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民国二年
民国二年,也就是1913年,我出生在山西省稷山县南阳村。我现在已一百岁了,生活仍然很规律。每天看书读报、写日记、锻炼身体,这是我生活中必需的。不做这些,生活就不一样了。我现在还在学习,不是谦虚,一看书就知道自己不行,该知道的东西很多,面儿那么宽,你哪里都能知道。
我教了六十多年书,是教育工作者,也是文史研究者。
我的原名是豫泰,字奠中,工作以后,以字行。在书画作品中,我有时署别名叫老樗。樗就是椿树,庄子认为“樗”大得很,是没用的椿树,大而无用,但很逍遥。我们家就有两棵椿树。年幼时
我的父亲慎行,是有一定文化的农民。青少年时在兰州学商,因为家里缺人手,回到乡村。我的母亲在我七岁时就去世了,在我脑海中,她的容颜已经很模糊了。
我的伯父慎修,前清秀才,做了几十年塾师和小学校长。叔父慎德由商转农,能写会算。我们全家以勤俭出名。伯父和父亲先后任联合村村长多年。父亲对我的影响主要是:吃苦耐劳、做事一丝不苟、要强、善于讲道理。伯父对我影响也很大。我的私塾和初小阶段,就是在伯父直接督教下度过的。我和一般同学不同的是,除学完规定的‘‘共和国教科书”外,还加读了“四书”、《左传句解》和部分《诗经》。
有一年夏天,伯父带了几个年龄大的学生,游览乡宁、新绛间的五龙宫,回来后让学生们写游记。我没有去,但我根据他们的讲述,也写了一篇。记得文章末尾用“乃南柯之一梦耳”作结,伯父大加赞赏。
高小我是在县里“一高”上的。在高小,我无选择地读了大量旧小说,从《水浒》、《三国》以至流行的武侠、鬼怪小说,常读得废寝忘食。上初中后,就常给同学们讲这些故事。很有意思。
对书画的最初兴趣和学习
我很小的时候就对书画感兴趣了。七岁的时候,我开始写毛笔字,伯父和父亲都教我,一笔一笔地教,怎么起笔,怎么落笔,教得非常细致。要求也非常严格,每天必须写。每天写四行,一行四个字,写两版。写完后伯父或者父亲做批改,拿着红笔批改出来。
九岁的时候开始临帖,大小楷同时并进。我临赵孟頫的字帖,写得很像。伯父用楷书写了《朱子家训》四条屏,挂在堂屋神主后墙上,子侄们经常观摩。
伯父和父亲对我练字特别重视,后来我到县里上高小、到运城上中学,回家都得带上每天临的帖。有时候贪玩,没有写够数,回家前要赶快补齐。
十来岁时,伯父就常常让我替他给别人写碑文,写对联,也写门匾。
十一岁的时候,我摹画了《红楼梦》插图中的贾宝玉,却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伯父笑着对我说:“那项圈上的玉很重要,没有就不是贾宝玉了。”
我开始大量地画画。家里有《芥子园画谱》,木刻彩印,还有一套《点石斋画谱》,为我提供了学习的范本。我也仿照各种书的插图画画,主要画人物,一有空就画。村里有红白喜事、炕围子、墙裙、灯笼要画的,常请我作画。
万泉县有位老师能画整幅龙门图,一年画了多幅。我看见后就记在心里,后来也给别人画龙门。稷山“一高”
1924年到1927年,我在稷山“一高”读书。稷山“一高”的全称是稷山县第一高等小学。学生们的年龄相差很大,有不少二三十岁的在校生。我考取时只有十一岁。
当时校长姓吕,是个老绅士,抽大烟,平常总在家里,一学期难得来校一次。只记得有一天,同学们喊:“校长来了。”我也跑去看。见一乘小轿,从学校的中门进来,顺着马路直奔校长室。大家都挤着看,我个子小,没看见校长。不久之后,学校里出现了赶校长的风潮。一天早上,同学问突然传告:“不上课了。”校园内到处聚集着学生,纷纷议论要赶走校长。为首的是高年级学生,他们带头罢课,找老师们支持。第二天上午,县长到学校来安抚。和学生代表谈判,但没有结果。当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就被学生们喊着口号围了起来,僵持了一个小时,县长大体答应了学生的要求。原来的校长被撤职,然而,支持学生的贾鸣高老师也被免职,同时开除了为首的五名学生。风潮就这样结束了,换来了新校长和新学监。
新校长和新学监到校后,决心整治一番。他们没有发现学生中好的一面,只看见乱糟糟的一团。有些学生成天迷着赌博,“本事’’大,抓不着;有些学生迷着看戏,黑夜翻墙头翻城头是常事,回来后还要绘声绘色地向同学描绘一番。校长心急如焚,决心严惩。可是,他没有抓住真正的赌徒,因为他们地点隐蔽,有专人放风,不好抓。几个在宿舍赌豆腐干吃的学生却被抓住了。这五个所谓的“赌徒”,其中一个还是在旁边看的。“赌徒”中有我的堂三哥姚晋泰,旁边看的就是我。P1-7
……姚奠中先生身为鸿儒,而通于艺者亦造上乘……姚先生于学具识,于道能悟,于艺亦精亦通。
——周汝昌
姚先生的字确如其人,精微博大,高明平实。我每看到他的书法,总觉得如读退翁《山石》之句,有-股刚直浑厚之气扑来。
——张颔
诗风追八代,笔阵扫千军。
——霍松林
雄才尊学百年身,四海堂堂第-人。我敬寿翁千盏酒,梅花愈老愈精神。
——冯其庸
这是继《百岁忆往》之后,我采写出版的第二本口述作品,口述者是德高望重的姚奠中先生。
与《百岁忆往》的口述者周有光先生一样,姚先生也已年过百岁,同样长寿,同样知识渊博,同样乐观,同样有大智慧,同样在百岁之后仍然思路清晰,每日读书看报,关注国事民生,始终保持独立思考,说真话,是知识分子的典范……
不过,同样经历过百年的沧桑,他们的经历却称得上截然不同。可以代表两种不同的方向。
