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偶像剧中男女主角的邂逅,向来有两个模式:一见钟情和一见就冤家。一见钟情是瞬间天雷勾动地火的眼神交流,就那么一眼一秋波,两道射出的电流在某个黄金分割点交会,噼里啪啦,电光四射,从此,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一见就冤家”要含蓄得多,乍见之下,男女主角都不入对方的法眼,互相找碴儿。男的明明是百里挑一的高富帅,周围的花痴们为他五迷三道、争相献身,独有女主角,灰不溜秋一姑娘,没家底没家教,却左右要挑高富帅的刺,讥诮他不过是个拼爹的富二代,不学无术,还处处显摆。而在男主角的眼里,这个不穿高跟鞋、不懂规矩、动不动就大呼小叫、要仔细辨认很久才知性别为女的人,庸俗、低俗、粗俗,总之一个三俗。所以,他们每次偶遇,都像是狭路相逢,一个翻白眼,一个做鬼脸,以夸张而幼稚的方式,表达对对方的厌恶,尽管他们在第二十集中会爱得死去活来,演绎各种版本的“你是疯儿,我是傻”。
一见钟情的高潮开门见山,火力全集中在“相遇”那一刹那,劲一下子就使完了,出场太过高调,以至于其后任何的发展都可能配它不上。而一见就冤家路窄呢,是先抑后扬,讲的也是爱情的修成正果,但先讲的是“话说回来”,是弗洛伊德所谓延宕的快感,是普鲁斯特“等待的色情”的变种。
相比一见钟情,一见就冤家路窄的套路,预留了更多的空间来制造戏剧性。总是擦肩而过,总有车祸,总有失忆,总是在上一个误解眼看要冰释前嫌时又被一个事故打断,总是有人坚持损人害己、两面三刀把误会推到极致,但其戏剧性吧,不管弄得如何声势浩大,终还是逃不出奥斯丁阿姨《傲慢与偏见》的核心套路。伊丽莎白和达西以互相讨厌开场,在将近一半的篇幅中,两人都在亦真亦假地斗气、挖苦。伊丽莎白认为达西傲慢,而她的心直口快、不拘礼节等种种不淑女的行径,也让达西这位认定淑女必定要“作”的公子哥刮目。
索伦·克尔恺郭尔在《勾引家日记》中将“厌恶”技术化、理论化,转化为“勾引”的经验之谈: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一个办法,便是让对方讨厌你。比如故意地没礼貌,“我冷冷地、几乎目空一切地向她说着话”,或者“以最快的速度从她们身边经过,也不跟她们打招呼,或装作不认识她们,好让她们大感惊奇”。
生硬地介入,耍宝,出丑,难免让人印象深刻,忍不住要留心你,仔细瞧瞧你是个什么品种。达西先生一出场的傲慢形象,并没给伊丽莎白留下什么好印象,她总要有意无意地刻薄他一番,这样一来,这人反在她心里扎了根。达西求婚被拒以及紧接着那封恼怒的信,是伊丽莎白对其反感的高潮。达西的信的大意是:我什么身份,我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不介意你的出身你的家庭,打算拉你一把,救你出火坑,没想你这么不识抬举云云。 但高潮,也意味着转折。重重厌恶、反感、误会之后,好感产生,进而热恋,便水到渠成了。说到底,先前的“厌恶”都不过是虚张声势,是为了衬托最后的大圆满,像俗话说的,不打不相识,“打”是苦肉计,虚晃许多招,“识”才是谜底。《一代宗师》里宫二和叶问在金楼的那场打戏,闪转腾挪很多次,鼻子尖触碰、四目交接时,才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万种风情。总之,爱情的发生最好不要太平淡,要制造点事端,要留点峰回路转的东西,尽量与传奇沾点边。像秦淮八艳之一的顾媚,相对于姐妹们跌宕的爱情传奇,她遇到个死心塌地的主,人生也算善始善终,反不咋招人待见,知道她的人也不多,作为风云人物,她确实有点辜负了自己名噪一时的艳名。
世人都喜好传奇,这也是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等名声要赛过顾媚的原因。她们的人生,风起云涌,大时代裹挟着小时代,滚滚红尘中爱情来过,又做不了爱情的主,这种虐心,让人看得热闹,直呼过瘾。但对普通人的爱情来说,大的风浪,没机会经历,也经受不起,成本太高。那就不妨来点小的戏剧性,吃不起鱼翅,总可以吃一碗和鱼翅长得有点像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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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寇研的读者。
读到她的文字,是好几年前,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这种偶然的发生概率非常低,稍有其他的因素干扰,这种偶然可能就不会发生。但那天的情况是:我在一片文字的海洋里,飞快地扫过去的时候,突然就被什么声音和颜色吸引,放慢了阅读的速度,然后就读到了她的一两篇短文。这一两篇短文在众多白、亮、燥的文字里,像一个微小的幽暗之地,凉、密、润。对于我这样的文字侦探来说,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线索,就像在街头,听到稍纵即逝的一声惊呼;或者在一个大厅里,看到一角消失在门洞后的裙裾;或者是在候车室里,在人声鼎沸中,听到一段脆薄明亮的歌。它吸引你继续追寻下去,去找到惊呼的来源,裙裾的主人消失的原因,以及更多的歌声。
