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作的这首小诗叫作《夏日游水阁》。意境极为欢妙。朱淑真老家是书香气浓厚的官宦家庭。因父亲为官,所以家境也殷实富裕。居宅豪华,婢仆成群。大小姐的生活自然也是悠游闲适的。加之她自幼聪慧,饱读诗书,精通音律,亦擅作画,所以朱淑真的少女时光过得十分好。
那一年的正月初六是好日子。因它明媚,因它葱茏,因它遍地是春光。节日气氛就在朝气蓬勃的新气象里变得浓厚。她立于不为人知的温暖角落观望着这红尘新世。头顶明月如清凉寒玉挂在天际,清透亮烈。女子容易对月生出情意。她总觉着那月既像姑娘的绣鞋般玲珑小巧,又如同少女的柳眉一般俏丽。
再看街市上。姑娘家脚穿小凤鞋、戴闹蛾儿、佩雪柳。盛装隆重。街市上的灯彩辉煌亮丽,成片成梦,如同衔烛的腾龙,如同燃火的夜树。她眼目之下呈现的世风的喧嚣与人情的热闹一点一点从她的皮肤渗透到身体里面。人总是会被环境影响,于是她陡然间便觉得满心欢喜。
那一句“烛龙火树”正合了苏味道在那一首《正月十五夜》里描摹元宵欢闹的“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相传唐睿宗是大唐最擅享乐的君主。在位三年,逢年过节必大费周章地操办。尤其在正月十五夜。定要命人扎起二十丈高的灯树,点起五万多盏灯,称之为“火树”。后来苏味道便以此为题赋诗一首。
所以,她说“元宵三五,不如初六”。这场面的隆重丝毫不逊色于元宵夜,她已然获得了欣悦并且非常满足。
此一时,这女子是真的温顺的。少女内心的天真是一种新嫩的圆满。那时,她尚是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平日无须为生活愁恼。优裕的环境里她耍做的事。只是读书、垂钓、弄花赏月。百无忧愁的少女生涯是她生命开端最为珍贵的部分。
而这一时期,朱淑真所作的诗词文章多囿限于伤春一类,词意轻快亮丽,并无深意。清人陆昶在评说朱淑真早期的诗时,也说“有雅致,出笔明畅而少深思,由其怨怀多触,遣语容易也”。与她后来作品当中体现出的深痛迥异。
朱淑真这一首《忆秦娥》便是如此。在这首词里,仿佛能读出那光彩景致的背后是一个小女子对遇见自己流落在红尘里的那一份女儿情的期许。抑或,这一刻,那个他已经正在某一处某一个巷口某一个桥头某一棵大树下望着她,望着这个水灵灵的姑娘。
儿时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央求父母带自己去灯会。因为当时年岁尚幼,对事事皆有好奇之心。更因生性内敛,生怕一年里少时人情热闹的款款盛景被错过。对在人群中穿梭这件事时至今日仍有痴迷。春节前直到正月十五,这长达半月的时间里总被幼年的我们当成宝。于是,每到年终的时候,大人们一句“年已经过完了”,总会惹得心头阵阵寂寞。
现在虽然已经不可能再见到戴闹蛾儿、佩雪柳的女子,但是朱淑真当时所望见的那番场景还是依旧可以从这几句词里大致想象得到的。
饰物精巧、装束隆重的姑娘们手挽手言笑晏晏穿行而过。满街的灯笼、花束。小贩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声音。摊铺上的布匹锦绣光彩夺目。首饰店铺旁立着几名端庄也欢喜的女子。桥头站着等待一期一会的心上人的俊逸少年。亦只有不被夜光吞没的某一处有小情人的窃窃私语隐于这喧闹盛景里。就是这么一想,她心里便不由得生出温馨饱满的喜乐。
若说朱淑真置身这暖煦光景里对爱没有一丝期许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彼时,朱淑真正当花样好年华。如意少年郎在何方,何时遇见,这大抵是朱淑真将面前的盛景尽收眼底之时最关切的事情了吧。于是,在朱淑真眼里,纵使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正月十五元宵夜的盛景也不及此时的情意难却。
因此,大年初六这一夜,她的光阴亦是暖如旧时。这一夜,她的心是少女情怀当中的愉悦新嫩。她在用内心担当的冀望去迎对自己的漫长去路。她甘愿这一夜让自己低进尘埃里,再开出花朵。元宵三五不如初六,时间因它而美。
爱是信仰,尤其属于那些温润的女子。她们的爱也因此变得深刻,总有太多甘愿,甘愿为之赴汤蹈火。朱淑真更是典型。这也注定了她的后半生不能因着俗世的喜好委屈了自己的爱。
她的痛苦是有,必然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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