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早上我都和自己打赌,男友会来回复我的微博。我的眼睛还没睁开,期待就开始苏醒,越来越灼人。我浑身发胀,再也躺不住,便一跃而起,扑到电脑边。
但每次微博页面就像一潭死水,纹丝不动。没有黄色的标签弹出来,告诉我:“您有X条未读消息,请点击此处查看。”
我去检查网络,网线插头拔掉,再插上,再刷新网页,还是纹丝不动。我去刷牙洗脸,我去吃早餐,乘地铁上班,挤在人群里摇摇晃晃地拿手机登微博,首页还是纹丝不动。一天都过去了,没有黄色的标签弹出来,告诉我:“您有X条未读消息,请点击此处查看。”
这是有问题的,不对的。
因为我知道我的男朋友,非常非常地爱我。分手后我们互相取消关注对方的ID,但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我的微博页面,读我当天发的内容。他不作声,不过是碍于面子。他总会作声的。就像去年冬天,我发烧吊水,把手上贴着的针头拍下来,发到微博上,晚上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回复,有同事的,有大学同学的,那倒数第二条,就是他的。他说:“好些了吗?”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看我微博的,他露馅了。
我每天发一到两条微博,我发自拍,晒美食,赞叹好天气。有时候,和室友吃东西,我会突然定住不动:“这盘菜真有卖相,我今天发型也很萌,给我拍张照片吧。”室友就放下筷子勺子,掏出手机给我拍照。我又觉得我侧脸比较好看:“你到桌子左边拍我吧,左边斜上角,差不多45°。等会儿,我先吃东西,你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拍,这样比较自然。”室友总是说:“哦,好的,这样行吗?”
我觉得不好,就会让室友重新帮我拍一张。室友顶多皱一下眉,但这一点点的不好意思和一张满意的照片比起来,算什么呢,对吧?
我挑出最好的一张,在QQ上发给擅长PS的妹妹。“妹,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帮我P一下。”“怎么P?”“P得好看就行了,脸小一点,眼睛大一点,色调柔美一点,弄成LOMO风格的。”“哦,好的。”
几个小时后,我的妹妹在QQ上,把照片发给我,附上大功告成后要死要活的呻吟。但我不满意,就毫不客气地继续提出修改建议:“脸不够小,眼珠子不够自然,可以再微调一下吗?这件衣服能不能变成我生日那天买的,最好看的那件?”
“神啊,我只会修图,不会变魔术。”我的妹妹说完就下线了。
但有什么关系呢,有一点点麻烦别人,一点点尴尬,和能够在微博上发一张完美的照片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这样的照片我保存了几十张,以备后用,我把它们放在一个专用的文件夹里,一天一两张,慢慢地发。我通常是轻描淡写地输入“今天没怎么化妆,昨晚也没睡好,黑眼圈好重,真烦”诸如此类的文字,然后从文件夹里挑出一张无敌美照贴上去,剩下的时间坐收评论。我知道,我的男朋友会看到的,他会一次次惊讶地发现我比从前更加光彩照人。想必他会脱口而出:“好美!”
但是他碍于面子,从不作声。
我问我的室友,一个人怎么可以爱面子到这种程度。我的室友撇撇嘴,做了个很美剧的耸肩动作,大概是说,Idon’tknow。
我的妹妹,熟读各路励志心灵鸡汤读物的姑娘,高声朗诵道:“遇到你以前,我不知道我的懦弱。遇到你以前,我不知道我的畏缩。遇到你以前……一切都在遇到你的那一刻天翻地覆,从此,我是一个胆小鬼,不过因为,遇到了你,爱上了……啊啊!”不等她说完我的枕头就砸了过去:“妹,鸡皮疙瘩满地!”
