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嬉皮士运动如火如荼,甘地等人成为一代嬉皮士的精神偶像。与此同时,在文学领域中,赫尔曼·黑塞被嬉皮士们大为推崇,他的《悉达多》成为了嬉皮士人手一册的精神指南。嬉皮士们抛开海明威,尊黑塞为精神导师。
聪明的悉达多是德学俱优的婆罗门之子。为了追求自我的价值和自我的真理,他离开了婆罗门家庭,孤身一人开始了求道之旅。他的人生经历了爱情,成功等尘世生活所能企及的物质和欲望的顶峰。但是随之而来的精神的巨大空虚却让他对自己极其厌倦和鄙弃。在与珈玛拉最后一次欢爱之后,他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世俗的一切。经过几乎一生的追求,悉达多终于体验到万事万物的圆融统一,所有生命的不可摧毁的本性,并最终将自我融入了瞬间的永恒之中。
1922年,《悉达多》在德国出版,但直到1951年,在亨利·米勒的再三说服下,才有出版商出版了该书的英译本。此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掀起了赫尔曼·黑塞热潮,那时美国大学生几乎人手一本《悉达多》。
《悉达多》不仅是亨利·米勒的最爱,更是影响了很多音乐人,从尼克·德雷克到电台司令,从深沉悲伤到摇滚妄想,《悉达多》是他们灵感的来源,同时它也曾是嬉皮一代的必备读物。
婆罗门之子
年轻、英俊的悉达多,高贵的婆罗门之子,在房前屋后的阴凉处,在泊岸船只旁边的阳光里,在婆罗双林的荫蔽下,在无花果树的浓荫中,与同样是婆罗门之子的好友果文达一起,像雄鹰一般长大了。在河边沐浴时,在神圣的洗礼和祭祀时,太阳晒黑了他光亮的双肩。在芒果林里,伴随着男孩子们的玩耍嬉戏,伴随着母亲的轻声吟唱,在参加神圣的祭祀时,在聆听身为学者的父亲授课以及和智者们论辩时,浓荫不知不觉融入了他乌黑的眼眸。悉达多早已参加了智者们的对话,与果文达一起潜心修习过辩论、静观和禅定之术。他已经学会无声地默诵“喳”,默诵这词中之词,在吸气时默诵它。将它纳入体内:在呼气时默诵它,将它吐出体外。他全神贯注,聚精会神,额头环绕着明睿思考的精神光辉。他已经学会在内心深处体认阿特曼,从而与宇宙合一,永不败坏。
父亲见他勤奋好学,渴求知识,有望成长为一位伟大的智者和僧人,一位婆罗门的王者,心里无比欣喜。
母亲见儿子两腿修长,体格健美,行走坐立仪态端庄,对待她礼数充分周到,胸中也按捺不住狂喜。
每当悉达多像个王子似的在城里穿街过巷,容光焕发,目光炯炯,腰身清瘦,年轻的婆罗门姑娘一见心中便漾起爱的涟漪。
他的朋友婆罗门之子果文达,爱他更是胜过了所有人。他爱悉达多的眼睛和甜美的嗓音,爱他的步态和彬彬有礼的行为举止,爱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他最爱他的精神气质,最爱他高尚、热烈的思想,最爱他刚毅的意志,以及他的崇高使命感。果文达知道,这个人不会成为一个平庸的婆罗门,不会成为懒惰的祭司,不会成为贪得无厌的商贾,不会成为爱慕虚荣的空谈家,不会成为凶险狡诈的僧侣,也不会成为畜群中一只厚道、愚蠢的绵羊。不,即便是他果文达,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不想成为这种婆罗门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要追随悉达多,追随这个他所爱的杰出人物。悉达多有朝一日成了神,成了光明灿烂的圣者,那时果文达仍然要追随他,做他的朋友,做他的随从,做他的仆佣,做他的护卫,做他的影子。
就这样,大家都爱悉达多。他给大家创造了欢乐,带来了喜悦。
