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是巴尔扎克最著名的作品。然而,它的创作并没有在他思想上留下很长一条痕迹。相反,《欧也妮·葛朗台》仿佛是信手拈来,写得十分顺畅,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甚至没有激发作者高度兴奋的热情。只是在成功地描写了欧也妮的爱情,又联想到自己与那位美丽的波兰伯爵夫人即韩斯卡夫人的爱情时,巴尔扎克为自己的这篇新作感到自豪。一个有趣的外省故事,容易写,也容易销。当然不能与《乡村医生》相提并论,那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杰作。然而,《欧也妮·葛朗台》问世后,批评家们都毫无保留地高度赞赏,认为这才是巴尔扎克的杰作。
《欧也妮·葛朗台》法国西部的索莫城首富即悭吝精明的葛朗台,女儿欧也妮天真美丽。该城两个家族,银行世家格拉珊和神甫、公证人世家克吕绍,明争暗斗,竞相巴结,都想为各自的公子把这个富甲一方的女继承人娶到手。可是,欧也妮却爱上了堂弟夏尔。夏尔父亲破产,为了资助夏尔赴印度谋生,欧也妮把积攒的金币全部给了他。葛朗台老爹得知此事后把女儿监禁起来,胆小的葛朗台太太吓得一病不起,不久离开了人世。1827年,吝啬鬼葛朗台去世,留下巨额家产。欧也妮受到追求者彭峰等的包围与奉承,而她却一心等待夏尔。夏尔在印度发了横财,但一心攀附权贵,早把欧也妮忘到脑后。他返回巴黎后写信给欧也妮毁约,而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欧也妮与彭峰形式上结为夫妻,但三十三岁便成了寡妇。于是。又有人包围这个有钱的寡妇,就像过去彭峰他们一样。该作是公认的巴尔扎克最为成功的作品。罗国林先生的译本文字精美准确,传神写意,风流尽显,编者以为是该作的最佳译本。
夏尔·葛朗台先生,这个二十二岁风度翩翩的青年,此时与这些老实巴交的外省人显示出奇特的反差。他们对他那具有贵族气质的举止已经相当反感,还要加以研究,以便好生嘲笑他一番。这一点需要作些说明。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离童年还很近,免不了会情不自禁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因此,他们之中可能百分之九十九会像夏尔·葛朗台一样不知深浅。这个晚上的前几天,他父亲叫他来索莫城的伯父家住几个月。巴黎的葛朗台先生想到的可能是欧也妮。夏尔初次屈驾外省,有意在这里炫耀一下一个时髦青年的优越感,以他的阔绰让这个县城的老土们无地自容,并且在这里开风气之先,引进巴黎生活中那些花样翻新的玩意儿。总而言之一句话,他要在索莫比在巴黎花更多的时间刷指甲,衣着方面更要格外花工夫讲究,虽然有时候,一个风雅青年不修边幅,也不乏风流倜傥。因此,夏尔带来了巴黎最漂亮的猎袋、最漂亮的猎枪、最漂亮的腰刀和最漂亮的刀鞘,也带来了一套制作最精致的马甲:有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金壳虫色的、闪金光的、饰闪光片的、云纹色调的、叠襟的、叉领的、直领的、翻领的,从下到上带扣的、全副金纽扣的。还带来了当时流行的各式硬领和领带,两套布伊松牌礼服和布料极细软的内衣,以及母亲给的精美的金化妆盒和花花公子用的各种小玩意儿,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一个玲珑剔透的文具盒,那是至少在他心目中最可爱的女人,即一位名叫阿奈特的阔太太送的。那位阔太太目前正陪着丈夫在苏格兰旅行,非常烦闷,但为了消除某些嫌疑,不得不暂时牺牲幸福。好在他还带了一些极漂亮的信笺,可以每半个月给她写一封信。总之,巴黎生活那套无聊的行头,凡是能带的他都带全了,从开始决斗时的马鞭,到结束决斗的精心打磨的手枪,_个游手好闲的青年寻求生活乐趣所需的家伙,一应俱全。父亲吩咐他一个人上路,注意节省,他来的时候便是包了驿车的前车厢,心里还相当高兴,因为那辆定做的舒适的旅行车,不致在这趟旅途中弄坏;那辆车他是预备六月份坐了去巴登与那位贵妇、他的阿奈特幽会的……夏尔打算在伯父家会见上百位客人,去伯父的森林里围猎,在伯父家过一过古堡的生活。他不知道伯父住在索莫城,他到索莫城打听他,只是为了问去弗洛瓦枫的路怎么走;知道伯父就住在索莫城,便以为他家所住的一定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公馆。初次上伯父家,不论在索莫城也好在弗洛瓦枫也好,必须体体面面才成。