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是“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推出的“拟话本小说”单元中的作品之一,成书于明末崇祯年间。全书分正、续两集二十四篇,二十四个故事内容都是敷演男女私情。《欢喜冤家》等作品由于继承了《三言》、《二拍》张扬人性、崇情尊欲的思想,因而呈现出比较复杂的思想倾向和艺术格调。首先,作者并不反对在夫妻关系之外的男女私情,认为这种私情是一种“欢娱”而加以肯定。这种与传统的封建观念相抵牾的思想与晚明肯定人性的进步思潮是相合的。同时,作者认为这种私情不可用“罪恶的阴谋”去获得,而应该局限在封建法规允许的范围。作品中对秽亵的东西有时不惜笔墨、津津乐道,这是极不可取的。书中《李月仙割爱救亲夫》、《花二娘巧智认情郎》两篇小说比较具有代表性。
《欢喜冤家》又题《贪欢报》、《欢喜奇观》、《艳镜》、《三续今古奇观》等。原书不题撰人,据原序可知作者为“西湖渔隐主人”,其真名实姓及生平已不可考。
西湖渔隐主人的《欢喜冤家》,又名《贪欢报》,全书共二十四回,分别叙述了“非冤家不能成欢喜,非欢喜不能成冤家”的浪漫恋情故事,反映了明末社会中青年男女非正常婚恋形态的各个侧面。
欢喜冤家
第一回 花二娘巧智认情郎
世事从来不自由,千般恩爱一时仇。
情人谁肯因情死,先结冤家后聚头。
这四句诗,只为世人脱不得酒色财气这四件事,所以做出不好事来。且说个只好酒不好色的人。他生长在松江府华亭县八团内川沙地方。他父亲名叫花遇春,年将半百,单生得此子,夫妻二人十分欢喜。长成六岁,上学攻书,取名花林。生得甚不聪明,苦了先生,费尽许多力气。读了三年,书史一句不曾记得。不想到了十岁外,同了几个学生朝夕顽耍。父亲虽严,那里曾怕;先生虽教,那里肯听。他父亲见他不像成器的了,想到这般顽子,不能成器,倒不如歇了学,待他长成时,与他些本钱,做些生意也罢。因此送了先生些束脩,竟不读书了。后来一发拘束不定了,他母亲与丈夫商议道:‘‘孩儿不肖,年已长成。终日闲游,不能转头。不若娶一房媳妇与他,或者拘留得住。那时劝他务些生业,也未可知。”遇春道:“我心正欲如此,事不宜迟。”即时就去寻了媒婆。
那媒婆肚里都有单帐的,却说:“几家女子,曰某家某家可好么?”遇春听了道:“这几家倒也都使得,但不知谁是姻缘,须当对神卜问,吉者便成。”别了媒婆,竟投卜肆。占得徐家女子倒是姻缘,余非吉兆。“也罢,用了徐家。”又见媒人,央他去说。原来此女幼年父母俱亡,并无亲族,倒在姑娘家里养成,姑夫又死了。人嫌他无娘教训的女儿,故此十八岁尚未有人来定。恰好媒人去说。这徐氏姑娘又与他相隔不远,向来晓得花家事情。有田地房屋的人家,但不知儿子近日如何。自古媒人口,无量斗,未免赞助些好话起来。那徐氏信了,即时出了八字。因此花家选日成亲,少不得备成六礼,迎娶过门。请集诸亲,拜堂合卺。揭起方巾花扇,诸人俱看新娘生得如何。但见:秋水盈盈两眼,春山淡淡双蛾。金莲小巧袜凌波,嫩脸风弹得破。
唇似樱桃红绽,乌丝巧挽云螺。皆疑月殿坠嫦娥,只少天香玉兔。诸人一见,果然生得美貌,无不十分称好。一夜花烛酒筵,天明方散。未免:朝满月,整治酒席。这也不题。
好笑这花林,娶了这般一个花枝般的浑家,尚兀自疏云懒雨,竟不合偏向乡里着脚。过了几时,仍向街坊上结交了一个不肖的单身光棍,姓李名二白,年纪有三十岁了,专一好赌钱烂饮,诱人家儿子,哄他钱钞使用。这花林又着他哄骗了,回家将妻子的衣饰暗地偷去花费。不想他妻子一日寻起衣饰,没了许多,明知丈夫偷去化费了,禀明了公婆。还存得几件衣物,送与婆婆藏了。公婆二人闻知,好生气恼,恨成一病,两口恹恹,俱上床了。好个媳妇,早晚殷勤服侍,并无怨心。央邻请医,服药调治,那里医得好。这花林犹如陌路一般,又去要妻子的衣饰。见没得与他,几次发起酒疯,把妻儿惊得半死。 且说李二白见花林的物件没了,甚是冷淡。他便又去寻一个书生,姓任名龙,年纪未上廿。他父亲在日,是个三考出身,后来做了一任典史,趁得千金。不期父母亡过,只存老母、僮仆在家。妻子虽定,尚未成亲,故此自己往城外攻书。曾与李二白在亲戚家中会酒,有一面之交。