果然找到了,她的文字密布在网络和报纸杂志的角落里,从白发魔女的忠贞,到卡萨诺瓦的放纵;从伍尔夫的疯狂,到杜拉斯的自信;从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到总统助选会上的裸奔;从勃朗特三姐妹的石楠高地,到帕慕克祖母的大床。她貌似谈论一切,却又有自己的选择,她从那些已经消逝的事迹、已经暧昧不明的结论、已然剥落的唇色和已经黯败的香氛中,搜罗出各种线索,把它们重新冲洗、梳理、修复,做成一张张趣味盎然的时代图景和人性图景。
这类文字,本应该被称作“文化随笔”,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我感觉它更像一种科技活动。NHK(日本广播协会)制作的纪录片《我们的未来》(NEXTWORLD)里,科学家们预测,未来的某天,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人留下的影像、声音、文字资料和社交网络上的痕迹,制作出TA的全息影像,陪伴我们,甚至跟我们交流。而寇研用文字做的,也是类似的事。她用书本里的线索,制作出了一个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伍尔夫沉溺在寒冷潮湿的海洋性气候里,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装满了石头,一步一步走进河流深处;福柯在近乎饕餮的性漫游之后,进入了禁欲这种“自我择定的折磨”之中,“以便成为他自身的主人”;尤瑟纳尔拎着箱子,在世界各地的小旅馆出没;乔治?桑穿着裤装,试图忽略人们对她别有用心的评论——有“阳刚气”……他们在历史上不属于同一个时代,在地理上隔着千山万水,他们可能有师承关系,虽然在大多数时候是敌人,但在这个国度里,他们相安无事,只管呈现自己最丰富的一面。
寇研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浸透了她的视角、选择、气味。尽管在她目前的文字里,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你无法直接看到她的性别、年龄、生活和所在地域,但通过她的阅读、她的写作、她那些限于篇幅戛然而止的议论,你我又分明可以看到她的形象、她的所欲所求,知道她喜欢什么,又会被什么样的颜色气味所迷。
她应该是在西部,人们对西部文化的了解,都建立在这样一些成见的基础上:资讯不发达,文化生活濒临枯竭,人们的交流极不顺畅,写作者的目光总是不够敏锐,总是要慢半拍,才能跟上时代的进展。网络时代,资讯不发达的问题已经不见有人提起了,剩下的全看当事人的造化。必须要有更发达的感受力,更敏锐的目光,才能突破地域或者时间布下的天罗地网,同别人比肩而立。
在日复一日的阅读和写作中,寇研脱离了地域的捆绑,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如果非要有一个故乡,那应该是书本。书是故乡,书也是彼岸,她带着她那个国度里的人,或者浅浅地陷入某种有趣的事物里,或者深深地步入为欲望、爱情、历史寻找线索的困惑中,像一个目光不那么坚定的领头人。日复一日,凭借那些短小的,因为篇幅原因未能尽述的文章。但在内心深处,她对这一切怀有执念,她愿意相信,她复述过的这些记忆,仍将被别人复述,她的故乡,也将成为别人的故乡,她的彼岸,也将成为别人的彼岸。
珍妮特?温特森有本小说叫《苹果笔记本》,对我来说,这是一本讲述写作秘密的书,在小说的结尾,作为故事讲述者的作家阿里,在用苹果笔记本给读者讲了许多斑驳迷离的故事之后,走到了泰晤士河边。在退潮后的河边,他看到了许多遗物:大理石瓶塞,门脱落的冰箱,带刺的金属线,被遗弃的购物车,带着铜绿色锈迹的锚。只是河流一隅,却像是洪荒。
故事落幕,巨大的荒凉感扑面而来,只剩讲述者,在比特海之中,在被冲上电脑海岸的物件中,寻找垃圾,或者珍宝。、“是的,我在寻找一些东西。我在寻找数据中的意义。”意义何在?——抵抗荒凉。
读书,或许是为了抵抗荒凉;写作,也是为了抵抗荒凉。再没有一项成就,能大过抵抗荒凉。而寇研,也是这支荒凉远征军中的一员,她的武器就在这里,这些短小的文章,这些如遗物一样的文章。
被孤独烹煮,被孤独煎炸,“她与他”,在爱情中死去活来;她可以放荡并纯洁着,她可以小清新,她可以女汉子,“她与她”,以各种姿势恣意地活着;接吻有社交内涵,性爱有时是身不由己,“她与性”,打开身体的密码;风骚跟闷骚是表兄弟,思想与思春相爱相杀,“她的国”,半世界暧昧,半世界孤独。
寇研所著《她的国》不是鸡汤,不是点心,就像“女性”本身,不被定义。或许,它只是一种姿态——自矜地清醒着,骄傲地、微微地昂着头,站着。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犀利结集,点击阅读超10000000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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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研所著《她的国》让你看到一个从镜子里剥下自己的影子,摆脱矫饰,看见真实的自己,不假装温柔,不谄媚世界,不编织幻象,不卖弄风情,三观易碎,清醒难求——你真的懂“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