旅行的穿着打扮要最时髦、最讲究而又简单,按当时人们形容一件物品或一个人的无与伦比所用的字眼来说,就是要最能让人见人爱。在图尔,他让理发师把他那头漂亮的栗色头发重新烫过,又换了衬衣,系一条黑缎领带,再配上圆领子,把他那张笑眯眯的白净脸蛋衬托得更加可人。一件半扣的旅行外套裹住细腰,露出一件叉领开司米毛背心,里面还有一件白背心,怀表不经意地随便塞在一个口袋里,由一条短短的金链套在一个扣眼上;灰色的长裤,扣子开在两边,加上黑丝线绣出的图案,更显出款式的新颖。他优雅地舞弄着手杖,雕花的金杖柄丝毫没有夺去灰手套的光泽。最后,他那顶鸭舌帽也是极雅致的。只有巴黎人,最有教养的圈子里的巴黎人,才能这样打扮而不显可笑,使所有这些无聊的玩意儿显示出一种自命不凡的和谐,赋予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胆的气派,炫耀他腰里掖着漂亮手枪、身怀百发百中的功夫、怀里揽着阿奈特一类阔太太的那股精气神。现在,如果你想理解这些索莫人和这个巴黎青年各自的惊讶,完全看清楚这个风度翩翩的旅行者向这间灰暗的堂屋,向构成这幅家庭小景的那些面孔所投下的耀眼光芒,那么你不妨先想象一下克吕绍叔侄三人是什么模样吧。三个人都吸鼻烟,红不红黄不黄的衬衣领子皱缩,褶裥发黄,前襟上沾满鼻涕和黑乎乎的烟油,这些他们早就不在乎了。软绵绵的领带,往脖子上一系就卷成一根绳子。他们内衣很多,每年只需洗两次,成年累月放在箱子里压着,都变旧变灰了。在他们身上,邋遢与衰老非常协调。他们的面孔像他们破旧的上衣一样没精打采,像他们的裤子一样皱巴巴的,显得憔悴、干瘪,怪模怪样。其他人的穿着也都与克吕绍叔侄一样,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全都不配套,缺少新鲜感。外省的穿着大都如此,无形中大家都不觉得穿着打扮是给别人看的,而斤斤计较于买一副手套得花多少钱。格拉珊与克吕绍两家意见完全一致的只有一点,就是讨厌时装。巴黎客人戴上夹鼻眼镜,打量堂屋里古怪的陈设,天花板上的横梁,护墙板的色调,毋宁说是打量苍蝇在上面留下的数量多得可标点一部《实用百科全书》和《箴言报》的黑点。那些玩罗多的人立刻抬起头来,非常好奇地盯住他看,像看一头长颈鹿似的。格拉珊父子虽然见识过时髦人物的模样,但也像同桌的牌友们一样显得不胜惊讶,这或许是他们莫名其妙地受到大家感染,或许是他们表示赞赏,连嘲带讽地对大家挤眉弄眼地说:“瞧,巴黎人就是这样!”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量夏尔,而不必害怕得罪主人。葛朗台正专注地读他手里那封长信;为了读信,他把桌子上唯一的一支蜡烛端了过去,而不管客人们,不管他们高兴不高兴。欧也妮从来没见过衣着和人品都这样完美无缺的小伙子,简直以为她这位堂弟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呢。她醉心地闻着那油光锃亮、鬈曲秀美的头发散发的芳香,真想去摸一摸那精致的手套下白皙的皮肤。她羡慕夏尔那双小巧的手,羡慕他的肤色和他眉清目秀、鲜嫩嫩的容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一年到头不停地织袜子,替父亲补衣裳。她的人生就在这油乎乎的四壁之间,守着前面一个钟头见不到一个行人的那条冷清街道流逝了。如果说前面描述的这个形象,总算概括了一个风流青年给她留下的印象,那么见到这位堂弟,她心里一定洋溢着妙不可言的愉悦而心潮澎湃,恰如一个小伙子看到威斯托尔笔下奇幻的仕女形象,经过芬登刀法娴熟的木刻,印在英国纪念册里的仕女形象,生怕往羊皮纸上吹一口气,就会把那一个个天仙般的美女吹跑了似的。夏尔从口袋掏出一块手帕,那是正在苏格兰旅行的那位阔太太绣给他的。这件精致的绣品,准是怀着满腔深情,花了好多个钟头,为了爱情而完成的。欧也妮看看手帕,又望着堂弟,看他会不会当真拿来用。夏尔的风度,一举一动,拿夹鼻眼镜的姿势,故意的放肆,他对这位阔独生女刚才爱不释手的那个针线匣,显然觉得毫无价值或俗不可耐而不屑一顾的神情,总之,凡是令克吕绍家的人和格拉珊家的人反感的一切,欧也妮都喜欢得不得了,乃至当夜躺在床上,老想着这个超凡脱俗的堂弟,久久不能人眠。
罗多游戏进行得很慢,但不久就停止了。长婆娜侬进来大声说:“太太,得给我被单为这位先生铺床。”
葛朗台太太跟着娜侬去了。格拉珊太太便悄声说:“把钱收起来,就玩到这里吧。”大家拿了各自押在缺角旧碟子里的两个铜板,一齐挪动到壁炉前聊了一会儿天。
“你们不玩了?”葛朗台问道,照旧看他的信。P28-31
