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文学年选”将锁定纯文学的佳作精品,以其独具的民间视野,爬梳整理着文学的年度精品。它恪守纯文学阵地,坚持编选的民间视角,逐年梳理,逐年集萃,自成风格。
选本在传统阅读的基础上,打开了文学的多元生存空间,走的是平民化、大众化的阅读路线。它更多的是参与其中,而不是以客观审视或居高临下的姿态亲近现实,它关注生活,靠近民众的阅读心理。因此,这套选本不奇异、不乖张、不空蒙、不小资,平实、亲切、生活、现场,就是它的特点。
王乾荣主编的《2007中国最佳杂文(精)》收录了阿敏的《穿上“行头”就完事大吉了?》、安立志的《将太阳作为月亮的一部分“批发”》、白驹的《“新社会的裹脚布”》、毕淑敏的《最简单美容法》等作品。
太阳鸟文学年选,由著名学者王蒙出任主编,编委及分卷主编皆为文学领域卓有建树的专家学者。他们对发表于2007年的原创作品精读、精选,力求将最优秀的作品奉献给读者。
王乾荣主编的《2007中国最佳杂文(精)》偏重真性情的坦露和书写,并寻求文学体验中的人文关怀。选本走的是平民化、大众化的阅读路线,以积极参与的姿态关注生活,体察民众的阅读心理。
穿上“行头”就完事大吉了?
◎阿敏
中国人对于自己国家形象的关注,从来没有到过今天这样高的热度。“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仓廪”不实的时候,国人对于国家该是何种形象的思考好像全被“争气”二字所代替,造出了一颗卫星或拿了一块金牌,所有舆论的重点和中心,都集中这两个字上。“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大约就是那时追求的“形象”境界。这当然不能说有什么不对,但到底还是一种拿自己某一点的优势与富人攀比的穷人心理。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从蓄势到强劲飙升,只用了短短二十几年,所取得的成就,却震惊了整个世界。在“仓廪”相对过去“实”了许多的情况下,重塑国家形象,便成了国人的精神诉求。在一片热议之中,不乏好的见识,但有一种主张很值得商榷:像包装产品一样来打造国家的品牌形象。
提出把国家作为产品来包装,无非追求一种“速成”效果。为什么想“速成”呢?都因为我们得到的东西来得太快。一方面,中国的GDP增长一直位居世界第一方阵,中国制造的产品遍布全球各个角落,外汇储备已达上万亿,不仅是体育大国,还有许多“大国”的称号也当之无愧;有些人跑到发达国家转了一圈,觉得北京、上海的高楼大厦跟那儿比相差不多,洋人们使用的手机甚至还不如咱们的精巧,不免沾沾自喜;另一方面,中国人的口碑、中国的形象,在世界舞台上的改观却没有与经济成就相匹配,离心中自我设定的预期高度有不小的距离。所以,想通过包装的办法,希冀用标牌化、符号化的手段,在短时间内改变别人的印象。他们已等不及甚至不能容忍一点一点地、循序渐进地改善中国原有形象的速度了,其迫切的情状颇似乍富者急着忙着张罗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
可是,改变一个国家的形象,是不是靠穿上了一件好“行头”,就完事大吉了呢?
“包装”,对于一件商品也许非常有用,能够令它身价倍增,这自有其中的原理;尽管如此,它也必须以商品本身的质优量足为前提,否则漂亮的“包装”就会成虚假的代名词。国家的形象,说到底,也完全在于本身的“质量”,这一点上倒与商品的质量要求相同。可是质量是靠“包装”得来的么?
