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诗史丰碑
——纪念艾青诞辰一百周年
时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庄严的契机,让我们怀着崇敬的深情,纪念诗之圣者艾青诞辰一百周年。
此时此刻让我想起二十年前举行艾青作品国际研讨会的盛况,来自世界五大洲的诗人和学者汇集在北京,前苏联著名汉学家费德林说:“艾青是伟大的,他和李白、杜甫、曹雪芹一样,不但是中国的骄傲,也是全世界的骄傲,因为他们的作品是人类共同的财富。”的确,艾青的诗以深挚的爱国情思、深刻的历史感悟、深邃的哲理意蕴、精湛的语言艺术、独特的审美个性和博大的诗意空间,构制了一部中华民族的心灵史,表现了二十世纪的时代风云和岁月沧桑,讴歌了我国人民思想觉醒的历史进程,雕塑了中华民族追求自由、坚忍不拔英勇不屈的文化性格,也表现了他们企望世界和平、社会和谐、生活幸福的美好心志,因此他的作品才能宏阔而丰盈,以纪念碑的高度令世人敬仰。
是伟大的时代造就了诗人艾青,艾青以卓越的艺术成就,铸造了一个时代诗歌艺术的高峰。一百年前的3月27日,艾青在浙江金华畈田蒋村诞生,自幼就表现出绘画的才华和诗歌的灵性。传说,少年时代的歌德也是这样,他不能决定是当画家还是作诗人,便向水里抛了一块石头,如果石头浮起来他就当画家,石头自然是下沉了,他便成了诗人。中国的歌德没有抛石头,他无法选择命运,命运却选择了他的人生,艾青远渡重洋到巴黎学习绘画,当他回到祖国的时候,正值“一二八”战争刚刚结束,他看到山河被破碎处处苍凉,便开始用画笔唤起民众。不久被捕入狱,监狱里没有画笔,只能默默地写诗,《大堰河——我的保姆》就在泪与火中诞生。他成功地塑造了一位东方女性把全部乳汁和热爱都无私奉献给人间、奉献给大地的崇高形象,他把这首情思深厚的赞歌,呈献给大堰河“黄土下紫色的灵魂”,也“呈献给大地上一切的,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的儿子”。就这样他从“彩色的欧罗巴/带回了一支芦笛”,吹奏出中国的忧郁而又悲壮的歌。
伟大的抗日战争为诗歌创作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艾青随之扩大了政治视野和精神天地,他所创作的长诗《向太阳》和《火把》,以磅礴的气势表现了中华民族所焕发出的振奋精神和英雄气概,就连那些抒情短章,也成为民族精神的艺术凝聚。在《吹号者》这首诗中,他以不可抑制的激情,描绘了小号兵崭新亮丽的形象,当他听到“黎明所乘的车辆的轮子,滚在天边的声音”,他就把嘹亮的号声吹响,他在战斗中牺牲了,他的铜号仍映出太阳的光辉这种不死的精神力量,正是一个觉醒的民族精神特质的象征。《黎明的通知》是借诗人之口,传达庄严的信息:暗夜即将结束,一个时代的黎明即将到来,表现出不可遮掩的开拓之力、跃动之气和阳刚之风。 艾青诗歌的风格和情调也是多样的,然而又同样深蕴着爱国情思和对人民命运的深切同情。在北方,他从真实的生活感受中,认识了“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泥泞呀”,这种沉郁而凝重的情思,在许多作品中,都有显明的印记。《我爱这土地》是又一首经典之作,面对着被暴风雨打击着的土地,面对着永远汹涌着悲愤的河流,面对着无休止的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他愿像鸟一样地歌唱。“然后我死了/连羽毛都腐烂在这土地里”,他把土地深情写到了极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已成为几代人铭刻在心的警句。