然而悉达多自己却并不快活,并不感到喜悦。他在无花果园的玫瑰小径上漫步,在林苑的淡蓝色阴影里静坐沉思,在每日的涤罪沐浴中清洗身体,在浓荫匝地的芒果林中参加祭祀;他的举止完美无瑕,受到大家喜爱,也带给了大家快乐,可他自己心里却并不快乐。他时常做梦,从河水的流动中,从夜空群星的闪烁中,从太阳的耀眼光芒中,总有思想无休无止地向他涌流。他时常做梦,时常由于祭祀时缭绕的烟雾,由于吟诵《梨俱吠陀》诗行的气息,由于老婆罗门的谆谆教诲,而感觉到心灵不安。 悉达多心中开始滋生不满。他开始感到,父亲的爱与母亲的爱,还有好友果文达的爱,不能永远使他幸福,使他平静,使他满足,使他别无所求。他开始隐隐感到,他可敬的父亲以及其他老师,这些聪明的婆罗门已经把自己多数的智慧及其精华传授给他了,他们已经把丰富的知识注入了他期待的容器,可是这个容器却没有装满,他的精神没有获得满足,灵魂没有获得安宁,心也没能平静下来。洗礼虽好,但那只是水,水洗不掉罪孽,解不了精神的焦渴,医治不好内心的恐惧。对神灵的祭祀和祈求固然很好,可这就是一切吗?祭祀带来了幸福吗?神灵的作为又怎样呢?真的是生主创造了世界吗?难道阿特曼不是独一无二的万物之主吗?神灵们何尝不像你我一样被创造了形体,一样受制于时间,一样无常于人世?祭祀神灵果真有用吗?果真正确吗?果真富有深义和无比神圣吗?除了他,除了独一无二的阿特曼,还有谁值得祭祀,值得崇拜呢?可是哪儿才能找到阿特曼,他住在哪儿,哪儿跳动着他那永恒的心脏,难道不就在我们的自我里,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在每个人心里那坚不可摧的地方吗?然而这个自我,这个内心深处,这个最后的归宿,它又在何处呢?它不是肉或骨头,既非思想也非意识,圣贤们如此教导我们。那么它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呢?要深入到那儿去,要深入到自我,要深入到我的内心,要深入到阿特曼还存在另一条路,可是去探寻这条路是否值得呢?唉,没有谁指出这条路,没有谁知道它,父亲不知道,老师不知道,贤人们不知道,神圣的祭祀歌也不知道!婆罗门和他们神圣的经书却知道一切;他们知道一切,操心一切,甚至比一切还要多,他们知道和操心世界的创造,言语、饮食和呼吸的产生,感觉和呼吸的产生,他们了解知觉的秩序,知道神灵们的业绩,他们的知识无穷无尽——但是,这又有多少价值呢,如果不知道那独一无二的存在,不知道那最最重要和唯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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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河为师悟道成佛
杨武能
应约重译眼前这本《悉达多》,不禁想起三十五年前翻译的《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不只因为作者都是瑞士籍的德语作家赫尔曼·黑塞,还有两部作品之间确实有着太多的相似。虽说《悉达多》是个印度故事,却跟《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一样,讲的也是一个禀赋非凡的年轻人的成长、发展、成熟,通过毕生的探索、发现直至垂暮之年终于实现理想的漫长过程。其次,两位主人公达到目标的途径都是背井离乡,只身到尘世间流浪,体味人世的苦乐艰辛,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以求认识生命的本质和人生的意义。鉴于这样的内容,这两本书似乎都可以归为德语文学传统的所谓“成长小说”(Entwicklungsroman),或者欧洲文学并不少见的流浪汉小说。
