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梅琳达·纳吉·阿波尼一部历时六年创作的小说《鸽子起飞》横空出世,一举获得当年德语国家两项最重要的文学大奖——德国图书奖和瑞士图书奖,震惊德语文坛。
这是一部描述瑞士外来移民生活的小说,以一个年轻女孩的视角,描述来自前南斯拉夫伏伊伏丁那地区的一个移民家庭在瑞士的奋斗和艰辛。小说主人公娓娓叙说着自己家庭的普通移民生活,叙说着家庭成员们的欢乐与哀伤,记录着自己的成长。故乡的思念,现实的压力,爱情的不期而至和无奈分离,文化隔阂造成的困惑和误解……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贯穿在她的小说中,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却涌动着深沉的怀念和悲伤。
小说《鸽子起飞》叙述了科奇斯一家从塞尔维亚北部少数民族部落来到苏黎世、融入瑞士社会的一段跨文化记忆,以及主人公对童年的回忆。塞尔维亚和瑞士的叙述转换犹如现代与传统、异化与亲情、机器与自然之间的转换,“童年的氛围就是故乡”这句话里蕴含着作家的故乡观。阿波尼用女性的直觉视角和文化敏锐观察了瑞士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小说对被人遗忘的塞尔维亚小村和大都市苏黎世做了黑白对比,主人公从对比中显露出对工业文明和传统价值的冲突的高度关注。
梅琳达·纳吉·阿波尼的这部《鸽子起飞》已经出版一鸣惊人,好评如潮,出乎意料地一举获得当年两个最重要的德语文学大奖。
火辣辣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小城,几乎无情吞噬了所有建筑和树木投下的阴影。中午时分,我们驾驶一辆美国产棕色——也有人称之为巧克力色——雪佛兰越野车,终于驶入小城。我们伸长脖子向外张望,想确认一切是否还保持原样,就像去年夏天和过去许多年一样。
越野车缓缓前行。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矗立在街道两旁。这条林荫大道便是小城的入口。我从未告诉任何人,这些参天大树令我头晕目眩,并联想起马泰奥。(我曾在马泰奥身旁体验到这样的眩晕,当时我们俩在村外最美丽的一片林中空地上拥抱着原地转圈。我们的额头亲密地挨在一块儿,随后我感到从马泰奥的舌尖传递来的奇特的清凉感,他的体毛柔软黑亮,倒伏在皮肤表面,仿佛彻底臣服于身体的美丽。)
甜蜜的回忆一时令我走了神。我们的越野车仿佛一艘巧克力色的小船,无声地在白杨树间从一株划向另一株。透过树木间隙,我能看见酷热阳光照射下笼罩着平原的静若止水的空气。爸爸朝空调出气口侧过脸说:“什么都没变。”接着又稍稍压低嗓音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我暗想,或许爸爸打算向野蛮展示文明的力量,召集一伙园丁,把横七竖八的枝权修剪整齐,或者干脆用电锯把小城入口处的白杨树通通砍倒,一劳永逸!(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坐在某棵被砍倒的树干上,远眺中午骄阳下火热的平原,而爸爸也会登上一棵树干,原地打个转,然后不无苦涩地说:“这些该死的、覆满灰尘的树终于被解决掉了。”他的话有道理,只是大家要很久以后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空气在树木间飘荡,让人感觉充满希望。没人知晓这些白杨树在我心中的意义,我多么想停下脚步,身体倚靠在某棵树干上,仰起头,用目光追随树叶微小而轻快的摇曳。像过去一样,这次我同样没有请求爸爸停车,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询问,因为这样一来,我不得不费好多口舌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偏偏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要求停车,而且一定无法回避我和马泰奥的事。
我们的车开得非常稳,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前行,几乎感觉不到道路的起伏颠簸。最终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再度经历一番文明与野蛮的对峙,再次目睹时光静止不前,再次听到爸爸嘴里发出“什么都没变”的声音。我们两个孩子将脸紧贴在出奇冰凉的左侧车窗上,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生活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间的人们。爸爸说:“什么都没有变。”瓦楞铁皮搭的小屋、废旧轮胎、头发乱蓬蓬的孩子们在轿车残骸和生活垃圾之间玩耍,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正常生活。我不禁在心里想,当夜幕降临大地,黑暗笼罩一切时,当面前所有这些横七竖八堆在地上的垃圾变成有生命的精灵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一瞬间,我忘掉白杨树林荫道、马泰奥、雪佛兰越野车和马达的轰鸣声,平原上的黑夜仿佛在施展可怕的魔力将我紧紧裹住。我的耳朵听不见吉卜赛人美妙的歌声,眼中只剩下几个被昏暗路灯驱逐到路边的幽暗身影。
