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文坛上,在大陆最广为人知、并为各界欣赏的作家大约只有余光中了。当年他仅凭一首小小的《乡愁》就赚得无数人的眼泪,至今仍令许多飘泊海外的游子为之唏嘘感慨泪湿襟衫。余光中的四十年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入,其以现代诗和散文享有盛誉,堪称双绝;他还写评论、做编辑、从事翻译,其独特的笔法,光耀中华文坛,其诗作多发抒诗人的悲悯情怀,对土地的关爱,以及对一切现代人、事、物的透视解析与捕捉。本书以余光中的“读书生活”为线索,探幽入胜,既引导读者一窥文学大家的风雅人生,同时亦从一侧面反映出传主余光中的创作和治学之路。
余光中是蜚声海峡两岸三地乃至全球的重量级作家,其创作生涯已超过半世纪,在文学史上具有深远影响。本书以余光中的“读书生活”为线索,探幽入胜,既引导读者一窥文学大家的风雅人生,同时亦从一侧面反映出传主余光中的创作和治学之路。
第四节 国文启蒙
北有剑阁、南有巫峡的四川,孕育了一个未来蜚声两岸三地的著名诗人和学者。余光中永远也忘不了在四川的岁月,他深情地回忆道:“丰硕而慈祥的四川,山如摇篮水如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时他当然不至于那么小,只是在记忆中,总有那种感觉。那是二次大战期间,西半球的天空,东半球的天空,机群比鸟群更多,他在高高的山国上,在宽阔的战争之边缘仍有足够的空间,做一个孩子爱做的梦……”余光中在诗作中还有“是枕是床/温暖一如四川”的句子。
由于武汉的失守,1937年底,国民政府由武汉迁入重庆,重庆便有战时大后方首都之称。它位于长江与嘉陵江之间,是游三峡的始发站。鉴于重庆地位的重要,日军恨不得炸平它,但重庆却巍然屹立。就在这座山城,余光中总共住了六年,一直到日军投降才离去。
1939年夏天,余光中正好十一岁,他这时进入位于四川江北悦来场的南京青年会中学。这是一所从外地搬迁而来的教会学校,因而只好借用民房当教室。余光中的父亲离此地不远,住在十里外的朱氏祠堂中。余光中平时不回家,就委身在简陋的校舍里,遇到星期天才回去。
青年会中学虽然没有高大的楼房,但周围是青翠的树林和连绵起伏的山脉,那里空气清新。余光中曾在一篇散文中,这样描绘母校的风光:“校园在悦来场的东南,附近地势平旷。大门朝西,对着嘉陵江的方向,门前水光映天,是大片的稻田。农忙季节,村人弯腰插秧,曼声忘情唱起歌谣,此呼彼应,十分热闹。阴雨天远处会传来布谷咕咕,时起时歇,那喉音柔婉,低沉而带诱惑,令人分心,像情人在远方轻喊着谁。”
接着,余光中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他的乡愁画面:
他永远记得那山国高高的春天,嘉陵江在千嶂万嶂里寻路向南,好听的水声日夜流着,像在说:“我好忙,扬子江在山那边等我,猿鸟在三峡,风帆在武昌,运橘柑的船在洞庭,等我,海在远方。”春天来时总是那样冒失而猛烈,使人大吃一惊,怎么一下子田下喷出那许多菜花,黄得好放肆,香得好恼人,满田的蜂蝶忙得像加班。邻村的野狗成群结队跑来追求他们的阿花,害得又羞又气的大人挥舞扫帚去打散它们。细雨霏霏的日子,雨气幻成白雾,从林木蓊郁的谷中冉冉蒸起。杜鹃的啼声里有凉凉的湿意,一声比一声急,连少年的心都给它拧得紧紧的好难受。
在布谷声声和春雨霏霏的交织中,余光中首先不会忘记的是余超英及其他亲戚朋友对他的国文启蒙。余超英有一定的古文根底,他所扮演的是严父角色,给余光中阅读的均是教他如何做人和待人接物的说理文章,较为枯燥。余光中对《东莱博议》及收历代古文222篇的《古文观止》中的正襟危坐的文章,虽不反感,但毕竟更喜欢读文辞优美的作品。这一不足,由余超英用闽南腔哦哦吟诵的悦耳声得到了弥补。出生在书香门第,父亲是省立中学教师的孙秀君,有时也用常州腔帮忙吟诵。做过小学校长、家中有大批藏书的二舅孙有孚的吟诵近于吴依软语,纤秀中透出儒雅。
乡音虽然没有国语标准,但其亲切感使少年余光中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后来回忆自己的国文启蒙时说:“我的幸运在于中学时代是在纯朴的乡间度过,而家庭背景和学校教育也宜于学习中文。”那时条件艰苦,只好在昏暗的桐油灯下学习古代诗文。他这时学得最多的是古典诗词。余光中从初中就喜欢唐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上初三时,国文老师换成戴伯琼。他是前清拔贡,学识渊博,乳臭未干的学生写的作文他自然觉得稚嫩,不在他的眼下。他布置的作文分两种,一种是文言文,写得再好他也只给60分,白话文也无满分,最高是七八十分。余光中为了磨练自己的文言修养,每次作文均不用白话写。虽然得分不高,但他屡败屡战,这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他的文言基础。由于有这种古文训练,因而余光中到了高中又迷上了源于隋唐而盛于宋这种别具风姿的诗体——词。一千多年来,词坛上名家辈出,异军突起,流派纷呈,余光中最爱的是苏轼、辛弃疾等人的作品。
