的一段。文藻照应忙,孩子们照应玩,身体倒都不错,我也好。宗生不常到你处罢?他说高三功课忙得很,明年他想考清华,谁知道明年又怎么样?北平人心如何?看报仿佛不太好。东京下了一场秋雨,冷得美国人都披上皮大衣,今天又放了晴,天空蓝得像北平,真是想家得很!你们吃炒栗子没有?
请嫂夫人安
冰心十、十二
一九四九年六月我来到台湾,接到冰心、文藻的信,信中说她们很高兴听到我来台的消息,但是一再叮咛要我立刻办理手续前往日本。风雨飘摇之际,这份友情当然可感,但是我没有去。此后就消息断绝。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回到了大陆。
P48-51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文/曹鹏
本丛书中选收的回忆文章,都是名家们饱含感情写师友的精心之作,脍炙人口,可谓篇篇珠玑,编选者的工作只是用一条线把它们串在了一起而已。
这条线,除个别例外,有点像修辞里的顶针格,名家忆名家,后一个名家写前一个名家,更后的名家又写后一个名家。这种情景,可以借用卞之琳的名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来描绘。
一
回顾历史,从新文化运动到20世纪30年代乃至40年代,中国的文坛繁荣兴盛,名家名作硕果累累。民国的文人活得意气风发,虽然有战争,有动荡,有迫害,有贫穷,但在精神上是自由而健康的。这种文化上的生机勃勃在本书所收文章里反映得很清楚。
才学是文人彼此成为朋友的基础,这也就是所谓的共同语言,但与此同时,文人都有个性,甚至是极张扬或咄咄逼人的个性,这又是很多文人结怨成为对头的原因。
以鲁迅与郁达夫为例,他们的性格与为人处世的作风皆有天壤之别,可是两人交情甚好,鲁迅去世后,郁达夫写悼念文章也直言不讳两人性格的反差,鲁迅在世时也曾公开讲到这点。鲁迅在文章里写道:“对于达夫先生的嘱咐,我是常常‘漫应之日:那是可以的’的。直白的说罢,我一向很回避创造社里的人物。这也不只因为历来特别的攻击我,甚而至于施行人身攻击的缘故,大半倒在他们的一副‘创造’脸。虽然他们之中,后来有的化为隐士,有的化为富翁,有的化为实践的革命者,有的也化为奸细,而在‘创造’这一面大纛之下的时候,却总是神气十足,好像连出汗打嚏,也全是‘创造’似的。我和达夫先生见面得最早,脸上也看不出那么一种创造气,所以相遇之际,就随便谈谈;对于文学的意见,我们恐怕是不能一致的罢,然而所谈的大抵是空话。但这样的就熟识了,我有时要求他写一篇文章,他一定如约寄来,则他希望我做一点东西,我当然应该漫应日可以。但应而至于‘漫’,我已经懒散得多了。”(鲁迅《伪自由书·前记》)
用现在的眼光看,民国文坛的斗争激烈,鲁迅更是以战士的姿态,攻击过一大批论敌,可是,当时光的尘埃落定之后,后人看得越来越清楚,即使是鲁迅骂得最不堪的章士钊、梁实秋、陈西滢、顾颉刚,也都是青史留名的杰出学者,学术成就与贡献有的甚至不在鲁迅之下,这倒有些像武侠评书里英雄所标榜的“刀下不斩无名之鬼”!不学无术的草包与混混,在民国文坛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不光没机会成为鲁迅这样的人物的朋友或学生,甚至没机会成为敌人或对手。
曹丕有句名言“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同是文人,相轻虽不可取,但也还可以理解;可怕的是那些自己并非文人的对文人“轻”起来,也就是武大郎开店“狗眼看人低”高人莫来的嫉贤妒能,才是妨害文化学术的邪恶力量。不幸的是,现实中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二
鲁迅对青年的感情,如同萧红用女性特有的直觉指出的,是一种“母性”,也就是发自内心的爱护与关心,在力所能及时给予机会与帮助,从精神到物质,自发的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也是多子女家庭里长子的角色所决定的性格特点。虽然鲁迅经常委婉地抱怨有青年学生不仅不感恩报恩,甚至会反目成仇或算计师长,如高长虹、李小峰,但是他对待青年还是一片热心。
鲁迅在民国文坛是叱咤风云的领袖、旗手,他在身后更享有极高的地位,甚至被神化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作品有思想性与艺术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青年中的声望与人气。1936年10月19日他逝世后,《大公报》发表一篇相对客观的小评论,言语中对鲁迅的成就有所褒贬,编辑萧乾为此不惜与大公报负责人撕破脸抗争,由此可见鲁迅的形象何等神圣不容侵犯。鲁迅的葬礼之隆重,在民国文坛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在当时重丧的社会背景下,葬礼大都要靠家庭张罗,大操大办往往要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如“旧王孙”溥儒葬母那样,而鲁迅遗属孤儿寡妇根本没有经济上与精力上的条件大办丧事,事实上,鲁迅能备享哀荣,除了他的朋友们出面,更多的靠的就是学生一辈的青年。
