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食儿》中，东华鲊、护国菜、茶叶肉、叫花鸡等这些尚存或失传的地方风味、民间小吃，经作者人邻娓娓道来，呈现出别有情趣和文化底蕴的美食画卷。作者试图通过本书传达对不同美食的见解以及其中传承的中国传统饮食文化。文字带有禅意，虽在谈吃，却超然于世俗生活，使读者领略到一种恬淡自然的生活况味。

《找食儿》作者人邻，将近十余年创作的美食散文小品精心编选，集结成册。

东华鲊、护国菜，茶叶肉，叫花鸡等等这些尚存或已失传的地方风味、民间小吃，经作者娓娓道来，都成了别有情趣和文化底蕴的美食。人情世故，古今沧桑，都借由食物信笔呈现出来，构成一幅恬淡自然的生活画卷。正如作者所言：“我这些文字，没那样大气象，不过一笋一鱼、一粥一菜，有着自家于自然万物的痴迷，也有点有趣的文字逍遥，透着点别人不曾有的意思。”这“不曾有的意思”，其实展现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以及从食物中感悟的人生境界。

岁有嘉鱼

 鱼十题

 莼羹鲈脍

 两道奢侈

 酒制鱼

 疼痛六题

 鱼肠

 两道鱼脍

 东华鲊

素园说味

 素菜

 罗汉菜

 山野的秘密

 护国菜

 淡黄齑煮粥

 寻常六样不寻常

 蟠桃、柿子、李子和蛇皮果的气味

 梅二题

食肉不鄙

 古老的煮肉法

 古风味八则

 茶叶肉

 叫花鸡及其他

 沛公狗肉

 猪这东西

 剽悍四样

 烹虎肉

 名厨易牙

 希门尼斯笔下的小银

 哀哀牛羊一刀菜

 杂记

君子有酒

 好酒记

 善酿

 邀约与醉书

 酒烹蚶子

 关于饮酒的『饮』字

 几种有趣的古人的酒

 两样别致的酒

 酒人

 淘酒记

 日本酒

浮生若梦

 袁枚七则

 徽菜

 韩熙载夜宴

 怀素与苦笋

 李渔的八珍面

 裙幄宴

 佛跳墙不跳墙

 汪日桢的水菜和黄庭坚的芥菜

 云林二则

 燕园食事

 白石老人的萝卜、白菜

 《石头记》里的一场美食寻欢

 岁寒知己

 汪曾祺二则

 来自枯山水之处的隐泉

 酸梅汤

 古老的调味

 郑板桥和炒米茶

 八大山人和散文家陆蠡笔下的鹌鹑

 霸王别姬

 辟谷方

 普拉那味儿

 昆明小店

 水与火

 显慧素手

 简直

寻常炊烟

 温暖

 碗、炊烟和火炉

 百家味

 几道家常菜

 在乡下

 夫妻肺片

 罐罐茶

 难看的土豆

 打平伙

 年夜饭和两种粥

 馈赠

鱼十题

一

宋人说鱼片最为高妙，其薄如纸，可以给风吹拂起来。

薄，能给风吹去，是小说的虚拟笔法了。不过，这笔法真好。借着笔法，才能风吹着，漫天的极薄半透明鱼片，潋滟日光与幽幽月色里，两样飘飘若梦。

这样的鱼片，是要衬了晶莹碎冰，如玉一般放在碟子里的。为了新鲜，也为了冰雪那点意思。

这样的菜，有微风，微凉的风，薄薄鱼片，略略一动，犹如飞雪，飒飒的。

切出这样鱼片的刀，是什么样的刀呢？谁能告诉我？满天下能切这鱼片的刀，能有几把？

这样的厨子，生着什么模样呢？

还有，这样的鱼片，有谁配吃呢？

有古琴在一边，不需弹弄。有美人在身边，也不需言语。有青山、绿水，不用看。

唯一的声音，是顺着竹帘看上去，影影绰绰的风铃。

鱼片，在灯影下，暗色的几案上，吃与不吃，是不知道的。

看罢，那薄薄玉色，芥末的一点惊心碧绿，是舍不得动箸的。

二

江苏民间有“刀不过清明”之说，这句话似乎也可以歪解为“刃不过清明”。据说清明节前，刀鱼的刺是软嫩的。

刀鱼，清代有制法如此：“隔汤熟，乃抽取脊骨，复细镊其芒骨至尽，乃合两片为一，头尾俱全。”