古代散文也是余光中喜爱的一种文类,其中知性为主的议论文,余光中从中学到了做人的准则,明白了中国文化精华之所在,同时增强了思辨能力。至于《滕王阁序》、前后“赤壁赋”等以感性为主的美文,不仅陶冶了性情,而且提高了余光中的文学修养,这是他更喜爱读的一类文章。
当时四川由于交通便利,流传到坊问的不仅有古典韵文,还有以帝俄小说为主的翻译作品,另有《三侠五义》之类的旧小说,这也是余光中的一项重要精神食粮。在少年时期,余光中读过的古典小说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封神榜》、《七侠五义》、《西厢记》……余光中有时还偷尝禁果,读描写武则天宫闱秽史的禁书。P10-12
余光中是蜚声海峡两岸三地乃至海外的重量级作家,创作生涯已超过半世纪。百花文艺出版社不久前隆重推出的九卷本《余光中集》,便是他这位诗坛祭酒、当代文坛重镇创作实绩的最好证明。
十多年前接触台港文学时,我就喜欢上了余光中的诗和散文,后来便萌生起写余光中传记的念头,还向有关部门申报了课题。这次长江文艺出版社赵国泰先生邀我加盟名人读书记丛书,便了却了我十多年前的夙愿。
2005年,我除在海峡两岸出版《分裂的台湾文学》、《庭外“审判”余秋雨》外,主要精力用来写作这本《余光中读书记》。此外,还应另一家出版社之约,编了一本《余光中评说五十年》。这一年我虽然也在上课,又小病了一场,但写作上毕竟以研究余光中为重心,因而我对友人戏称说:“2005年为我的‘余光中年’。”
长江文艺出版社开始向我约稿时,我面有难色,因两岸至少出版过四种不同的余光中传记,再翻新不易。正像一位作者所引的余光中《中国结》所说的那样:
你问我会打中国结吗?
我的回答是苦笑
你的年纪太小了,太小
你的红丝线不够长
怎能把我的
遥远的童年啊,缭绕
也太细了,太细
那样深厚的记忆
你怎能缚得牢?
的确,写余光中传记有如打中国结,我的红丝线不够长,且过细,怎能把余光中“深厚的记忆”缚得牢?好在此书的定位在“读书生活”,而读书又不限读有字书,还可写读无字书,这样更能体现传主丰富多彩的读书情趣。不过,由于传主读书范围广,本书的构架还无法容纳他全部读书内容。如读者有兴趣,可以此书为线索探幽入胜,认真翻阅那九大本《余光中集》。
余光中曾说他的传记均写在作品中,因而笔者在写作过程中,除大量征引《余光中集》的有关诗文外,另广泛吸收余光中传记作者和研究者傅孟丽、黄维棵、流沙河、徐学、杨景龙等时贤的研究成果。为了减少误差,笔者很想写信向传主请教他读书生活的一些问题。我1995年到过高雄中山大学传主的书房,但毕竟浮光掠影。后又想到传主最怕别人为自己写传记。对他纷繁而漫长的一生,他不敢蓦然回顾,“更不肯从实招来”。在他看来,写传人是读者的代表,甚至是读者派来的户口调查员、心理医生,有的则像私家侦探,而传主和家人,当然“要保密防谍”。更何况传主本人现在已成了“余光中的秘书”,无法集中全部精力写作,因而写信给他的念头也就打消了。不打扰他,也不把写好的书稿请其审订,这也可保持自己“户口调查员”中性的客观立场。本书有些地方大胆提出与余光中本人不同的意见,更不为尊者讳,把传主在乡土文学论战中的失误如实地写出。这样有利读者看到光环之内和光环之外的余光中。大陆读书界正有许多“余迷”——这种情况很令大骂余光中到大陆“招摇撞骗”的李敖无可奈何,笔者的想法是使他们知道更多余光中正负两方面的读书生活,不止于做不具备起码台港文学知识的“追星族”。有了各方面的知识准备,了解到两岸三地对余光中的不同评价,自然不怕别人说自己参与了制造所谓“余光中神话”。
我写书从来是自己确定选题,写完后再找出版社,这次却颠倒过来,是出版社给我定选题,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因一旦出版有望,便容易赶进度而忽视质量,好在我还不至于此。我深知这本书是我治台港文学研究多年结出的一颗果实,必须尽量使它硕大和丰厚。尽管有些章节使用了编著写法,但仍认真核对引文,其他部分也是磨了又磨,改了又改。能否使读者满意,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2005年岁末于武汉洪山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