鲁迅对文学工作者的影响是至深至大的,孙犁就是一个例子,他对鲁迅心悦诚服,几乎亦步亦趋,他在成名后甚至按鲁迅日记所附购书账,逐一照单全收地订购图书。孙犁学习鲁迅的作风,培植了一批青年作家,形成了以孙犁为首的荷花淀派。
孙犁提携过的文学青年,最著名的要数莫言了。在莫言还在当兵刚尝试业余创作时的1984年4月,孙犁为《天津日报》写了一篇《读小说札记》,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去年的一期《莲池》,登了莫言的一篇小说,题为《民间音乐》。我读过后,觉得写得不错。”当年孙犁在中国文坛有一言兴邦的影响,所以,莫言自己说:“几个月后,我拿着孙犁先生的文章和《民间音乐》敲开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门,从此走上了文学之路。”
2012年10月,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发布,姑且不论此奖的价值与份量如何,作为中国大陆作家第一个得奖者,莫言得到了空前的成功。这在1984年孙犁写那篇文章时,肯定是没预料到的,他的一句话,成就了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当时评不评发表在地级市文学刊物上的一个青年作者的作品,在孙犁是可有可无之事,可以说,孙犁评莫言,只是兴之所致的偶然,不过,偶然多了,就有必然,所以,对于青年与学生,能多给一些提携与帮助,在长者、尊者、为人师者,是责任与义务,广种薄收,甚至广种未收,也比不种要好得多。
成功者耕耘也许不需要回报,但是收获时人们会更尊敬播种者。
三
同是帮助晚辈后生,效果都是“一经品题身价百倍”或“鲤鱼跃龙门”的大恩,帮助者的态度不同,对被帮助者来说感情也就不同。乔治·奥威尔在《我为什么要写作》一书有句意味深长的话:“慷慨大度与抠门小气一样令人不好受,感激涕零和忘恩负义一样令人憎恶。”写尽了师生或朋友或亲戚之间,在精神上、心理上的微妙复杂关系。这也许可以解释郁达夫与沈从文的关系。
郁达夫写下了著名的《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不久,他把沈从文介绍给当时著名的《晨报副刊》的主编。一个月后,沈从文的处女作《一封未曾付邮的信》在《晨报副刊》上发表。后来,他又介绍沈从文与徐志摩相识,沈从文因此得到徐志摩的赏识和提携。
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里,与其说是对文学新人沈从文的肯定与鼓励支持,不如说是浇冷水,文章显露的是郁达夫特有的不加掩饰的优越感与悲天悯人情怀,在这里沈从文只不过是一个大文豪借以发愤世嫉俗的议论的可怜道具。对于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有时帮助过自己的人也许正是最蔑视自己的人,这样的关系真是无可奈何。1936年,《从文小说习作选》出版时,沈从文在代序里写下了一段文字:“这样一本厚厚的书能够和你们见面,需要出版者的勇气,同时还有几个人,特别值得记忆,我也想向你们提提:徐志摩先生,胡适之先生,林宰平先生,郁达夫先生……这十年来没有他们对我的种种帮助和鼓励,这本集子里的作品不会产生,不会存在。”这种表述方法耐人寻味。现今社会,人名排列成为一门学问,特别是在报纸与广播电视新闻上,顺序谁先谁后,讲究大得很,别武断地把这贬斥为形式主义官本位作风,要知道,中国的国情确实有通过先后顺序字里行间皮里阳秋的传统。特别是在文人写文人时,字句的掂量推敲会格外用心。
沈从文是一个高产的作家,他的小说与散文发表数量巨大,可是,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所及,他没有留下关于郁达夫的回忆或纪念、追悼文章。相比之下,他写过悼念徐志摩的文章。沈从文写过一篇评论文章,把郁达夫与张资平合论——沈从文是精研《史记》的,对太史公的笔法颇多体悟,这篇虽非老子与韩非合传体例,但鉴于当时张资平在文坛的口碑以及后来的形象,把郁达夫与张资平并列论述,已经是春秋笔法,明显不全是敬意。
沈从文对郁达夫的侄女郁风谈起郁达夫,因为是对恩人的晚辈,言辞中肯定会表达知遇感恩之情,这也是一个有教养的长者应有的礼数。也许我是强作解人,我认为,对于作家与学者,还是文章与著作中的评价更能表明真实感情与态度。在书面上不置一辞,或写一篇可以作字里行间解读的文章,同样是一种评价。
四
巴金与沈从文是挚友,他们都既是文学报刊编辑又是小说散文作家,可谓志同道合。因此,巴金笔下的沈从文,就与郁达夫笔下的鲁迅异曲同工。在交情友谊之外,巴金对沈从文的推崇是不遗余力的,同时,也对沈从文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被边缘化与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予以声援。