如果说,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他是作为一颗光华熠熠的新星,以不可遮拦的光焰升腾在中国诗歌的天空;如果说,在抗战时期他以自己的恢宏之作,铸造了中国现代诗史上继郭沫若之后的又一座高峰,那么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漫长的二十多年间,他未能再现诗歌巨人的形象。我们无法回避也不必遮掩政治风云变幻和历史天平的倾斜,给一切善良而无辜的人所带来的灾难,让许多有才华的诗人陷入炼狱之中。尽管历史的残缺让诗残缺,尽管艾青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艺术风格,受到当年文艺观念狭窄性的钳制,但在他罹难之前,仍能创作出《礁石》《维也纳》《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给巴勃巴·聂鲁达》《大西洋》等精湛优美的抒情短章。
在被放逐的漫长岁月中,艾青饱尝人间悲苦,他的思想的根须在烈日和暴雨下,在生活的土地上蔓延。如果说但丁走过了所有地狱,才写出了《神曲》和《新生》那样的不朽之作,那么艾青是从自己同人民紧密相关联的命运中,深化了对人生和世界的理解。他仍是诗心不老,诗魂不死。当新的历史时期的曙光初照大地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时代的开始,他以更睿智的头脑思考世界,以更深邃的目光审视生活,相继出版了《归来的歌》《彩色的诗》《域外诗选》和《雪莲》等诗集,其中《光的赞歌》和《古罗马的大斗技场》,可视为新时期诗史上思想和艺术相统一的两座光华四射的丰碑。《光的赞歌》是一篇视野开阔、思想犀利、情感激越、气势磅礴之作,是对历史规律的概括,是对生活真理的浓缩,诗人把光视为智慧的象征、力量的象征、希望的象征。他层层剥开了一切反动统治者自我装饰的华贵外衣,猛烈地鞭笞了他们妄图垄断光明愚弄人民的本性,同时又尖锐地指出人类的历史不可阻挡。这部长篇抒情诗自始至终都体现了英雄气质,他热烈讴歌“那最先去盗取火的人”,“是最早出现的英雄”,我们会想到从遥远的普罗米修斯到一位为中国开创了崭新时代的世纪伟人以及那些无名勇士们,是何等令人崇敬。艾青是光的使者,一生都歌颂光明,从《给太阳》《太阳的话》《火把》《黎明的通知》到《光的赞歌》,形成他的光谱系列,就连他早期浸润着忧郁色调的诗篇,也包容着对光明的渴望与追求,表现了人类共同的精神向往,致使他的诗具有永恒的感召力和启示性。
《古罗马的大斗技场》是艾青出访欧洲之后创作的一篇力作,他站在古罗马大斗技场的遗址,引发了他丰富的联想。古罗马奴隶制度时期,奴隶们在奴隶主的威逼之下互相厮杀的残酷情景,在他记忆着自己人生经验的心灵屏幕上叠印出来,化作一幅超越时空和国度的图画,他热烈讴歌“觉悟了人们誓用鲜血浇灌大地/建造起一个自由劳动的天堂”,诗人探寻真理的心灵,驾上金色的翅膀,从自己的故国起飞,穿过岁月的铅幕,穿过异国山河,才能富有强烈的超越意识,表现出深邃的哲理。他延续早期作品的一贯风格,情思自由驰骋,想象天开地阖,意象富有鲜明的象征性和隐喻性。
如果说深挚的爱国情思、深刻的人生体验和中西合璧的知识结构,是成为优秀诗人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质,那么艾青晚年却以此为基石,完成了神奇的超越,那便是从爱国主义到人类意识的延展;从历史暂时性走向了哲学的永恒,让诗歌本质和人性本真相融合。黎巴嫩诗人纪伯伦说:“在学者和诗人之间伸展着一片绿野,如果学者穿过去,他就成为圣贤;如果诗人穿过去,他就成为先知。”艾青完成了双重穿越,他以圣贤般的品德和先知般的睿智,成就了诗歌巨人的形象,他的作品超越时间和国度,具有隽永的诗学意义和美学价值。
艾青的诗学贡献和历史功绩,还在于他旗帜般的感召力和影响力,他的作品抚育了几代诗人的成长,启示了他们的创作灵性,影响了他们的艺术风格,也深层内在地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的审美心理。艾青作为中国诗歌学会首任会长,对中国诗歌学会的创立和学术建设,具有巨大功绩,在他的旗帜下,我们团结了全国诗人、诗歌理论家、诗歌翻译家、诗歌编辑家和广大诗歌爱好者,举行作品研讨,培养诗歌新秀,开展国际学术交流,举办大型诗歌朗诵音乐会,出版百部新诗作品,以多样形式体现诗歌精神和诗歌魅力,曾被民政部授予全国优秀社团,为促进诗歌事业的繁荣,做出了应有的奉献。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