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微微侧头瞥了眼他,暗暗想:“这小伙儿跟女朋友说话,怎么像父亲训孩子!”
“父亲”这词让他念及自己一一逢过年回家,他都能看到儿子在成长。自己呢?却在父亲的角色中缺席三百多天,除了欣慰,空余苦涩。
路旁立着密密的相思树,随着车子的前进快速倒退,扯出黝黑细长的树影,映在老赵有些疲惫的脸上。等男孩挂掉电话,他忍不住搭腔:“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嗯。她在青岛上学,我在厦门。为了省下路费见面,她经常犟着偷偷吃泡面,我总是拣最便宜的航班。”
“这恋爱谈得真不容易。想当年我们谈恋爱,送个花塞个情书就算浪漫咯。”
“师傅,您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哈哈,我们吃泡面搭晚班机,也算是苦中作乐!”
“哎,说到泡面我也正好饿了。你可别怪我偷听,刚才听你提了句蚝油炒面啥的,感觉挺好吃。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做法,我不收你这趟的钱。”
有那么一瞬间,老赵觉得像是在和自家儿子拉家常。许是因为这男孩与自己儿子一般大,所以有种不由自主的心疼,对自个儿一时机灵想出的“免费交换”方法满意得很。
“这可不行,您跑车太辛苦。钱您拿好,我到了!”男孩儿跳出车门,夜色中一不留神就瞧不见了。
白城海滩正在学校后门的马路对面,老赵突然觉得有些感慨,默默把车停在路边,走上沙滩。夜很神奇,有消融掉一切的本领。黑色的海安静地依着环岛路,像是怀抱着许多秘密。左手脱鞋,右手脱袜,老赵撑着脚趾头把脚埋进了细沙里。再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悠悠地吞吐。夜晚的沙滩,人不比白天少,但大多闭口不言心照不宣,偶然飘过几声嬉笑也很快消匿。
摁开手机,老赵拨通家里的电话。“嘟”,一声。“嘟”,两声。“嘟”,三声,没人接。看看肘间,原来已经快夜里11点了,家里人都该睡了吧,瞧自己这记性。
刚想挂断,话筒另一头却传来儿子“喂”的一声。
“是我,你爹。怎么还没睡?”
“爹呀,刚趴在桌上看书呢,没想到撑不住睡着了。”
再猛吸一大口烟,老赵听儿子在那头说自己考了全班第
老父被癌症打败过世后,争气的儿子成了这些年支撑老赵奔波来去的最大动力。
“爹,这么晚你吃过饭没?”
“吃过了,放心。今天爹开车的兄弟在自己车里捡到一个iPhone,说是500块卖给我。我哪能要?开玩笑说请他吃顿好的来换手机。饭桌上他还在跟我讨价还价,没想到手机主人打电话来,他前面一直不肯接,倒被我抢着给接了,失主这就把手机给领回去了。”
儿子哈哈地笑,老赵的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跑到现在,都忘记自己还饿着,骗儿子安心的“饭局”说出嘴也管不了饱。叮嘱完儿子用功要适度,老赵挂上电话,收起手机往车的方向走。今天他打算提前下班,如果时间有价,他想买点送给自己。
走到车前路灯下,先是看到斜映在地上的影子,接着闪出一张熟悉的脸。搭车的男孩松了口气,欢欣雀跃:
“师傅你总算回夹了。下车摸荷包里的门卡,发现不见了,心想着肯定是刚才掏书包时落在车里了。等你好半天!”
老赵连忙打开车门,让男孩儿探低脑袋去找。
“对了。”男孩将门卡找到后,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便笺,“你之前不是问蚝油即食面的做法么?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写在纸上了,记得炒面前先把面饼过一遍开水,能褪掉不少油膩。那些有添加剂的调料全丟掉,换成蚝油和小葱,啧喷,想起来流口水。”
告别男孩,伴着响了一路的肚子赶回家。老赵钻进厨房,拧开煤气,掏出裤兜里揉皱的纸条,麻利地端锅上火。水“滋滋”作响冒着热气,等待面饼的滚烫“温泉”之旅:调料包、酱油包、脱水菜包全被扔进垃圾桶,老赵开始摘鲜嫩的小葱。面饼煮至八分熟时弹度正好,过水入盘闻到扑鼻而来的面香。锅底的蚝油渐热,倒入面条翻匀,洒上香葱拌一拌入口。老赵还另外切了火腿肠,打了鸡蛋,淋上一勺辣酱做配菜,“呼嚕噜”吃个千净才过癮。
第二天,他给自己的出租车装上米色布窗帘,还系了个俏皮的黑色纽扣结,说是这样就不同了。他还打算问问那位搭车的男孩,泡面饼还有没有其他吃法。
厦门的天越来越热。生活即是循环往复成习惯,但生活的平凡滋味常新。
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