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文学体裁中,散文有其独特优势及魅力。这主要表现在:一、它更为真实、质朴和内在地反映民族国家与人民生活的变迁,是一本不可代替的日志和备忘录;二、它是作家与读者的投影,因为散文往往最好地反映了作家“这个人”,也是与喜爱它的读者进行促膝谈心、心灵对语的最佳方式;三、它更多、更直接、更好地承载了人生的智慧,令读者从中受益匪浅;四、它丰富多彩、自由潇洒、平淡高远的格调令人爱不释手,读者可随意选取、尽情而读、败兴而弃,完全不受时间、地点、场合限制。王景科主编的这本《新中国散文典藏》(第4卷)主要选取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至新世纪2013年之间13位著名作家的散文,包括管桦的《大自然的歌》、舒芜的《北京是我的故乡》、峻青的《秋色赋》等,以飨广大散文爱好者。
《新中国散文典藏》共12卷,丛书收录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有作家、学者的散文代表作,这是目前规模最大,涉及建国后到现在的全部作家、学者的文学大系,全面展现中国作家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散文创作的实绩。丛书以高质量为准则,根据作家的创作实力和所达到的思想艺术高度进行严格筛选,每位作家所收录文章少则一两篇,多则八九篇,真正为广大散文读者提供一套典藏范本,也为后世研究者提供最全面、最权威的参考资料。本套丛书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散文创作的集大成之作,在规模和质量上都是史无前例的,具有填补市场空白的重要意义。
本书是《新中国散文典藏》(第4卷),由王景科主编,收入魏钢焰、丁宁、袁鹰、丁芒、许平等13位著名作家的几十篇经典散文作品。
大自然的歌——北京记事
我喜爱大自然,爱那大兴安岭高飞着雁群的天空和天空下起伏着绿色波涛的森海。那夹着小径的枝繁叶茂的森林中,伐木工人房上升起了炊烟;湖边荒野上过夜的勘探队,搭起他们携带的帐篷,燃起冒烟的火堆。滚滚寒流上停泊的船只,在茫茫淡墨色的世界里,也亮起鲜红的渔火。这时候,我仰面躺在工地上的火堆旁边,在吹动树叶的风声中,听着伐木工人们讲着森林中的老虎、黑熊、狐狸和狼的故事。
没想到东北的森林湖泊,在我的许多的童话和歌词创作中,同北京的大自然浑然结合在一起了,那是我在北京将近四十年岁月里最愉快的日子。那时,乎每个星期天都同我的爱人李婉以及作曲家朋友们到城外漫游。那时,钓鱼台还是充满野趣的天然公园,堤岸上排列着高耸入云的钻天杨。水上摇曳着绿色岛屿似的芦草,里面藏着野鸭和红嘴巴的水鸟。寂静中可以听到鱼儿跳跃时的泼溅声。几只鹰骄傲地停在蓝色空气的波浪里,一会儿翻转两翼闪动在太阳前面,一会儿又向远处的山林飞去。山林的这边,金黄色的麦海起伏着浪涛,鲜明耀眼的明朗的天,就紧紧压在麦海上面。所有的树都繁茂荫浓而又稠密。上空有时飘来几片乌云,洒下的雨点落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和树叶上,在阳光下闪耀着,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一切都繁荣茂盛。黄莺、布谷鸟好像在呼唤着什么似的叫着,时远时近地响着回声。旷野上灿烂的银色帷幕一般流动的蜃气里,飘扬着鲜红的旗帜,那是少先队员们来郊外欢度他们的星期天。于是回家以后,我寻求大自然的和鸣,为作曲家张文纲写了一首组诗:《夏天旅游之歌》。其中的《我们的田野》,因它优美的旋律,几十年来,一直为孩子们喜爱,甚至现在五十岁以下的中年人见到我也兴奋地哼起这支歌曲。我还为同我一起野游的老友、作曲家李巨川写了一首歌词《故乡》,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并灌了唱片。
