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蜿蜒的泥泞小路上,它把我们引向远离河流的方向,我再一次见识了当帕斯对付河潮的技巧。时间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在小路被水完全淹没之前赶到河边,但又一定不要在潮汐正猛、能够将船冲刷到岸边之前。我想象了一下,从被河水淹没的小路一直游到河边,只为了能坐船顺流而下,绝不是件多愉快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退潮的时候,在四分之三英里的泥地里蹒跚而过,其实更让人绝望。红树林地里的烂泥恶臭熏天,直没过我那被蚊虫咬烂的腿,鞋不断地陷入泥沼,当我失去平衡而本能地伸出手去时,又不知道会抓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同时脑子里一直闪现潜伏的鳄鱼的镜头。
可今天,当帕斯又一次绝妙地应对了潮汐涨落的时间,我们得以一身干爽地来到河边的小船上。
我躺在船尾,就着香蕉和鱼干,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在这可爱至极的阳光里,我想起了我们林子里永远潮湿闷热的帐篷。在这样美丽、赐予生命的阳光里,我高声礼赞,伸直了身躯.以晒干每一寸的潮湿,干到骨髓里。我躺在那儿,望上去。是清晨明净的天空。
布达柯、当帕斯和我都脱了衣服,我穿着泳衣而他们光着上身,大家也都光着脚。只有阿鲁萨普,依然体面地坐在海上,膝盖上紧抱着那支22口径来复枪,因为他受人之托,肩负重任。
“鸽子!”
当帕斯停止了划桨,布达柯也不动了,任船漂着,阿鲁萨普向树顶瞄准时,所有人都凝神屏息,我根本看不见他在瞄向什么目标。枪声一响,只见什么东西从树间那一片刺眼的明亮中掉下来,掉到暗处,红树林的泥沼中。当帕斯朝那个方向疾速划去;布达柯站在舷首,一声尖叫便钻了下去,像一个铅坠,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会儿冒出来时,水从他圆圆的黑脑袋上淌下,手里举着一只野鸽子。他灵巧地从艏舷上又爬回来,跌坐在甲板上,他身体里好似有一个个高速完好运转着的线圈,弹簧一般精密有力。
这时,荣誉也满足了,面子也有了,我们自然是不能空着手回营的啊。阿鲁萨普仍然紧紧抱着他的22口径,但我怀疑他是否还能再有机会用上。他热爱带这支来复枪,带上就总是要想办法用上的。
我们回到海里的船上,那儿一个人也没有。船长和水手,一个中国人,一个马来人,都去浅滩垂钓了。当帕斯把他们都吆喝回来,将小舟系在船尾,甩出了鱼线。我把我的鱼线捆在船舱顶上,假装也在钓鱼,否则当帕斯那巴夭族的灵魂会感到难以忍受——居然有多余的鱼线没有被派上用场。一切都妥当之后,我穿着泳装,舒服地躺倒在甲板上,伸展四肢向上望去。云在天上,岛在海里。岛也在天空上,云也在海里,海天辉映,无可分割。
亘古以来,更无一刻如同此时,我是天上的一朵云,是海里的一座小岛;是水里的一荡涟漪,是空气中的一缕清新;我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孩,我是一名嫁作良人的妇女;我是正在开创的男人,我是一个被点化的孩子。
我是不是太漫无边际了,忍不住自责了一下,可这的确是奢侈而华美的一天啊。
这时,一片云飘过头顶,忽然就下起雨来,暴烈的程度如同刚才的美好一样强烈。把垫子拖进船舱中,雨点击打着刮向我们。当帕斯和布达柯坐在小舟里撑着尼帕棕叶当伞,水从布达柯黝黑的头顶泼下,再从他鼻梁上溅开,他仿佛自带完美的防水功能,身上一直在淌水,却从不被打湿。这大概是从长年生活在水里的巴夭族祖先那里一代一代继承下来的高质肌肤。
发动机噗噗发出的恶臭,今天闻起来也没那么糟糕,它是鲁滨逊·克鲁索传奇的一部分。我坐在那儿对着我的脚趾头笑起来,想象野人星期五在他的岛上看见染了颜色的趾甲该有多吃惊。
雨点从海面上粗暴地弹起来,马来船长已经在船尾升起了炭火炉,上面架了两口锅在煮,其中一个不用看也知道,是米;另一个正煮着章鱼。
P124-126
对这个地方起意,是看大卫·阿滕伯罗(David Attenborough)在BBC自然栏目里忽悠婆罗洲,文绉绉的英国腔加上婆罗洲这个地名,到了我这儿,就被意淫出天地洪荒、宇宙尽头的一幅图画来。
自幼崇洋,对殖民文化因之有天生的兴趣。说要去婆罗洲,便开始研读南亚殖民史。奥地利商人从文莱苏丹国王手中将海盗猖獗的婆罗洲买下使用权和管理权,再转手倒卖给英国人,英国人设立大英北婆罗洲渣打公司,开始经营。渐渐地,日本的歌伎、中国香港的木材商在当时的婆罗洲首府山打根富甲一方,办学行善,使得这块弹丸之地一度成为当时世界上百万富翁最密集的地方。“二战”中,日本人毁掉了婆罗洲所有的繁华和富足,战后仅凭一个渣打公司无力修复,这才移交给大英帝国,正式成为英属殖民地,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亚非拉的独立运动风起云涌,1963年北婆罗洲自治。
