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夏小禾从小在一片掐架打骂声中长大,是出了名的野丫头。经历了从肉体到灵魂的蜕变的夏小禾成了集团总裁的秘密情人,乖巧妩媚,百炼成钢。母亲的身世永远是一个谜。直到一天,秘密揭开,母亲和大姨的故事充满了唏嘘和苦难。母亲承受了被男人玩弄、抛弃的痛苦,却最终死在传统的处女情结下,二十九岁凄然离世,生前的种种冤孽情仇灰飞烟灭。大姨本是她那个年代的“超女”,一代风华,众人仰慕。当迷信和疯狂构筑的大厦轰然倒塌之后,她勇敢而决绝地重新树立生活目标,抛夫弃子,咬紧牙关,为备受折磨的性灵拼出一条生路。不管命途多舛,这些女子在命运股掌间跳跃狂欢,挣扎奋斗。我们看到了一丛生气沛然的野草随风摇曳……
“野草根”是生长在中心城市之外的、远离城市文化土壤的一株疯长的天之奇葩。小说透视了近半个世纪残酷的女性命运法则。《野草根》中,作者将作品的地域背景放到她熟悉的沈阳,时间跨度则从“文革”到当下,笔触深入底层女性的成长、情感、事业中,以倒叙的方式将两代女性的命运起伏交织在一起,生动勾勒出底层女性坚韧的人物形象。
于小庄则莫衷一是。勘探队是干什么的她也不太清楚。反正摊上啥算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脸上连一丝对她二哥感恩戴德的表情都没有。气得她二嫂把牙根咬得痒痒,回家揪着她二哥的耳根子说,你看看你们老于家一个一个的德性!连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好像别人为她做事都是该她的欠她的!
她二哥一甩身说,那你说咋办?都是一个妈生的,就这副顽犊子样!你要是看不惯你就连我一起撵出去。
她二嫂气得用鼻子哼了一声。
每天,她都跟那些男人一样,穿上那身油渍麻花的藏蓝色工作服,戴上工作帽,藏蓝色前边有帽檐的那种,把两根撅翘翘的小辫子,塞到帽子里边,再带上一个喝水大茶缸,跟师傅进车间劳动。她的任务是给那些运输车查机油、修底盘、喷油漆、疏通油嘴、连接火花塞、检查四轮定位。一次,修理一辆大解放,要查车底部的刮伤。车间查底盘用的地沟排不开,于小庄就在屋外別千斤顶把车支起来,身下垫块麻袋片,仰躺着钻到车下面去,不停地伸手出来更换手边的扳手钳子。一会儿,开车的司机端着大茶缸子回来,一边吱溜吱溜呷着茶,一边蹲下身来冲车底的小庄闲聊:嘿,我说,哥们儿,行啊,技术不错啊!看你的样子,干活挺利索啊!
见小庄没搭腔,司机又闲极无聊地捏捏她的腿说,哎我说,你这小腿儿也忒细了点吧,简直还没有我的胳膊粗,新来的吧?就这小样儿还能干活?
小庄一急,哧——溜,从车底下滑溜出来,一巴掌打在那小子手上,干啥你!手往哪儿摸!
小司机一惊,哎哟妈呀!这咋还冒出了大姑娘呢!我还当是个小老爷们呢!
小庄把手一甩,哼!不干了!你的破鸡巴车我是不管了!谁愿意修谁修!说完一转身,气哼哼地要走。
小司机也急了,哎哎哎,你咋骂人哪你!你给我回来!