此鱼的“刀”字，可联想。甚至可以制作一道菜，将一整条如刀的鱼，去头，饰以真正的刀柄，甚至可以在烹制好的整条鱼身上掩上半个真的刀鞘。

案子上也只有这道菜，食者神色严峻，青衫素手古琴，奏《古风操》《十面埋伏》，半枝白菊花，两盏冷酒。

一侧武士，满面肃穆。

三

农历十一月初至十二月末，才能做这种鱼脯。湖里直接捞起来就是，不刮鳞，不破腹，直接用竹签从鱼嘴穿到鱼尾。另做成汤，要极咸，多放姜椒末。把调料从鱼嘴灌人，灌满为止。

另，竹签从鱼眼穿过，十条一串，悬挂在向北的屋檐下，经过一冬天的风冻，到次年二三月鳢鱼脯就腌制成了。

那时候再清出内脏，用草叶裹好，黄泥密封，埋在炭火里煨熟。吃的时候，用厚实的白粗布包住，木头捶松就是。鳢鱼脯可下酒，也可下饭。

在套色版画上，见过风冻的鱼。鱼都有三四斤以上重，竹签穿了，一排排的。鱼很温顺，但是沉甸甸地压弯了担着的竿子。竹签穿过的鱼的眼睛，也有点忍着疼的样子。本来清澈圆润的眼睛，．现在干枯了，只一个空空如也的骨质的瘦削眼眶，骷髅一样。那削薄的眼眶，是割得惹人疼的。那些竹签，只是被刀粗糙地削出来，粗纤维露着，生涩、冷漠。

四

吃河豚。小河豚，四寸大小，炖汤，盛在镀金的小铜盏里。

汤黏稠，奶白色的黏稠，却真是鲜。肉并没有吃完，汤却喝干了。满嘴的鲜、黏，似乎营养太丰富了，叫人害怕的丰富。

这样的营养，于人是有害的吧。人的营养需要节制，需要不够，需要身体有空间那样才好。而现在是满满的，满到什么也进不去了。

脑子想点什么，也是满满的，有点笨拙，不透气。

想起青菜豆腐白米饭的舒服，纡徐人口，缓缓下肚，饱了吗？饱了。可那是透气的，有空间的，可以慢慢从容想些什么的。

想着想着，就略略有些饿了。可是也不够饿，是有点舒服的饿，似乎什么都能感受的透亮的饿，可以满心感谢的有点清爽，也有点温暖的饿。

豆腐、白菜，有点虾皮，一碗白米饭，才是真的好。

五

嘉鱼。是有趣的鱼，多油脂，煎这种鱼，是不用油的。一条鱼，自带着煎自己的油，叫厨师会怎么想呢？厨师一定会想，怎么不一并带着调料呢？

鱼下锅，煎着的时候，它自身的油脂很快融化了。它自身的油煎着它自己，也许是温柔的，不会太痛的。没有别的油的味道羼杂，味道应该是单一而醇厚的。

调料呢？也许是不用的，只是要一点盐，一点切得细细的姜丝，就可以了。

这鱼能想到吗？它自身的油竟然成了煎制它自己的东西。

尤为奇妙的是，这多油脂的嘉鱼，最早的烹饪，似应出现在“雍容丰腴”的大唐，却出现在“瘦骨清像”的北宋。

六

不论什么鱼，鱼大即可，是为了可以切成薄片。不要见水，用布把鱼片蘸干。夏天用盐一两五钱，冬天用盐一两，另加红曲，腌一个时辰。沥干。入橘皮丝、花椒、姜、葱末、莳萝，拌匀，装入瓷瓶。用布扎口，然后将瓷瓶倒转，待瓶子里腌浸渗出的汁水滴尽。