但我心里喜滋滋的。
我的男朋友,只是比较含蓄。
他的最近一条微博写道:TNND梅雨,潮湿,心情烦躁。没人比我更明白,他是在用比较含蓄的方式表达,他忍受冷战和思念的折磨,忍得满心疲惫,嘴上却要说因为梅雨而烦躁。
他总会作声的,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
P7-9
无论如何,我完成了这本书。近几年来,我一直有一个心愿,榨干现阶段的自己,留下最好的部分,再以一个全新的空杯子,去吸收更多新鲜的好东西,现在我做到了前半部分。
如果要为这本书找一个具象的开始,必须要提一下2013年冬天那个梦。当时,我梦见自己意外获得闯入别的平行空间的机会,我站在窗边,每拉开一面窗帘,就能看见一个新的自己,正在不同的世界里过着形色各异的生活。她们年纪不一,装扮迥异,我怀着新奇一一窥视下去,最终被一个绝望的发现击倒:因为勇气的缺乏和因此而来的拖延症,每一个平行空间里的我,都一事无成,囫囵混日,脸上是和当时的我一模一样的焦虑神情。
当时的我,正处在一个一头雾水的时期。
我每天去影视公司上班,和另外四五个同事一起,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环形会议桌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起一个又一个框架早已严格限定好、一听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爱情故事,再依次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修改意见。明知那些故事被投拍的可能极小,但也不再指望去改变些什么,和同事们倦怠而心不在焉的脸(可能我也一样)对看了两年,刚毕业时对工作的满腔热情也差不多已经消磨光。
喜欢写小说,想当作家。此前被出版人找到过,因为少年时期获得过一些零星的写作奖项,以及“90后”的身份标签(在当时还不算烂大街)。在QQ那头,他打下大段为我“量身定做”的包装策划方案:得写长篇,长篇好卖,得写一个典型“90后叛逆女孩”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有噱头,有辨识度,得有争议性言论,得有露骨情节,这样容易火……我在QQ这头一一应允,那年我刚毕业,被出书的愿望冲昏头脑,即使一开始就清楚这并不是我真心想写的东西,也还是诚惶诚恐硬憋了大半年,写下几万字。一个下午,我仔细翻阅那几万个字,是的,他的要求我基本都达到了,但除此以外,我没有看到任何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那些浮于表面的人物性格,那些空洞而无意义的描述、对白,没有一处不让我面红耳赤。我又硬撑着往后写了一点点,终于痛苦地放弃。如果出书意味着要勉强去写自己毫无感触、言之无物的东西,那它对于我也没有意义了。
在那之后,我沮丧了一段时间,接下来整整两年,我不再想出书的事,不再想当作家,而是把写作当作一个下班后和周末偶尔用来消遣的爱好。我上班下班,开会散会,心里没有期待,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我有一个记录小说灵感的本子,一直没有停止过记录,但是很少再去动笔把那些小说写出来了。那段时间波澜不惊,我在日记里把它称为肥皂泡破灭后的平静。
如果现在要深究起来,那两年时间其实被很多快乐、闪光的记忆填充。我记得夏天我总是和最好的朋友去郊外拍好看的照片,用胶片拍,照片洗出来满眼绿色和青春鲜活的笑脸;我记得那两年我恋爱、争吵、分手的全过程;我记得过生日的时候我的好朋友都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吃掉两大脸盆的麻辣小龙虾,自己做的;我记得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资给家人买机票,带他们出来玩,他们新鲜欣喜的表情;我记得下班后我为了瘦身,总是不吃晚饭,啃着一只橙子走四十分钟路回家,看着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我问自己,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一头扎进生活,和很多中学、大学同学一样,早早步入日常人生轨迹的洪流,工作、结婚、生子,沙滩上拍打起一模一样的浪花,好像也并不是不可以,心里掠过不甘,又很快被覆盖。
接着我就做了那个梦,梦见那些不同平行空间里的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焦虑和茫然。我沮丧地醒来,掏出那个记录灵感的本子,发现不甘一直都在,我还是很想写。过去的两年我也断断续续写了三两篇,我怀念每次写完一篇小说的成就感,怀念把小说发出来与人分享的亢奋激动,我明明有那么多东西想写,想表达。其实也并不是一定要出书大卖才可以写小说吧,只是写出来就已经不一样了,写出来本身就是意义。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辞了职,打算把想写的小说一个一个写出来。辞职写作这件事并不具备什么励志色彩,也跟梦想这种事无关,仅仅是攒下的钱还够用一段时间,那就索性让自己写个够,写爽了、甘心了,再重新做下一步打算也不迟。
我在手机里、电脑里、桌子上到处写着:“把最喜欢的事玩到极致,别的都让它滚蛋!”当然,写作大部分时候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相反,写作总是和纠结、自我怀疑、腰背的酸痛如影随形,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好好享受这段纯粹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光,把它玩好。
交完这本书全部的书稿时,再过几天我就满25周岁了。一两年前,我曾在微博里忧心忡忡地写道:“在我的潜意识里,25岁是青春的顶峰,过后就在一点点走下坡路。这份年龄焦虑毁灭性极大,让一切看起来都在往无序和悲观方向发展。”现在真的一脚踏进这个年纪,一切都没有往悲观方向发展;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笃定,我写出了目前为止最想写的东西,像是为过去的日子交了一份答卷,尽管并非全无遗憾,但我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百分之百。现在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还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体验,还会写出更好的东西,想到这些,我甚至一点也不害怕年龄的增长了。
2015年6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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