如果用客观的、全面的眼光,特别是站在世界格局的角度来审视我们国家的“质量”,我们在自豪于中国经济成就的同时,还有许多问题应当正视的,而且正是这些问题在对我们国家的“质量”造成了负面影响,如环境恶化、就业困难、医疗昂贵、道德下滑、产品质量不过关、食品安全令人担忧、许多官员不够廉洁,等等。在未较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只能说,我们国家的“质量”还不够高,无论穿上怎样鲜亮的“行头”,要改变别人的看法都只是一相情愿。国家形象的好与差,表现在外,根子在内。乱吐痰、不按秩序排队成为中国人一个“著名”的毛病,就是道德教育、公共管理不到位的恶果。
此外,有些事情也不是通过“包装”就能够了结的。英国外交政策中心的一项研究认为,“中国人对自己的看法同外部世界对它的看法相差很远”。这是着眼点不同导致的,一个问题,一方看轻,一方看重,就会出现这种分歧。要别人随同自己,放弃“看重”的立场改为“看轻”,是很不容易做到的,这里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不可能通过“包装”自己,就能化解矛盾。一个国家的经济崛起,不可避免地要打乱国际原有的利益秩序。日本经济的异军突起,其产品充斥全球,欧美国家的利益无疑受到了损害。于是美国人语含讥讽把日本人形容为只会做工的蚂蚁。日本是美国的“铁杆”,涉及国家利益,也照样开骂。中国的经济发展,让发达国家感到了压力,我们想给它们一个好形象,靠“包装”恐怕根本无济于事。国家问的利益,彼此只有最大程度上的互惠互利,而不存在没有摩擦的互惠互利。我们需要分清的是,哪些利益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哪些冲突不是不可避免的。比如,我们的产品因为价格低廉让世界各地的消费者享受到了实惠,是不是的确也应该在产品的质量上做一些提高呢?在这一点上,人家抓我们的小辫子,我们是无话可说的。眼下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实实在在把本应该做好的事情做好,少让人抓一些把柄。
在保持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我们还要多一点“人类意识”。例如把资源消耗降到最低程度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而今,“地球村”的概念已深入人心,它不仅是一个环境生存概念,还是文化概念、政治概念。塔利班炸毁巴米扬大佛,按说这事与其他国家的物质利益无关,也不会影响法国或德国任何一家超市的菜价,可世界舆论不都给予一致的谴责吗?我们在为经济发展的本身需求注入动力的时候,也应多留意一下,我们的文化遗存保护得怎样,我们的山河是否美丽。
现在我们有了一点资本可以向世界表明我们的价值,可以适度地搞一些文化交流,多亮一亮相,为世界和平与美好花一些钱,这都是应该的。但像商品广告那样,集中火力在国际上“包装”自己,以求达到“明星出炉”般的吸引眼球的效果,说轻点是不自信,说重点是不自重,有失一个大国的体统。中国有几千年的文明史,我们的文化自有一种雍容的气度,不论今后中国的发展如何出色,即使在某一天进人了发达国家的行列,也不应去搞什么“包装”,“雍容气度”应该永远是中国形象的背景色,一切与“背景色”不协调的浮华和喧闹都应远离。
原载《环球时报》2006年12月15日
P1-3
用杂文透视中国病
王乾荣
有家传媒,给一百年后的人出了个题:一百年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子?
这题虽然是供一百年后的人领略的,却要当今一些“重量级”名人来回答。我认为也可以发动“中量级”或“轻量级”的人与“重量级”一起答这个题——人因其“分量”不同,看世事的眼光便各异;即使同一“量级”,目光所及,也各有所限嘛。
把这各色人等的答案,汇总一处,藏于密室,传诸后世,或许一百年后的人将看到一个一百年前的、正史之外的“中国”的大概“样子”。
“重量级”们是如何教后人认识现今“中国的样子”的,我基本不知,只在一本杂志读到其中一位周姓学者的“有趣”描绘,摘引如下:
“有趣的是,你们会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多么无趣的时代。我朝四周看,看见人人都在忙碌,脸上挂着疲惫、贪婪或无奈,眼中没有兴趣的光芒。