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创作时间大致是1829年至1848年。《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这两篇作品同是《人间喜剧》第一创作阶段(1829年至1835年)的代表作。巴尔扎克1833年6月动手写《欧也妮·葛朗台》。他在给他妹妹的一封信里提到过这个日期。在动手写作两个月后,8月9日,他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说:“本月底会有一篇‘外省生活场景’发表,类似《独身者》(即《图尔的本堂神甫》,1832年出版),题为《欧也妮·葛朗台》。请购连续三期《欧罗巴文学》。”果然,9月19日的《欧罗巴文学》开始刊载这篇小说。可惜的是这个刊物随后就停刊了,没有能够继续刊载这篇小说。作者也没有再拿到其他杂志上去发表。小说完稿的日期是1833年12月24日。这是巴尔扎克的手稿最后一页末尾所写的日期。就在12月,出版商贝歇夫人将小说全文出版。当时巴尔扎克与贝歇夫人签有合同,以《19世纪风俗研究》的总题目,出版他所创作的全部作品。《欧也妮·葛朗台》是作为“外省生活场景”第一卷出版的。1839年,由出版商夏尔邦蒂埃出版了这篇作品的单行本。后来,巴尔扎克将全部作品交给福尔纳·赫泽尔和杜博歇,结集为十六卷《人间喜剧》出版。《欧也妮·葛朗台》仍列为“外省生活场景”第一卷,于1843年第三次出版。
《欧也妮·葛朗台》是巴尔扎克最著名的作品。然而,它的创作并没有在他思想上留下很长一条痕迹。他写作《乡村医生》和《路易·朗贝尔》等作品,都要花上数个月时间酝酿构思,写作过程中反反复复,推翻重来的情况时有发生,再三修改更不在话下,真个是呕心沥血。相反,《欧也妮·葛朗台》仿佛是信手拈来,写得十分顺畅,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甚至没有激发作者高度兴奋的热情。只是在成功地描写了欧也妮的爱情,又联想到自己与那位美丽的波兰伯爵夫人即韩斯卡夫人的爱情时,巴尔扎克为自己的这篇新作感到自豪。他在给韩斯卡夫人的第一封信里告诉她,这是一篇没有多大抱负的中篇小说,可算作《图尔的本堂神甫》的姐妹篇。一个有趣的外省故事,容易写,也容易销。当然不能与《乡村医生》相提并论,那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杰作。然而,《欧也妮·葛朗台》问世后,批评家们都毫无保留地高度赞赏,认为这才是巴尔扎克的杰作。甚至每当作者的一篇新作出版,他们都要以《欧也妮·葛朗台》作为参考加以评论,以至于巴尔扎克十分恼火,认为这种偏爱实际上等于对他的其他作品的批评。
《欧也妮·葛朗台》的故事发生在法国西部的索莫城。该城的首富即悭吝精明的葛朗台,有一位天真美丽的女儿,名叫欧也妮。该城有影响的两个家族,银行世家格拉珊和神甫,公证人世家克吕绍,明争暗斗,竟相巴结,都想为各自的公子把这个富甲一方的女继承人娶到手。可是,欧也妮却爱上了堂弟夏尔。夏尔因父亲破产,从巴黎流落到她家。为了资助身无分文的夏尔赴印度闯一条生路,欧也妮把每年生日收到的金币私下里全部给了他。后来事情败露,爱财如命的葛朗台老爹把女儿监禁起来。胆小而贤淑的葛朗台太太吓得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1827年,吝啬鬼葛朗台也归了天,留下一千九百万家产。富比王后的欧也妮受到追求者彭峰及其支持者的包围与奉承,而她却一心等待夏尔。这时,夏尔在印度靠贩卖人口等不正当手段发了横财,但一心想攀附权贵,早把曾海誓山盟的欧也妮忘到脑后。他返回巴黎后立即写信给欧也妮毁约,而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欧也妮与彭峰形式上结为夫妻,但三十三岁便成了寡妇。于是,又有人包围这个有钱的寡妇,就像过去彭峰他们一样。
《欧也妮·葛朗台》是区区一个中篇小说,为何在巴尔扎克卷帙浩繁的作品中成为最引人瞩目之作?原因不外乎两方面:一方面小说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时代;另一方面作品塑造了几个有血有肉、真实可信的人物,而且主要人物的塑造体现了独特的美学价值。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时代的镜子”。《欧也妮·葛朗台》真实地反映了1789年大革命后至19世纪二三十年代法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那个时代,那段历史。