爸爸侧眼向车窗外瞥了一下,摇摇头,嗓子里冒出一声干咳。他把车速减到最低,几乎让人误以为几秒钟后车子就会停下来。“你们瞧瞧这里的样子。”他边说边用食指敲打侧窗。映人我眼帘的是一张张肮脏而僵硬的面孔、尖利的目光、破衣烂衫以及投映在一堆堆垃圾山上飘曳的灯光。我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仿佛竭力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群人,没有席梦思床垫,更不用说床,也许夜里他们会在地上挖个坑睡进去。大地呈现深黑色,夏天上面遮盖有大片向日葵,而冬天则裸露出来,任凭阴郁的天空肆意挤压,让人不禁产生一丝恻隐之心。倘若天空还给大地片刻安宁,那它就会像大海一般平静,波澜不惊。 我从未告诉别人,自己打心眼里热爱这片土地,尽管它荒芜贫瘠,不能予人丰厚馈赠。独自一人伸开手脚躺在大地上,我会感到踏实,那是大地给予我的保护。P1-3
2010年,一部历时六年创作的小说《鸽子起飞》(Tauben fliegen auf)横空出世,一举获得当年德语国家两项最重要的文学大奖——德国图书奖和瑞士图书奖,震惊了德语文坛。
小说的作者,梅琳达·纳吉·阿波尼1968年出生于南斯拉夫塞尔维亚,1973年5岁时跟随父母移民瑞士。从苏黎世大学历史系毕业后,梅琳达·纳吉·阿波尼做过许多工作,后来主要从事匈牙利音乐表演,同时用德语撰写小说。
梅琳达·纳吉·阿波尼,是一个双姓名字,它见证着一段历史。阿波尼是匈牙利一个小城的名字,纳吉是一个匈牙利姓氏,而纳吉·阿波尼是这两个单词在塞尔维亚语中的写法。
纳吉·阿波尼一家人属于生活在塞尔维亚北部伏伊伏丁那地区的匈牙利少数民族。那里是一个多民族混居地区,塞尔维亚人、匈牙利人、克罗地亚人、斯洛伐克人、罗马尼亚人、吉卜赛人和平相处。二战结束后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成立,梅琳达的祖父母经历了剥夺私有财产、强制加入合作社的运动。祖父是农民,因拒绝合作,曾被一度关进劳改营。纳吉这个姓氏的塞尔维亚拼写法,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政治现实,邮局、警察局、政府部门均使用塞尔维亚语作为官方用语。“我就是要用这个名字,”纳吉·阿波尼说,“我要让自己和人们记住这段历史。”
2004年,她的小说处女作《春天的橱窗》出版。之后《鸽子起飞》手稿完成,但先后被两家大出版社拒绝,历经曲折,2010年秋天终被一家位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小出版社接受并出版。小说一鸣惊人,好评如潮,出乎意料地一举获得当年两个最重要的德语文学大奖。
这是一部描述瑞士外来移民生活的小说,以一个年轻女孩的视角,描述来自前南斯拉夫伏伊伏丁那地区的一个移民家庭在瑞士的奋斗和艰辛。小说主人公娓娓叙说着自己家庭的普通移民生活,叙说着家庭成员们的欢乐与哀伤,记录着自己的成长。故乡的思念,现实的压力,爱情的不期而至和无奈分离,文化隔阂造成的困惑和误解……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贯穿在她的小说中,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却涌动着深沉的怀念和悲伤。
作者从小跟随父母从东欧移民到瑞士,并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环境中长大,独特的经历让纳吉·阿波尼的小说《鸽子起飞》带有较强的自传体色彩,并且以一个前南斯拉夫移民家庭为支点切入当代欧洲移民大潮。
小说以倒叙的手法开篇,打破了线性的叙事结构,通过电影镜头般不断跳跃和剪辑的蒙太奇技巧,使故事场景跨越家乡伏伊伏丁那和瑞士两地,并且间或闪回对祖父辈的坎坷命运以及父母艰难融入瑞士本土社会的第一代移民生活的回忆,将原本已经颇为复杂的叙事结构变得更加碎片化。
故事场景的频繁转换,喻示着伏伊伏丁那和瑞士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场所,更象征着主人公伊尔蒂的双重属性,既有文化上的双重性,又有国籍上的双重性。她的父母带着故乡的深深烙印来到新的国家,历经艰辛,终于扎根下来。姐妹俩出生在故乡,长大在瑞士。她们身上带有极其明显的故国印痕,同时又从小接受西方教育,思想、文化上都向西方靠拢。这种文化上的矛盾差异直接造成她们既不被故乡接受,又不为新家容纳的尴尬处境。就在她们逐渐熟练掌握运用第二语言,对移民地本土生活逐渐适应认同的时候,却碰到了移民适应的最深层困惑,即文化隔阂的困惑。这种生活习俗、思想意识、行为举止上的尴尬在整个欧洲移民群体中具有极强的代表性,也是这部小说所反映的深层次社会现象。母文化失落,给新移民带来弥漫的孤独和失落,促使他们情不自禁地回望故土,思念亲人,一遍又一遍回忆起故乡曾经的温暖和美丽。