我看见老人们一脸天真,聚集在公园里做儿童操和跳集体舞,孩子们却满脸沧桑,从早到黑被关在校内外的教室里做无穷的功课。
我看见学者们繁忙地出席各种名目的论坛和会议,在会上互选为大师,使这个没有大师的时代有了空前热闹的学术气氛。
我看见出版商和媒体亲密联盟,适时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畅销书,成功地把阅读由个人的爱好变为大众的狂欢。
我看见开发商和官员紧密合作,果断地将历史悠久的古建筑和老街区夷为平地,随后建造起千篇一律的大广场和高楼群……”
这位有趣而烦恼的学者强调,他“看见许多有趣的事物正在毁灭,许多无趣的现象正在蔓延”。不过他没有更多地具体地列出濒临“毁灭”或正在“蔓延”的“现象”,大概是举其事者要求的篇幅有限,或者他老先生有所顾忌吧。照此思路,对于这样的现象,我想很多人都可以大把信手拈来。比如——
有人肯定看见,咱们的GDP噌噌跳高,可青山绿水不再,资源屡遭-劫掠。
有人肯定看见,风光的“中国制造”行销全球,国家外汇储备位居世界前列,其中的“生命补贴”详情,却只有那些工作条件很差、工薪待遇很低的劳动者知悉。
有人肯定看见,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数以亿计国家财产尽入权贵者私囊,山沟里的娃娃却念不起书,有的手握录取书含恨自缢。
有人肯定看见,穷乡僻壤壮汉娶不上媳妇,蜗居于简易工棚的民工一年到头只能和妻子团聚一回,新贵阶层却不仅攀比谁买的别墅更高档、轿车更豪华,而且标榜谁包的“二奶”更漂亮,谁生的孩子有多少了。 有人肯定看见,同一事故中遇难者虽有同样的不幸,赔偿却是“贵人”贵价,“贱人”贱价。
有人肯定看见,在科教文卫领域,如周先生说,“大师”满天飞,大学尽“一流”,市长、县长们一个个都戴上了博士帽,却没有一个人摘得半个诺贝尔奖。
有人肯定看见,城市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各种交通工具越来越漂亮,宝马奔驰耀武扬威,学生上学、工人做工却无法准时到达学校工厂……
如此对比鲜明、反差极大的现象,均可谓“中国病”,几乎可以无穷地罗列下去,再说,便不由使人颤栗,诚惶诚恐了。
那么,也肯定有人看见艳阳皓月,莺歌燕舞,笑逐颜开,巨人崛起,乃至由此引发的“中国威胁”聒噪——该“论”虽然发自境外,却也是“中国的样子”的投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但是谁也没本事“另眼相看”出一个全面的详尽的现今“中国的样子”以供后人饱览——谁也不要有这样的企图。杂文家以尖锐的,有时甚至是独特的眼光察看世事,他们笔下的现象,往往是灰暗的。所以我觉得上述这位周学者颇像一个杂文家——这也是“中国的样子”之一瞥,好像人人都成了自持批评武器、满肚子不合时宜、总喜欢说三道四的杂文家。不招人待见的杂文家多了好啊,说明现今中国处于一个人们可以畅所欲言,并且不以言获罪的时代嘛。当然真正刚肠烈火、直面现实且富有理趣的杂文家,还是少之又少。
杂文家不是看不见光明面,只是从鲁迅以来的杂文传统融化在他们的血液里,使他们无法从扎眼的污秽中寻出闲适来,就注定了他们大多要做“挑剔者”,诚如陈四益先生在《“陈文丁画”谢幕辞》一文中说:“唱赞歌的人已经太多,社会缺少的倒是关注并揭示社会缺陷的人。”注意啊,“关注”是第一步,要害即在于“揭示”——这可不是任何一个想做杂文家的人能够做到的。
所谓揭示,就是拿思想的“伦琴射线”去透视,显出世间这具“肌体”上的诸多“病灶”。原先有喻杂文家之笔为“手术刀”的,我以为不确。显示病灶已经了不起了——这是需要穿透力的,也是确诊和疗救的前提。确诊既属不易,非杂文家之所能,如何疗救,杂文家所开方子更是有限,换言之,“敲边鼓”者什么时候也救不了世。
什么叫“穿透力”?就是突破障碍达于一定深度的能力。比如很有些风光无比、行销全球的“中国制造”,你能透视出它们是环境恶化、工人完全处于亡命状态下的产品吗?而这种穿透力,没有深入社会实际的做派,没有对劳动者的深沉眷顾,没有为民众发言的情感倾向,没有一点正义感和抗争精神,是无法获得的。鲁迅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我以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敌,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杂文家应该是这样的“证人”。