资产阶级大革命发生之时,葛朗台只不过是一个箍桶匠,经过几十年的拼搏和竞争,成为大葡萄园主和大资本家,去世时留下了近两千万法郎的家产。可不要小看了这两千万,要是在今天,葛朗台少说也是一个亿万富翁了。事实上,葛朗台成了大资产阶级的一员,在巴黎法兰西银行的全国富豪统计榜上有名。作者在“后记”里说,法国每个省都有各自的葛朗台。也就是说,索莫城的葛朗台从箍桶匠跻身于大资本家行列的发展史,并非个别的、孤立的现象,而是有广泛的代表性。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和那个时代的法国历史。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为我们了解和研究那个时代的特征和那段历史,提供了一本生动而深刻的教科书。这方面恕不多费笔墨。小说里的人物如葛朗台、欧也妮、葛朗台太太、女仆娜侬以及夏尔,都写得颇有特色,具有典型意义。这里,仅集中对两个主要人物葛朗台父女进行一些探讨。关于葛朗台这个人物,过去有许多研究者做了大量工作去寻找他的原型,也有不少研究者将他与莫里哀笔下的悭吝人阿巴贡进行比较。但是,这两部分人的工作都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因为葛朗台这个典型人物虽源于现实生活,但并非源于某一个原型人物,而他的本质特征并不是阿巴贡那样一个守财奴。实际上,巴尔扎克感兴趣的,并不是某个财主、资本家或银行家爱财如命的吝啬,而是他们从普通的条件出发,甚至白手起家,创造了数百万、上千万财富,拥有庞大产业这种历史现象。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土财主,而是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善于把握机遇,逐渐发起来的大资本家。巴尔扎克的深刻就在于,不是重复塑造传统的悭吝人形象,而是赋予悭吝人新的时代特质,把他塑造成理解和把握了时代的创业者。葛朗台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建立、增加、扩大他的家业的。在共和政府时期,当局拍卖教会产业,葛朗台用金钱贿赂拍卖监督官,贱价买到了当地最好的几块葡萄园、一座修道院和几块分租田,奠定了他发家的基础。在当地除了他,谁有胆量这么做?有了产业作后盾,他登上政治舞台,当了官,利用职务之便,进一步发家致富,十几年问便成了当地的首富,拥有家业数百万。1811年趁帝国倒台之机,他把全年的收成全部储存起来,囤积居奇,待价而沽,结果又大赚了一笔。复辟时期,他以每股80法郎的价钱大买公债,待到短暂的繁荣结束,便以每股115法郎全部抛售出去,终于使自己成了声名远播的大资本家。而当时一般法国人,对买卖公债这类投机事业还不屑一顾,甚至另眼相看呢。表面看上去,葛朗台像一个死抱住钱袋子不放的土财主,实际上,他是一个很会做投机买卖的商人。市场上酒缺货时,他总是有大量酒供应;酒桶紧俏时,他总有许多酒桶出售;板材需求旺盛他有板材,小麦供不应求他有小麦。为了牟利,他甚至不惜背信弃义,鼓动当地大小葡萄园主把酒压着不卖,而自己偷偷找外国酒商,高价成交。这就是葛朗台的发家史。当时,在法国有不止一个葛朗台,正如作者所言,每个省都有各自的葛朗台。资本主义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不就是随着全国各地的葛朗台们发家而发展起来的吗?无庸讳言,在葛朗台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尚没有完全脱离原始积累的阶段,所以,他的发家致富明显带有资本原始积累的特点:不择手段,不讲信义,唯利是图,暴露出凶残贪婪的本质。正因为这样,巴尔扎克对葛朗台这个人物抱着批判的态度。他笔下的葛朗台像饿虎,像巨蟒,躺着,趴着,长时间窥伺着捕猎对象,然后猛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般的钱袋子,往里面装金子。索莫城里几乎人人都感受过被他的利爪抓伤的滋味。这种描写入木三分,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我们阅读这部作品,分析研究葛朗台这个人物,的确不应该放弃批判的态度,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记住,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葛朗台是成功者。这样,我们就不仅从阶级分析的角度,而且从历史观察的角度,把握住了葛朗台这个人物的内在本质。