周有光先生虽然接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但很早就受到五四运动的熏陶;此后又上了教会大学一圣约翰大学,留学过日本,在美国工作过;先学经济学并从事经济工作,后转向语言文字学研究,主持制订了汉语拼音方案,出版《世界文字发展史》等著作;晚年退休后,更是鸟瞰世界文化,关注人类的前沿问题,从世界看中国,发表了许多有创见的观点,影响深远。
姚奠中先生则从小喜欢书画,他虽然也深受五四新思想的影响,砸过泥神,参加过学潮,但他更侧重于国学。他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的研究生,就像章先生一样,姚先生也认为国学与革命与科学并不矛盾,并身体力行。他办过国学讲习所,从事了一辈子与国学有关的教学工作,他也参加过游击队,在战乱年代四处漂泊,但无论什么隋况下都不失骨气与气节;他写过《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学史》等著作,对庄子有很深的研究,其诗、书、画、印均为上乘,被称为“四绝”。
不同的经历,必然使得两人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尽相同。
在我看来,周有光先生从世界看中国,探索人类发展规律,虽然重视中国传统文化,其实更重视国际现代文化,更看重科学。
姚奠中先生则更侧重中国传统文化对世界文化的贡献,认为:“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很大,能够吸收优秀的外来文化”。“现在科学发展迅猛,但科学和国学应该没有矛盾。科学发展不能代替国学。国学代表着中国的传统精神,中国的灵魂,中国几千年传下的灵魂。只有科学,没有国学是不行的。”
由于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他们对一些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看法也不尽相同。读者朋友可以自己在书中比较。 当然也有很多相同和相近的地方。登山的道路虽然不同,高峰却是相同的。两人同样攀越到文化的巅峰,于是便也看到许多共同的风景。例如,姚奠中先生重视国学,但同样认为:“时代在变,国学的有些东西是不适应现代社会的,是应该筛选的”。“对现代世界有用的才用。不筛选就是死的。”
与《百岁忆往》相同,本书也是非常简洁的。但里面也处处可见珠玑,读者可以在极短的篇幅中领略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包括诗歌、书法的真谛。还有一些人生大智慧,也许只要记住几句并力行之,就可受益终身。例如,姚先生认为“不要片面地看问题,应该全面地站在一个高度上看”。所以他写了:“宏观辨方向,微观察现实。纵向看发展,横向比差距。”再如,他认为—个人的书法是与这个人的人品紧密相连,所以他始终认为,做人要做正,书法也是:“不自正入,不能变出。”
姚先生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豁达乐观的精神,更是值得许多人学习。豁达乐观,才能健康长寿,这恐怕是人人都懂的道理,但怎样才能做到呢?姚先生有《自警》诗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写:
识广胸怀阔,
静观气自平。
纷繁元历历,
化育赞生生。
又说:“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一个人很渺小,社会却复杂得很,很多时候个人无法改变社会大环境,对自己来说,保持乐观、保持操守很重要。”
这些话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不知对读者朋友们是否也有帮助。而更重要的是,要把这些道理真正融入自己的人生。姚先生就做到了这一点。相信他的经历很值得我们借鉴。
文末,感谢姚先生女儿姚力芸老师及其丈夫张志毅老师的支持。
感谢陈巨锁先生的帮助。陈先生是书法大家,他在全国政协礼堂所办的展览非常成功,我很幸运地认识了他。陈先生以善写章草闻名于世,我对章草是外行,好在陈先生好文史,著述颇多,又与我为同县老乡,颇多共同话题。见面虽短,却从此有了书信往来。当我提出想要采访姚奠中先生时,陈先生热心帮我联系,又介绍了热情的李星元老师,从而最终顺利地促成了此书的写作。李星元老师、司丙霞女士对我完成此书均有帮助。
要感谢者还有我的家人,他们对我都是很支持的。 明天是大年三十,窗外已传来鞭炮声。记得就在去年今日,本书的责任编辑罗少强先生仍在工作,来电约我写《百岁忆往》。而昨天,他又来了电话,催我写此书的“后记”,以便明年一上班就可以发稿。
最后,愿本书与《百岁忆往》,都能带给读者朋友们喜气与福气。中国习惯上将百岁老人称为百岁人瑞,就是说,他们是受人尊敬的,也是可以带给大家以很大的福气的。
教育家、学者、诗人、书法家姚奠中,是章太炎唯一健在的门弟子。《百岁溯往(精)》记录了这位百岁老人一生的丰富经历和他读书、育人、治学、修身的心得体会,启人良多。
《百岁溯往(精)》由张建安编著。
《百岁溯往》张建安编著,姚奠中口述,三联书店。作者是章太炎先生晚年收录的七名国学研究生之一,是经历了世纪风云的国学大家。治学之余,姚先生优游于诗林艺苑,其诗、书、画、印被文学艺术界誉为“四绝”。百岁之年,“却顾所来径”,道德文章,垂范后世,足资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