从五十年代开始,文人学者在各种运动中受打击迫害,成为司空见惯寻常事,在人人自危的环境中,很少有谁敢于仗义直言。巴金晚年致力于反思自己与“文革”对中国文化的破坏性影响,因此,他悼念沈从文的文章,表达的不仅是个人感情,还有着左拉“我控诉”的义愤。他对沈从文逝世后国内报道既晚又简短表示谴责,实际上,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还真不是有什么指示或精神在发挥作用,而只是在当时的社会状态下,演艺明星与富豪老板才是热点,新闻业实际上已经失去对文化学术人物的关注兴趣。这也算是“文革”后遗症吧。
五
在作者与回忆文章的主人公是朋友或夫妻时,视角不会是仰视,而是平视——反而更接近真实面貌。同样回忆鲁迅,萧红是高山仰止体,虽然很生动、亲切,但更多程度上可能是年轻女作家带着有色眼镜满怀敬慕的感情看到的鲁迅,不由自主的美化了。而郁达夫笔下的鲁迅,更可信,也更平凡与生活化。郁达夫当时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不在鲁迅之下,所以,在沉痛悼念时,也只是把鲁迅作为一个平等的人来描写,事实上,隐然其间的甚至会有一些优越感,如郁达夫写他为鲁迅的版权纠纷而专程跑去上海交涉,显然是帮鲁迅而不是受鲁迅帮。当然,这有违“施人慎勿念,受恩慎勿忘”的古训。不过,郁达夫是性情中人,才华横溢,清狂自大,本来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规规矩矩谦谦君子。
端木蕻良写鲁迅是无限景仰,而写萧红却是平等的态度,有很明显的悼亡体色彩,他晚年还写了几篇诗词悼念萧红,这背后有舆论压力太大的因素,他与萧红的结合,以及萧红的不幸早逝,物议颇多。
汪曾祺写沈从文的回忆文章有很多篇,而汪曾祺的全集也只不厚的八册,说明其写作产量并不高,可见师生二人的恩情之深,遗憾的是沈从文未能活到获诺贝尔文学奖,否则,汪曾祺写沈从文的文章肯定还要多得多。就我个人而言,认为沈从文获诺贝尔文学奖更为实至名归,于国于民也更有益。
汪曾祺与端木蕻良是单位同事兼好友,惺惺相惜,话说得很有分寸,而又极到位,他说端木蕻良写画家王梦白的文章好,可是我翻了几本端木蕻良的散文选,居然无一收有此篇。汪曾祺的眼光,在文学与绘画这个题材上,那是没什么可说的。也只有在悼念端木蕻良的文章里,汪曾祺一反自嘲的低调风格,借老舍的话,抬了自己一回,老舍说:“我在(北京)市文联,只‘怕’两个人,一个是端木,一个是汪曾祺!”他用直接引语引用老舍的话说到这儿,下面还有一句:“端木书读得比我多,学问比我大。”这显然是怕的理由,但老舍先生怕汪曾祺的又是什么呢,汪曾祺先生涵养超众,没明说! 六
要了解一个历史人物,读同时代人回忆他的文章比读他的正式传记要轻松有趣得多,而且,回忆文章往往文字更生动、更真实,这是因为,传记无论是自己写还是别人写,都不免一本正经、结构完整、穿靴戴帽,而回忆文章则没有这样的负担,可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写作者最感兴趣的内容。
出于阴差阳错的机缘,我这几年为出版社编选了三种汪曾祺的集子,先后写了五六篇关于汪曾祺的文章,盘点一番,汪曾祺竟然是我为之写过文章最多的前辈作家,而有必要如实禀报读者的是,我接触阅读汪曾祺已经很晚,同时汪曾祺也并不是我对其作品用功最多的前辈作家,所以从不敢以汪曾祺研究专家自居,我也没有机会与汪老先生谋面。故而,我虽然曾一再用“青山多妩媚”来形容自己对汪曾祺的敬仰爱慕或欣赏,但自己明白差不多相当于雾里看花,实在是不敢说已经清楚了。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一些观感与印象写出来而已。
作为编选者,我自己对这套书里所收诸篇都是非常爱读的,能有机会将这些文章结集出版,视为莫大的乐事,为了体例上的完整,将我所写的关于汪曾祺的浅陋文字附在我编的这一册的后面,这样,书里每位人物就都有了被评说的文字,至于狗尾续貂之讥,则非所计也。
2012年12月1日写于北京闲闲堂
《惺惺相惜同仁谊》中选收的回忆文章,都是名家们饱含感情写师友的精心之作,脍炙人口,可谓篇篇珠玑,编选者肖佳、李聪、黄善灵的工作只是用“同仁谊”这条线把它们串在了一起而已。
《惺惺相惜同仁谊》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发行。
要了解一个历史人物,读同时代人回忆他的文章比读他的正式传记要轻松有趣得多,而且,回忆文章往往文字更生动、更真实,这是因为,传记无论是自己写还是别人写,都不免一本正经、结构完整、穿靴戴帽,而回忆文章则没有这样的负担,可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写作者最感兴趣的内容。
肖佳、李聪、黄善灵编撰的这本《惺惺相惜同仁谊》收录的就是鲁迅、梁实秋、郁达夫、冰心、徐志摩、沈从文等名家写的一些回忆文章。通过此书,我们将可以从不同于往常的另一个侧面去了解这些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