据考证,欧也妮这个人物倒是真有一个原型,是一个名叫玛丽亚·达米诺瓦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在1833年是巴尔扎克的情妇,与巴尔扎克生了一个女儿。这就是巴尔扎克在这本书前面的题词里把它献给玛丽亚的原因。
欧也妮和她母亲葛朗台太太一样,是作者着力歌颂的人物。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个人物远没有葛朗台那样深刻,甚至没有女仆娜侬那样丰满生动。尤其当作者试图用宗教信仰对她们加以颂扬时,更显得苍白无力。但是,欧也妮这个人物还是有深刻内涵的。这主要体现在她的爱情上。
欧也妮的爱情是她所处的生活环境必然的、合乎逻辑的发展。请回想一下那冷清刻板,见不到事物变化,甚至见不到新面孔的生活吧。每天从上午开始,母女俩就坐在堂屋的窗前做活儿。从欧也妮十二岁起就是这样,每天都坐在这里度过,每天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窗外总是在固定的时刻经过同样的“哑角”:铁商、绳子商、盐商、邻里、女仆等。每个礼拜去做一次弥撒,每天晚上总是罗多游戏。这种无声无息、与世隔绝、死气沉沉的生活,对于一个青春妙龄的姑娘来讲,该是多么难耐难挨,哪怕她生下来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因此,某一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堂弟,爱情就发生了。这表面看上去不无浪漫,实际上是必然的、注定的。在这冷冰冰的环境里,在这荒漠里,任何人的声音,人的动作,人的面孔,都必然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在欧也妮心里激起爱的波澜。如果没有堂弟出现,她会爱上格拉珊家的公子。在她那颗处女的心里爆发的爱情,发展得那样快,燃烧着一切,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这种特别动人的情形,巴尔扎克归结于一种现象,即念头的力量——唯一一种念头,唯一一种感情的力量支配的结果。
堂弟走了。为了他,欧也妮被父亲监禁而决不屈服。她无视父亲的惩罚和诅咒,盼望着,等待着。父亲去世后,她在巨额财富重压下,在葛朗台公馆的礼俗束缚下,继续盼望和等待。那种唯一的感情,那种充斥她整个生命的感情,支配着她的思想、行为和对未婚夫的忠贞。顺便提一句,这种盼望和等待,正像巴尔扎克盼望和等待他那位美丽的波兰女士韩斯卡夫人一样。
作品里着重点明了:吝啬鬼葛朗台和一切野心家一样,是执著于一念的人。观赏、把玩和占有黄金,便是葛朗台最大的爱好。因此读者多半会认为,只有葛朗台是执著于一念的人。其实错了。前面的叙述说明,葛朗台的女儿欧也妮也是执著于一念的人,也是唯一的念头、任何力量都克服不了的唯一念头的牺牲品。这念头在她身上体现为对爱情的忠实和对往事的回忆。这念头与她父亲对黄金的迷恋一样,是很专制的。父女两个人有着同样的秉性,同样的活力,同样的无知,同样的本能,在生活中都执著于一念。所以,《欧也妮·葛朗台》并非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悭吝人的故事,而是欧也妮·葛朗台的故事,即占据一生一世的一种情感的故事。
欧也妮在空虚寂寞中等待和盼望夏尔。她是在一种没有任何变故的浪漫恋爱故事中盼望和等待。事实上,《欧也妮·葛朗台》最显著的特点,也就是这篇小说没有变故。故事一开始,堂弟的到达以及欧也妮与他定情,似乎算得上一点变故。而后堂弟走了,岁月蹉跎,生活还是老样子。欧也妮积蓄的金币没有了,父亲大发雷霆。但很快复归平静,尽管她遭到幽禁。时光流逝,母亲去世,父亲归天。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守着巨大的产业,在孤寂中等待着。生活始终是同样的节奏,日复一日,时光荏苒,没有任何变化。每晚同样的聚会,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内容。整个葛朗台公馆还是按照葛朗台生前所立的规矩在运转。即使有重大变故,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缓缓流逝的时间里。