《悉达多》(1922)比《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1930)早问世八年。尽管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还可以说出许多,但更有意义的恐怕还是讲讲两者的差异和变化。黑塞给《悉达多》加了一个副标题“Eine Indische Dichtung”,此前的翻译、评介者——除了德语文学专业的张佩芬——大都译解为“印度故事”或者“印度小说”,我则认为该译作“印度诗篇”。不只因为“Dichtung”这个德语词的第一个和最主要的一个义项就是诗,还因为这部薄薄的作品其诗的品质明显多于小说,特别是往往为长篇的“成长小说”的品质。比较起来,《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虽说也十分富有诗意,情节却要曲折婉转得多,描写也要细腻动人得多,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因而是一部很好看的、富有诗意和浪漫气息的故事,所以黑塞要称他为“Erzahlung”(小说、故事)。相反,《悉达多》不论是语言还是表现手法,抒情成分都更重,尽管情节也有一定的故事性乃至传奇性,叙述描写却简约如同抒情诗或叙事诗,如同绘画的素描或速写,少有渲染铺陈,也缺乏细节描写,唯求情到意达为止。对此可用一个例子说明,即其第二部的《河岸》一章,主人公在克服自杀念头后仅仅以一小段自言自语,便概括了自己的一生:“少年时,我只知道敬神和祭祀。青年时,我只知道苦行、思考和潜修,只知道寻找梵天,崇拜阿特曼的永恒精神。年纪轻轻,我追随赎罪的沙门,生活在森林里,忍受酷暑与严寒,学习忍饥挨饿,学习麻痹自己的身体。随后,那位佛陀的教诲又令我豁然开朗,我感到世界统一性的认识已融会贯通于我心中,犹如我自身的血液循环在躯体里。可是后来,我又不得不离开佛陀以及他伟大的智慧。我走了,去向珈玛拉学习情爱之娱,向迦马斯瓦弥学习做买卖,聚敛钱财,挥霍钱财,娇惯自己的肠胃,纵容自己的感官。我就这样混了好多年,丧失了精神,荒废了思考,忘掉了统一性。可不像慢慢绕了几个大弯子吗,我从男子汉又变回了小男孩儿,从思想者又变回了凡夫俗子?也许这条路曾经挺美好,我胸中的鸟儿并未死去。可这又是怎样一条路哇!我经历了那么多愚蠢,那么多罪恶,那么多错误,那么多恶心、失望和痛苦,只是为了重新成为一个孩子,为了能重新开始。然而这显然是正确的,我的心对此表示赞成,我的眼睛为此欢笑。我不得不经历绝望,不能不沉沦到动了所有念头中最最愚蠢的念头,也就是想要自杀,以便能得到宽恕,能再听到“喳”,能重新好好睡觉,好好醒来。为了找回我心中的阿特曼,我不得不成为一个傻子。为了能重新生活,我不得不犯下罪孽。我的路还会把我引向何处哟?这条路愚蠢痴傻,弯来绕去,也许是尽在兜圈子呗。”
难怪黑塞称《悉达多》为“Dichtung”(诗),而从《悉达多》到《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我们便可看出黑塞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大师的逐渐发展和成熟。
……
从两本旧译,我获益不少。遇到德语语言理解的问题,我便向张译请教;遇到跟佛教历史和教义有关的问题,便参考杨译。例如主人公的名字和书名,我便弃按德语音译的《席特哈尔塔》,而学杨译采取传统译法《悉达多》,还有佛陀的名字乔达摩也是。不过其他人名我又采取音译,如悉达多的好友叫果文达而没有跟着叫乔文达,因为他并非历史人物,不存在传统译名。为慎重起见,我观看了根据《悉达多》拍成的同名电影,反复确认人们都叫他果文达而非乔文达。其他专有名词也是有传统译法就遵循传统,否则即作音译而在选字时尽量带一些印度味或佛味而已。
我对佛学一窍不通,虽为翻译而学了一下,但难免还会露出马脚。敬请专家特别是译者和读者不吝赐教。
2011年年末岁尾
成都府河竹苑
“悉达多……象征那些寻求真理的人——那些寻求自我之真理的人。”
——保罗·科埃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