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来往于北京与巴黎之间的学者和作家中,不少人都是一流的法国文学翻译大家和作家,他们的辛勤耕耘,使中法文化长河两岸的景观日益赏心悦目。
“巴黎文丛”很像一次关于法兰西的文学笔会。蓬草的《七色鸟》是其中之一。作者基本都通晓中法两种语言,深谙中法两种文化,多是神奇的“画师”,他们自拟文题,用其或朴实或高雅的笔墨,从不同的视角,既形似又神似地描绘了他们所认识的法兰西精魂。
读本书很像乘坐旅游车观光,既可在时光隧道里读历史,又可在纷纭社会中看现实。总之,本书多维度、多层面地展示了法兰西的魅力与诱惑,同时也是对法兰西精神的记录与诠释。
《七色鸟》由蓬草著,在法国生活的点滴,有身受的体验,更多时候,作者是站在一旁,静心观察,描写某一个人物,刻划另一种心情。也有对法国文学和艺术表演的感想,出外旅行时碰上的难忘的人和事,当然更有对出生地的依依的眷恋。
《七色鸟》适合文学爱好者阅读。
野外室内
春寒料峭,是北欧的春天。
曾在某年的四月,十分勇敢(只因十分无知)地跑往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露营。抵达的那一天,中午的气温是十六摄氏度,我们正庆幸天气不算太冷,谁知从那一夜开始,气温像和我们开玩笑似的直往下泻,此后的四五天里,最暖和的时候才不过是六摄氏度,加上没有一天不下雨,有一个晚上,甚至降下冰雹来。我们躺在帐幕里,蜷在睡袋中,听着风、雨和雹的各种刺耳的声响,昏昏地倒也睡着了。
那时节我们仍是穷学生,住不起旅店,却很爱旅行。四月去阿姆斯特丹,只因为我傻傻地说要看郁金香和水仙花田,想着春天是花开的季节,便完全忘记了那是一处比巴黎还更北上的地方。露营,其实是不可以的。结果我们冒着风雨看了花田,穿着厚厚的、垫了棉的大衣,全身包扎得像一只粽子。郁金香和洋水仙是美丽的,但荷兰的春天,实在是很冷的。这样子的露营经验,一生难忘。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高兴到底在仍属年轻的时候做了这样的傻事,在给风、雨和冰雹鞭挞的旷地上住宿了五天,虽然觉冷,二人竟然可以连喷嚏也不打一个,这不是奇迹,只是年轻。
春暖花开,是南欧的春天。
车子走在西班牙的公路上。越往南行,天气越温和,阳光普照的五月天,公路两旁的斜坡上,野花绽放,待等我们走进西班牙中部的托利多省时,原野上便是一片鲜红的丽春花了,我们忍不住,把车子停下来,走进花丛中。这是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春境吗?身旁闪耀的是光彩,晃动的是红影。我望向远方的古城,塞凡蒂斯曾在很久很久以前,描述了一个骑驴的武士,他有着一副“忧伤的脸孔”,一颗坚持要维护“真理”和“正义”的心,却有着一个完全不能明白和接受“现实”的脑袋,他向风车宣战,向农妇下跪,他的历险多是惨淡收场,但他仍旧大无畏地继续往前行,他曾经走过这儿,我像听到“嘚嘚”的蹄声,武士走进城门,消失了。我呆呆地遥望,同伴催我:“上车了,还得赶路呢。”
另一次的春暖花开是土耳其。漫山遍野,红色、黄色、白色……说不出名字来的花朵,重重叠叠,缠缠绵绵,就像土耳其的手织挂毯,除了“锦绣”一词外,我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更令我们目瞪口呆的是无意来到一个古坟场,开满了紫蓝色的鸢尾花,花梗高与人齐,我踏步进去,便消失在淡紫中了。未来土耳其之前,无法想象竟有如此绮丽的风景,真正的无限的春光,我算是看到了。
只是,足不出户,是否也可以见到春天?有不少人如我,执意要见到大自然,像非如此不算见到季节的移迁,但诗人波特莱尔(Baudelajre,1821—1867)自有他的看法,在他的诗集《恶之华》中,有一首题名为“风景”的诗,描写一个居住在顶楼房间里的人,从他的小窗,不仅看到巴黎的城市风景,更看到季节的风景。诗的后半段是这样的:
骚乱,徒然风暴似的敲打我的窗,
不会使我从书桌上抬头,
只因我浸濡在极乐中
专诚地要使春天展现。
从心中发出一个太阳,
温暖了气氛,以我烫热的思想。
巴黎的简陋的顶楼房,我认识,我住过,且有多年之久。一床一桌一椅的方块地,炎夏时是焗炉,冬天则是冰箱。在波特莱尔的诗中,住在小房间里的人,对生活上的一切物质缺乏,不仅不以为苦,还能稳坐在小小的桌子旁,面对一书一纸一笔,进入了一个神奇的、美丽的国度。窗外是严寒漫长的冬天,室内的人却有一个属于他的太阳。思想是马儿,带着主人,奔驰在繁花似锦的草原上,触目便是春光。