弗洛伊德将惆怅和悲伤定义为失去的复杂后果,认为它将导致我们主观上的不确定、怀疑和绝望。《鸽子起飞》这部小说描述的就是这样一种失去亲人、失去故乡、迷失自我的感受。正是出自对失去的人、事物和情感的怀念,作者拿起笔,用文字来重构失去的一切,同时又再次印证这种失去所带来的惆怅和悲伤。
小说主人公伊尔蒂首先失去的是自己的故乡,前南斯拉夫匈牙利少数族裔生活地区伏伊伏丁那。她和妹妹一起被父母接往瑞士,从此在异国他乡生活成长,每隔两年才跟随爸爸妈妈回乡短暂探亲。故乡不仅是一个地点,更代表着一种身份的认同,那里有她的亲人朋友、她熟悉的环境、风俗文化。融入新生活的努力同时意味着对故乡的远离和淡忘,而这恰恰令身处两种文化中的主人公困惑和惶恐。小说的叙述架构呈碎片状,小说中不再出现全知视角的叙述者,一段段回忆故意让原本流畅的叙述变得停顿、迟疑,由此来表现主人公因失去而产生的惆怅和悲伤。
近年来,瑞士当代文学显现出一种较明显的趋势,文化记忆成为作家们喜爱的创作主题,他们的作品似乎都在与遗忘和失落进行着抗争,寻找着身份认同。他们所展现的文化记忆有些是历史政治事件的具体折射,有些则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的点滴经历。有不少作品个性突出,专注个人情感、生活、成长历程的描绘表达,并由此引起读者对其背后存在的社会共性的共鸣与反思。小说《鸽子起飞》就是这样一部既个性鲜明,又引发社会共鸣的成功作品。
瑞士文化特征非常特别,它有四种官方语言。瑞士人往往具有在瑞士以外的国家、地区,如德国、法国、美国、英国等地生活的经历,旅行频繁,或者家族本身就有外国血统,这让他们对人和事往往有不同于一般的体验和见解,能跳出瑞士这个面积狭小的地域来反观瑞士人和瑞士社会。所以,瑞士作家的国际化特征更浓,他们把自己的创作视角对准了全球。《鸽子起飞》中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描述以及与瑞士城市生活的对比和思考,生动反映了瑞士作家的宽广视阈和国际化思维。
笔者有幸于2011年冬季应瑞士文化基金会邀请,前往苏黎世湖畔的“罗伦译者之家”从事短期访学,并在那里与小说作者梅琳达·纳吉·阿波尼女士有过三天的接触与翻译探讨。
她衣着朴素,一头褐发高高盘起,话音十分柔和,语速不紧不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的纤纤十指,十分适合演奏乐器。闲聊中,笔者得知她目前与另一个朋友组成二人音乐组合,从事音乐表演,她负责小提琴演奏和歌唱。她告诉我,自己五岁时来到瑞士,当时一句德语不会,一切从零开始。环境的突变对这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冲击。她至今仍不能忘记,幼儿园老师充满爱意地将一个表演角色分配给自己时的感受。由于不会说德语,她被安排扮演一棵圣诞树,身上套着一只褐色长筒丝袜,头上戴着一顶绿色小尖帽,一语不发地站在舞台上。
有时候,聊着聊着,她会陷入沉思,一双明亮的大眼望着窗外漫天大雪,似乎想着心事。
我问她:“这部小说令您蜚声德语文坛,各种采访、朗诵邀请不断。您对现在的生活有何感受?”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害怕。”
“害怕?!”
“是的,害怕自己和孩子受到伤害。因为我面对的不仅仅是鲜花和掌声,更多时候,是来自身边普通人的怀疑和排斥,被斥责不知感恩。”
女作家的话让我陷入沉思。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曾经历过多次移民浪潮,许多人因为政治、经济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新的国家谋生并从此在那里扎根。生活习俗的不同、思维和文化的差异使得宾主双方之间不断发生碰撞,融人和排斥是每一个外来移民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梅琳达·纳吉·阿波尼的这部小说生动地反映了当代欧洲移民群体的切身体验,抨击了西方发达国家富裕社会在人道、高尚外表下对战争苦难的漠视,揭示了第一代移民身处两种文化之间的困惑以及他们为生存、为获得尊重和尊严所付出的艰辛努力。
陈壮鹰
音乐般流淌的语言挟带着强烈的冲击力贯穿全书,主人公伊尔蒂虽然不能解决巴尔干冲突,但是她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出路。梅琳达·纳吉·阿波尼的这部小说获得德国图书奖,完全名副其实。
——德国《法兰克福汇报》
来自苏黎世的瑞士女作家、音乐家、表演艺术家梅琳达·纳吉·阿波尼的第二部小说《鸽子起飞》为瑞士文坛吹来一股久违的新风。这部语言成熟、贴近现实的小说同时获得德国图书奖和瑞士图书奖,不仅令人喜悦,更是名至实归。
——瑞士《新苏黎世报》
10月4日在法兰克福图书展开幕日上,德国图书奖被授予梅琳达·纳吉·阿波尼。这位瑞士女作家的自传体小说讲述了一个来自塞尔维亚地区的匈牙利少数裔家庭移民到瑞士,在当地克服各种困难,努力适应和生存的故事。这是德国图书奖历史上第一次把该奖授予一位德语非母语作家,也是第一次颁发给一位瑞士作家。
——德国之声广播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