如今一些把持话语权的新贵、既得利益者,替暴发的“大腕”、“大款”和为富不仁者当走狗帮闲兼代言,为施与他们肮脏实惠的腐败官僚帮忙兼呐喊,却动辄把“抢占道德高位”的势利帽子,扣到说真话的人身上,而杂文家首当其冲。杂文家虽然声音不够洪亮,虽然遭逢如此污蔑奚落,能不勇敢地、坚韧地、一点一滴地开拓弱者言说的空间吗!杂文家就是要透视当今中国的社会病,至少不让自诩“主流”而歪曲、亵渎主流的那帮家伙一手遮天,继续毫无节制地瞒和骗吧!令这类自我感觉极好且霸气十足之人有所忌惮,乃至气急败坏,便是弱者的胜利,也是杂文家的胜利——可怜的小胜,总比眼看着以邪干正而丝毫无可奈何,被坑了还忍气吞声让人家当傻瓜强。
英国诗人柯柏说:“痛苦的诗中有欢乐,这一点只有诗人知道。”我说,杂文也是“诗”,痛苦的杂文中也有欢乐,这一点只有写杂文的有过体验。尤其现在,写一篇文章,将正义感甚至自己的抑郁情绪,宣泄出去,很快便能见诸报刊或网络,引来千万受众阅读,甚至有人回应,及时产生反响,如此这般“与袭来的苦痛捣乱”(鲁迅语),作者无疑可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小小补偿和适度快感。我觉得杂文家有点像正义在胸,特别爱“捣乱”,并且已经不屈不挠地跟铁道部、税务局等显赫衙门打过七场基本上输掉的官司的觉悟公民——郝劲松。郝劲松还曾为区区五毛钱不合法如厕费,把北京地铁告上公堂。他说:“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人们往往除了屈服别无选择,但是我不愿意。我要把他们拖上战场。我不一定能赢,但我会让他们觉得痛,让他们害怕有十几二十几个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让他们因为害怕而迅速地改变。…‘迅速地改变”?也许是一厢情愿。但是,我不相信那些一贯横行无忌、以言代法、说一不二的庞大被告,骤然间遇上这样一个小小刺头儿,仍能够神闲气定,没事人一样,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不觉得“痛”!对他们来说,这至少是一种“麻烦”——哪怕他们极度地不情愿面对。郝劲松用法律武器透视中国社会病,杂文家就用笔,或日x光吧。
这样的透视,不是叫杂文家赤膊上阵,大呼小叫,却需要杂文家的思辨之光。虽然社会转型,生活色彩纷呈,瞬息万变,总有些底色不变;虽然人心不古,思潮泛滥,四处奔涌,脉络就那么几条。透过浮尘的眼,方能窥探到底色;纯情至性的目光,才能找到真善美。好的杂文家所经心的,大略是观察和揭示,并从中体现“思想之美”,而不是大言武断,不是教训谁——他没有必要自告奋勇去做别人的义务导师,更没有资格教训人。况且显影社会,本身即寄寓了教训。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只有不配教训人的人,才喜欢教训人呢。杂文家于是在发现社会的同时,发现自己。对于社会不公、贪赃枉法,杂文家也不精于,或者没有精力像郝劲松那样去打官司。我喜欢本文开头说到的那家传媒的创意,这也给了杂文家一个提示——通过笔锋的透视,忠实地给当今社会的某一侧面、某一旮旯定一个格,反过来也给自己立此存照。这个未经粉饰的“格”,或许能与“重量级”们的描绘一起,为未来人们认识他们的先人及其处境,聊有所补。或者如鲁迅所说,这法子“倘有力,便又一转而影响社会,使有变革”——此取法乎上也,则更有意义。
我还要引周姓学者的一句话,他说他“不得不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无趣的时代”。何止“无趣”啊!他又对后人说:“不过,我相信,对于一百年后的你们来说,凡此种种已变得不可想象。在你们的时代,孩子们会有快乐的童年,大人们会有健全的常识,兴趣而非功利成为生活的动力。当我在此时对你们说话时,唯这样的展望使我感到了些微的乐趣。”可如果我们逃避现实,连一鳞半爪地给后人老老实实画一幅现状图也不能,让幸者和不幸者共同沉溺于目下的狂欢之中,而幸者愈幸,不幸者愈加不幸,周先生对于未来社会的畅想,还会实现吗?希望是穷人的粮食,把这“些微的乐趣”吃下去,转换成咱们的动力吧。
不过既然处于这样一个无趣兼有趣的非凡时代,有些小布尔乔亚式的杂文家爱发一些“不成不淡闲话或爱恨缠绵怨语”(陈四益语),无妨,也自然,或许这本身即是“中国的样子”的一点儿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