如果灵魂是存在的，鱼一定感觉到了它内里忽然的“苍白”。它的一切被抽去，尽管它的外表已经给染得殷红，而时间依旧是晦暗的，一滴一滴随风而逝。

流逝的时间是晦暗的，并没有因为鱼片的殷红，而些许明媚起来。

食用这道菜的时候，要有灿烂阳光才好，正好照在某人临窗的菜上。阳光灿烂，那殷红，忽然间暖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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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些文字，是想轻松一点。

作家借什么，是文学心眼，但有些命里注定。凡命里注定的，才有可能是大作品。雪芹借着大荒之石，欲说还休，在深浅曲折的园子里藏下那么多谜。那真是雪芹的命，不能换第二个人的。而能于这繁花里，虽知道是“假语村言”，心里感慨，真读通透了，心下是万木萧萧、旷冈独立的大释然。

通透之人，格外清醒地骂人，是叫人痛快之至的。鲁迅的文字即是，凛然痛骂，骂得漂亮。周作人的文字，表面反着，减力，其实是借着不欲什么，欲外之欲的什么，写更深的欲。人哪里能根去了欲呢？阿城通透，画画的陈丹青亦是，心里不痛快了，大可以读读，读了真的可以通气。看这二人，从无哀怨，实在是大气象。尤其丹青，偶尔为文，叫专弄文字的作家汗颜。

我这些文字，没那样大气象，不过一笋一鱼、一粥一菜，有着自家于自然万物的痴迷，也有点有趣的文字逍遥，透着点别人不曾有的意思。

这些文字，最早是《灯灯肉》那几篇。近乎玄妙的烹饪，浸透了深夜到黎明的幽微光亮，而天亮之后悄然撕开封裹着的厚厚皮纸的时辰，满屋浓香于幽明里冲起，人要惊呆了的。之后是说水、说火等几篇，边写边闷头咂味，觉得不可思议。尘世，怎么会有那么多秘密，即便是寻常饮食。这秘密若解到最后，会是些什么呢？在燕园听一位瘦削老人讲课，说这尘世就是一棵洋葱，一层层不断剥下去，剥到最后，就只是看到自己的空空两手。

这里的美味，大多没吃过。有些太奢侈，命里禁受不住；有些，还没有福分；有些，是古代的，不能时空穿越，即便能，北魏、元时候的吃法，现在所谓汉人的胃，哪里有那样气概，慨叹一下都是气息短窄的。

这些文字，借着饮食自言自语，轻松有趣处，人也许会停下来咂摸一阵。也有一些，也许人要稍稍累的。不过看这些文字，还是一律轻松了态度才好。若有人严肃了，细细看去，认真究来，心里读得幽幽凉凉的，哪里不是坏事。四季有四季的好，该出去走走看看，看山，看树，看水，看画，也看看美人，看看花草，才是更好的吧。即便是陶潜、王维、张岱的文字，又能怎样呢？

这些文字，若真是有读的人，因为某种温馨味道，想起某一条小街，某个僻静的小馆子，想起某一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邀约友人，我心里是满满的喜悦。人和人，心里并不远，不过得有人于渺渺一线牵一下。牵一下，谁的。心里也都是温暖的。

这些文字凑得多了，拿出来叫人印，不过是叫人想想，大地恩赐人类这么多，是要真心感激的。牛羊一辈子就吃那么几种没有油盐的草，珍稀的熊猫啃着无味粗糙的竹子，着实可怜。虽然它们似乎也吃得有滋有味。可还是做人的好，可以四处走走，自家园子里、门外的美味吃腻了，可以去街坊那里尝尝，只要不死皮赖脸就好。若街坊欢迎，带三几样自己吃惯了的去给街坊尝下鲜，也是好的。若有闲暇，亦有闲钱，更远处走走、看看，外面的入睡何样的屋子，衣着如何，吃着喝着什么，说着什么，也是有意思的，自家的世界也就大了很多，也就似乎多活了好些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不过是风雨日月，人却是各样食物养着，万般食物养就的人心，就复杂难说了。

人的饮食，还是要简单一些，简单一些才会心安，心净。

这点所谓的美味，不是诱惑，不过是远近一点人生滋味，看看就是。

谢谢画家许多多温暖如雪夜灯烛的插图。

谢谢拿起了这本书的人。

这世界，并不大，也并不虚无：

2013年8月20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