我爱北京的春天和夏天,也爱它的秋天。在一个深秋的星期天早晨,我和作曲家郑律成背着猎枪,蹬着自行车,到西郊丰台地区打猎。一堆高山样的早霞,部分地掩在紫禁城楼和景山的后面,对着苏醒了的北京射出一片红光。接着,突破那些发亮的雾气,对着高楼、瓦顶、树林、河流、湖水、街道,整个地平线射出火样的光芒。那个大得无从度量的红光焕发的圆球,在《东方红》乐曲声中缓缓升起。这时候我们出了复兴门,见林荫大道上落满厚厚的散发着清香的树叶,在秋风中飘卷着。我俩蹬着自行车,直似在翻滚的绿云上飞驰,太阳把交错缠接的枝柯的镂花一般的影子投射在大路上。当我们穿行在树下时,影子便跳到身上来,而且无声地迅速地变幻着。大路两旁,有时出现已经收获过的苹果园和葡萄园。而辽阔的田野,解除了庄稼的束缚似的袒露着无涯无际的波纹,挑逗地呈现着褐色,冬麦田的绿色麦苗,伸出它们的叶,接受那灿烂的阳光。灌木丛里成群的麻雀,那喳喳快乐的声音,从这一处的枝丫,传到另一处枝丫;从这一处树丛,传到另一处树丛。明净的蓝空中,那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引动人心地啼叫,传遍了无边的大地。北京郊外的秋天,依然充满了生命。
丰台附近有几处沙丘和丛林的旷野,就是我们的猎场了。被犁头翻过的土层,在太阳的温暖之下散发着蒸汽所形成的蜃楼,颤动着、飘流着。明亮的蜃气中隐现着一些假日休息的工人,他们拿着猎枪,在这里寻找野兔。我和郑律成分头寻找猎物。其实打猎只是一种引我们来野游的诱惑,再没有呼吸这使人充满勇气的秋天大气更令人愉快的了。一种深远的、可爱的寂静,笼罩着旷野。中午的时候,我俩同工人们围坐在一起野餐,谈笑间很快便成了朋友。到了下午,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城去了。郑律成像个贪玩的小孩子忘了时间。我坐在一棵大树下等他。旷野雾蒙蒙的,在它的尽头,鲜红的落日,就像是在乳白色浓雾织成的纱幕后面飘动着。落日隐没时,远处苍黑的树木不知是杨柳还是松柏。苍黑中横着一抹紫红色的晚霞,雾霭弥漫,模糊难辨。郑律成在一树下的沙丘上向我招手。他兴奋而神秘地把我领到一个荒僻的地方。我几乎大声欢呼起来!眼前出现一片明净的湖水,或者那只是一片洼地存下的雨水吧。好像童话故事里的仙境,湖水不像湖水,好似染着紫红色晚霞的深蓝色天空。水色天光里静静地伏卧着几只野鸭。它们的背后摇曳着开满雪白的芦花的苇丛。我问郑律成为什么不打?他在我耳边悄声说:“水深,打着也没法去捞。”我们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悄悄坐在湖边,观赏那水上静卧的野鸭,感到自己同这神奇的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了。当我和郑律成蹬上自行车回城时,抬头看那夜空,星群组成的银河浴在光明里,宛如一条斜带束着苍空。而北京也浴在更光明的灯火里。
那是50年代,我们中央乐团创作组,住在西单石板房胡同大树浓荫下的一所北京古老形式四合院的瓦房里。一进大门,便有一棵大槐树、两棵散发着幽香的芙蓉树,后门一棵大枣树,院子里四棵花繁叶茂的海棠树。窗前木架上缠绕着紫藤,还有白色、紫色的丁香。前院、后院时而传出钢琴声,时而传出那种哼出的曲调声。我和作曲家郑律成、瞿希贤、李群、张文纲在这美丽的花园一般的庭院里怀着最欢乐的心情歌唱。你知道人生最大的欢乐吗?你知道当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唱着《黄莺》《绿色祖国》《我们的田野》《快乐的节日》《早操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创作者的欢乐吗?你知道大自然暗示给我们无量的主题,又悄悄俯身我们耳边密授天机,使我们炫耀自夸于众生之前的欢乐吗?
1989年4月29日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