诗人是有道理的,春天不仅是枝头鸟唱,陌上花开,春天更是心境,是诗情,只要心间有太阳,又在乎什么窗外的寒风冷雪,人世的骚扰动乱,更不会在乎是一年中的哪一个季节了。
于是,我把书本打开,走进春天的诗里。
P1-2
看见的和看不见的(代序)
“看你笔下的巴黎,和某某描写的巴黎,教人以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呢。”香港的一位朋友曾经这样子笑着和我说。
我一想,也笑了,某某,或所有富裕游客认识的巴黎,是富丽堂皇、金粉繁华的一面。夜总会,时装展览会,美食餐馆,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咖啡室,名牌商品的店铺……这些既是他们涉足的地方,顺理成章,便成了他们描写或报道的内容,在这方面来说,他们的态度倒是忠实的——只要不武断下结论,认为所有巴黎人,甚至所有法国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便可以了。事实是,绝大部分的巴黎人,既出入不起夜总会,也无能力购买名牌商品,更无资格被邀参加国际性的时装展览会。他们像世上绝大部分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主妇们则每天带着袋子,或拖着购物小车到超级市场,选购一家人要吃的瓜果菜肉,心中埋怨着:“怎么东西越来越贵了!”
就像我出生和长大的城市——香港,也常给人误会了。偶然我读到一些旅居香港的作家和记者所写的文章,教我无法相信,香港和香港人竟是这个样子。这些作家着意刻画上流社会的明争暗斗,商场政界的猥琐龌龊,事实上,大部分的香港小市民,是不会有资格走进这些人的行列中。如果有作家在笔下断言:香港就是这个样子,那不仅是不公平,说这句话的人,也实在是太肤浅、太幼稚了。
认识一个城市,不仅需要一段悠长的时间、客观的判断力,更需要的是一份人文性的了解和爱心。构成一个城市的,是千千万万源自各阶层的人。只能活在一个小圈子中的我们,如不放眼观看小圈子以外的大世界,那又怎么能够明白:这个城市,有的可能是另一种人情和面貌,而不是自己轻率相信的那一套?
于是闲来我最爱做的,便是在城中漫步。走过两条街,拐了一个弯,赫然发觉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除了感到诧异,还有意外的高兴了。我想:即使在这个我居住了多年的城市,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永远的“旅客”罢了。我不认识的事物已有这许多,我不认识的却又是共同生活在一个城中的人,即使他们不在街道上,但日间从烟囱冒出的炊烟,夜来从窗户流出的灯火,全在向我肯定:他们默然地、坚毅地活着。今天,可能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日子,但人们已学会接受,并且愿意鼓起勇气去活过。
关于城市的书籍,我读过的最美丽的一本,便是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一1985)所写的《看不见的城市》了。看不见的,怎可能是城市呢?卡尔维诺要告诉我们的正是:我们如不用心去体会,使想象力超逾身处的四堵墙壁,单凭我们肉眼看到的是这么少,这么不完全,那又怎能说认识一个城市呢!要看自己看不到的事物,要感觉别人的气息;生活在一个城市,应抱着探索者的态度;如动身前往一个陌生的城市,那更要记着:在那儿,正如卡尔维诺所言,你将“发现你不曾有过,也将不会为你所有的一切”。如此说来,对于一个城市,不管是自己身处的还是路过的,我总应该怀着一份谦卑的及永远是求知的心情吧?
在《看不见的城市》中,作者描写史美哈汀城时(当然,这个城,在地图上是不存在的,尽管我们对它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便这样子说了:“在史美哈汀,最按照常规的、最风平浪静的生命,度过岁月,没有重复。”小小的人儿,给高大楼房的阴影压逼得无气也无声,我们过着表面看来是乏善可陈的生活,但在每一个早上醒来,知道要面对的是新的一天,和昨日的总不会完全一样,如此一想,自觉或不自觉地便成了一个勇士,钢筋水泥砌成的丛林,也可以是策马驰驱的场所了。
活在城中的你,可看见这许多无名的但勇敢的战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