譬如葛朗台本人的去世,只不过是时间流逝中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波。突然,有一天得到了回音,堂弟已经回国,就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但这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什么变化。整个故事,从头至尾几乎只有一个画面,一个相同的画面,背景一成不变。在这一成不变的背景下,一张张面孔衰老了,皱纹加深了,死亡来临了,但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栋老屋总是静悄悄的,毫无生气。在它的屋顶下,有过两种执著于一念的狂热,它们互不理解,支撑着两个相同而又陌生的人。而有一天,一切都完结了,爱情和等待全完结了。一切都枉然,一切都徒劳。我们的女主人公像个幽灵一样生活着。她甚至不再力求摆脱她已故父亲的阴影,她眼睛里不时流露出她父亲的目光,声音显得像她父亲的声音,遇到事情时装出她父亲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这事儿再说吧。”她的人生归于静止,归于厌弃。“她脸色苍白,显得平静而从容,声音温柔而深沉,言谈动作简单……她像过去那个可怜巴巴的欧也妮·葛朗台一样生活着。”巴尔扎克的不少作品都是这样结尾的:只剩下一个痴呆果的修女,一张绝望而终于平静了的面孔。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仍属于《人间喜剧》系列,尽管它不尽符合这个系列的主旨。
塞万提斯和巴尔扎克高于其他一切小说家。
——马克思
巴尔扎克是比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左拉都伟大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
——恩格斯
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第一等的一个;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最高的一个。
——维克多·雨果
在巴尔扎克1833年和1834年出版的作品中,有两部特别值得注意——精雕细刻的第一流故事《欧也妮·葛朗台》和雄浑有力、命运攸关的《高老头》。前一部可以与莫里哀的《吝啬鬼》争辉,后一部则不比莎士比亚的《李尔王》逊色。
——勃兰兑斯
《欧也妮·葛朗台》使人感兴趣,是因为把法国外省的生活,其美德与恶行作了淋漓尽致的描写。
——勃兰兑斯
巴尔扎克与众不同的特点之一,是他首先把近代小说引向真实,引向描绘真正的不幸……当大家都只在想象上下功夫的时候,他却在思想上用心。小说要在文学上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就应该成为风俗史,叫那些记录了史实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历史家放心……其不朽的名作《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就是这样的风俗史式的作品。
——达万
巴尔扎克运用典型化的原则,把情感与生命注入他所描写的世界……就这样在葛朗台老头身上描绘出了一个吝啬鬼的典型。
——达万
巴尔扎克是多么洞悉女人啊!他探测到了这些经常得不到理解的心灵的一切神圣秘密。
——达万
《欧也妮·葛朗台》为巴尔扎克给小说创作带来的革命盖上了印章。这里实现了艺术对绝对真理的探求……将琐碎与崇高、悲惨与荒诞糅合在一起。
——达万
巴尔扎克已经登上了与莎士比亚齐平的高峰。他的人物都活在人间,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高老头、拉斯蒂涅、葛朗台、菲利普,以及其他成百个角色都是我们见过的活人。
——泰纳
巴尔扎克不但观察、了解人生,还思考人生,然后再动笔描写人生。独身、结婚、行政、理财、淫欲、野心,人生的一切就是他作品的基础。他对人生作了哲学研究。就以高老头为例,还有什么比这个人物更具特殊性,又更有普遍性呢?
——泰纳
《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和《邦斯舅舅》等,都是从我们社会的肺腑里喷涌出来的作品,是巴尔扎克不朽的光荣。
——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