英国人本性萧简,治下虽百余年,于生灵无扰。直到今天,沙巴岛上的几个自然保护区生物种群的丰富仍数世界前列,丹农谷(Danum Vailey)是其中一个,枝繁叶茂,鸟兽欢腾,那里是我们爱上沙巴的起点。
美国女作家艾格尼斯·凯斯的三部曲Land Below The Wind,Three Came Home(这部书被好莱坞改编为同名电影搬上银幕,中文名《万劫归来》),The White Man Returns,更让这天尽头的洪荒孤岛在战后成为西方人眼里的传奇,一时轰动。我在丹农谷的雨林度假村里读到,拿起便放不下,起意将它分享给中文读者。艾格尼斯的文笔和视角放在今天,非但不过时,在习惯了高亢宏大的中文语境中,反而清新、诙谐、独到而真实,如旱地甘露。
旅行也好,居住也罢,往往是存在于想象中、记忆或意念里的风景,成就了十之七八的美感。是我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陪伴与分享,组成了我的婆罗洲风景,更要感谢翻译过程中,丈夫在语言、文化、习俗等方面的指导及帮助。
是Chinamama.us论坛的朋友,因为与你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岁月,萌生了分享此书的初心;好友凌岚、北京的韩晓征女士、杨虹先生以及美国枫香书局张西女士在我翻译过程中的鼓励和支持,更是此译著最终面世的动因。谢意难以言表。
穆青
2015-05-26
婆罗洲的喃喃细语
《风下之乡》中文版译者穆青邀请我向华语世界的读者说几句话,我既兴奋又惴惴。能借这本书将我们连在一起,是一件神奇又关好的事。沙巴与华人世界从历史到当下都有着柔软而千丝万缕的联系。感谢穆青提供这个机会,让我能够如此近地面对华语世界。
作为沙巴历史和文化的见证人、保护者,我们沙巴博物馆珍惜、珍视艾格尼斯·凯斯(Agnes Newton Keith)夫妇对沙巴(旧称北婆罗洲)所注入的深情,他们对这片土地、这里的人和一切生命的爱和观察、描述,以及对动植物保护的推动,在我们博物馆里有诸多记载。包括她丈夫哈里·凯斯,在任北婆罗洲林业官、农业部长、野生动物保护会长期间所做的大量林业保护工作,以及收集编撰的土著人濒临灭绝的“穆鲁特语”(Muruts)字典。他们的故居也已修复完好,并以“凯斯故居”命名,于2004年向公众开放。
艾格尼斯细腻、敏感、纪实般的笔触,以及在那个年代下并不多见的西方人视角,对东南亚,尤其是北婆罗洲的感性而详尽的观察和了解,使得原作一出版就在欧美读者中产生了很大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西方人去婆罗洲旅游的热潮。我们期待穆青的译作,能够让华语读者了解沙巴,喜欢沙巴——这片让我们自豪的土地。
婆罗洲(Borneo),中国古称“渤泥”“婆罗”,它所在的位置,就是近现代中国文献里常常出现的“南洋”。早在5世纪,中国就和婆罗洲建立了多方面的联系,正式出现在官方文献中,有据可查的是在6世纪。此后的岁月中,随着航海、贸易的扩大,华人移民也不断增多,现在华人族群已成为沙巴仅次于马来人和原住民之外的第三大种族。
比较遗憾的是,有关华人在婆罗洲的生活情状,见诸笔端的文献远不如现实世界的精彩和丰富。希望穆青的译作《风下之乡》在华语世界的面世(以及已经在计划中的艾格尼斯其他作品的翻译),将作为一个开端,激发起更多深入、广泛的关于华人与沙巴地区历史、文化、考古、旅游等领域的研究、写作以及合作。
美丽的“风下之乡”沙巴,欢迎全球华语世界的朋友!
Joanna Binti Kitingan
沙巴博物馆馆长
“风下之乡”专指沙巴,马来西亚东部度假胜地,这一称谓即源自本书。艾格尼斯·凯斯用细腻而诙谐的笔调,还原了上世纪30年代末的沙巴海滩、丛林探险和土著逸事,乃至“二战”前夕的南洋氛围。
1939年,《风下之乡》获美国《大西洋月刊》最佳非虚构类作品奖。
风下之乡一直以来就是马来西亚东部度假胜地沙巴的别称。这个称谓始自艾格尼斯·凯斯,也即她的自传式随笔《风下之乡》。在这本书中,艾格尼斯用生动的笔调描绘了1930年代的南洋生活和土著逸事。
上世纪30年代,美国作家艾格尼斯·凯斯随夫远行,来到婆罗洲首府山打根,开始为期5年的生活。艾格尼斯的丈夫哈里当时担任大英帝国北婆罗洲林业长官。书中描述了他们在山打根的日常生活,以及跋涉丛林、在南洋诸岛探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