一日,途中不期相遇,叙了寒温,恰好又遇着花林,各叙名姓。李二白一把扯了两个,竟至酒楼上做一个薄薄东道,请着任龙,席上猜三道五,甜言密语,十分着意。这任龙是个小官心性,一时间又上了他的钩子,次日就拉了花、李二人酒肆答席。三人契同道合,竟不去念着之乎者也了,终日思饮索食。这花林又是个好酒之徒,故终日亲近了这酒肉弟兄,竟不想着柴米夫妻。他父母一日重一日,那里医治得好。遇春一命呜呼,花林又不在家,央了邻家,四处寻觅,方得回来,未免哭了几声。三朝头七,这倒亏了任、李二人相帮,人棺出殡,治丧料理。不料母亲病重,相继而亡。自然又忙了一番,方才清净。余剩得些衣衫首饰,妻子又难收管,尽将去买酒吃食,使费起来。这番没了父母,竟在家中和哄了。那李二白生出主意道:“我们虽异姓骨肉,必要患难相扶。须结拜为弟兄,庶可齐心协力。我年纪痴长,叨做长兄,花弟居二,任弟居三。你二位意下如何?”二人同声道:“正该如此。”三个吃了些香灰酒,从此穿房人户。李二唤徐氏叫二娘,任三叫二娘做二嫂,与同胞兄弟一般儿亲热。
这李二见花二娘生得美貌,十分爱慕,每席间将眼角传情,花二娘并不理帐他。丈夫虽然不在行,也看不得这村人上眼。任三官青年俊雅,举只风流,二娘十分有意,常将笑脸迎他。任三官虽然晓得,极慕二娘标致。只因花二气性太刚,倘有些风声,反为不妙,所以欲而不敢。一日,花二在家,买了一些酒肴,着妻子厨下安排,自己同李、任在外厢吃酒。谈话中间,酒觉寒了,任三道:“酒冷了,我去暖了拿来。”即便收了冷酒,竟至厨下取酒来暖。不想花二娘私房吃了几杯酒,那脸儿如雪映红梅,坐在灶下炊火煮鱼。三官要取火暖酒,见二娘坐在灶下,便叫:“二嫂,你可放开些,待我来取一火儿。”花二娘心儿里有些带邪的了,听着这话,佯疑起来,带着笑骂道:“小油花甚么说话,来讨我便宜么?”任三官暗想道:“这话无心说的,倒想邪了。”便把二娘看一看,见他微微笑眼,脸带微红,一时间欲火起了,大着胆,带着笑,将身挨到凳上同坐。二娘把身子一让,被三官并坐了。任三便将双手去捧过脸来,二娘微微而笑,便回身搂抱,吐过舌尖,亲了一下。任三道:“自从一见,想你到今,不料你这般有趣的。怎生与你得一会,便死甘心。”二娘道:“何难,你既有心,可出去将二哥灌得大醉,你同李二同去,我打发二哥睡了,你傍晚再来,遂你之心。可好么?”三官道:“多感美情。只要开门等我,万万不可失信。”二娘微笑点首。连忙把冷酒换了一壶热的,并煮鱼拿到外厢,一齐又吃。三官有心,将大碗酒把花二灌得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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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谈天者,放志乎乾坤之表;作小说者,游心于风月之乡。庚辰春正遇闰。瑞雪连朝,慷当以慨,感有余情,遂起舞而言曰:“世俗俚词,偏入名贤之目;有怀倩笔,能舒幽怨之心。记载极博,讵是浮声。竹素游思,岂同捕影。演说廿四回以纪一年节序,名曰《欢喜冤家》。”
有客问曰:“既以欢喜,又称冤家,何欤?”予笑而应之曰:“人情以一字适合,片语投机,谊成刎颈,盟结金兰。一日三秋,恨相见之晚;倏时九转,试爱恋之新。甚至契协情孚,形于寤寐。欢喜无量,复何说哉。一旦情溢意满,猜忌旋生。和蔼顿消,怨气突起。弃掷前情,酿成积愤。逞凶烈性,遇煽而狂焰如飚;蓄毒虺心,恣意而冤成若雾。使受者不堪,而报者更甚。况积憾一发,决若川流,汹涌而不能遏也。张陈凶终,萧朱隙未, 岂非冤乎!非欢喜不成冤家,非冤家不成欢喜。居今溯昔,大抵皆然。其间嬉笑怒骂,离合悲欢,庄列所不备,屈宋所未传。使慧者读之,可资谈柄;愚者读之。可涤腐肠。稚者读之,可知世情。壮者读之,可知变态。致趣无穷,足笃唐人杂说;恢谐有窍,不让晋士清谈。使蕙风发响,入松壑而弥清;流水成音,泻盘石而转韵。圣人不除郑卫之风,太史亦采谣诼之奏。公之世人,唤醒大梦。”
重九日西湖渔隐题于山水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