听到响动,那位一直带她的胡师傅闻讯前来,替小庄接下了那个活。完事以后,好心的师傅告诉她,下次钻车底查底盘的事情尽量别去,尽量让那些男的去。要去,也要把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并拢。一个姑娘家,不同于大老爷们,别总四脚朝天、仰巴喀嚓的。
于小庄听得脸涨通红。
汽修厂里永远是一些枯燥的活计。二哥家也只是星期天休息时偶尔一去,她实在不愿见二嫂那张冷脸子。她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下班后,最大的消遣,是跟那些知青工混在一起,吹拉弹唱,打发寂寞时光。他们这时已经不叫知青,而是名正言顺的工人阶级,生活上自由得多,闲暇时间也比从前多出许多倍。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些由知青过来的青年工人们,围坐在芦苇荡旁,就着沙沙的苇声,望着明媚的月光,唱起他们心中那首思乡的歌曲:
有朝一日我重返沈阳,
回到我久别的故乡。
我和那亲人欢聚一堂,
共度那笑好的时光。
这是一首根据朝鲜族长调改编的歌曲,据说是来自于当时的朝鲜族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于小庄的歌喉最为动听。慢性支气管炎症非但没使她的喉头沙哑,反倒是换气略微有点气喘的间歇,使得她的气声更有韵味,更接近于朝鲜族歌曲一唱三叹的尖团音的回旋。尤其当她载歌载舞,将身体隐藏在宽大的朝鲜族长裙里,两只飘摆的手臂像水母的触须,脸上圣洁的笑容像天上的仙女,轻盈游动的脚步像鸟儿的飞翼时,在场的人无不为她性感的舞姿着迷。朝鲜舞她在乡下时就会跳,闲极无聊时跟当地朝鲜老乡学的,只是一起聚会喝酒时跳跳唱唱解闷,没想到,在这里却有了用武之地。她的这个业余爱好,使她很快成为油田系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台柱子。每次有什么演出,于小庄的朝鲜族歌舞表演几乎成为压轴保留节目,赢得一次又一次满堂彩。辽河油田方圆几百里之外,都知道有个会跳朝鲜舞的漂亮姑娘名叫于小庄。
已经过了二十岁、天性快乐的于小庄,起舞在盘锦大地上,无所事事,跳舞唱歌,修理汽车,业余时间再跟女知青交流交流钩织编织的活计,日子过得倒也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在配电厂当工人的二哥给她捎宋一个口信,说配电厂有个小伙子想跟她搞对象,让她有时间去相看相看。小庄一听,还觉得挺可笑,大大咧咧说,搞什么对象搞对象?谁愿意搞谁搞,我不搞。她二哥一听,就气炸了,我说你挺大的丫头,正经事不干,整天疯疯癫癫,跳跳唱唱到处跑你不嫌寒碜哪?你说说,有几个像你?都多大了还不张罗着搞?等到老大闺女嫁不出去,你那脸能挂得住是咋地?
小庄一听也急了,我就不找,能咋地!
她二哥哪想到,这个妹妹天性懵懂,情窦未开,属于发情期滞后类型。下乡那会子也有男生试探过她,那阵儿都时兴送钩针做定情礼物,谢卫东就曾送过她一枚用白铁精心打铸的钩针,手柄处还打出一个梅花图饰。下了好大决心红头涨脸送给她了,哪成想,于小庄接到以后,第二天转手就送了人。谢卫东问起时,她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手里那个旧的铝钩针使着更顺手。谢卫东那个气啊!转头就去追求别的女生。
还有那个跟小庄一个学校宋的出身不好的郭子辑,也曾对她用过心思。他受不了于小庄朝鲜舞姿的诱惑和吸引,思来想去,终于决定把他偷偷从家里带来时几本“黄书”借给她看,以表衷情。那都是《红楼梦》《火焰》《青春之歌》什么的,一看意思就很明显。于小庄拿到手后看了半天,不知其所以然。古典章回小说像天书:外国人名情节太难记;《青春之歌》名气很大,据说是写搞破鞋的书。翻了几页,见里面写余永泽临出门把林道静抱在怀里,在她嘴唇上轻轻“勿(吻)了几勿”。这“勿了几勿”是啥意思?没看懂。没意思。就把书扔一边睡觉。第二天,她把书又还给了郭子辑,还告诉人家“不好看”。整得郭子辑好个没趣。以后也就没有男的再从这个方面惦记她。他们都把她当小哥们、酒友或是好搭档。
就这样一个让人没脾气的傻大姐,平白无故让她去搞对象,她怎么能服从呢?(P50-52)
“野草根”是生长在中心城市之外的、远离城市文化土壤的一株疯长的天之奇葩。小说展示了上个世纪后半叶中国历史上最为荒诞的一幕。
——王艳荣
或许在徐坤看来,爱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奢侈的词,至少在小说中,女人始终与爱无缘,在男人主导的父权社会,爱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已经被这个社会的权力所完全扭曲、遮蔽和挤占。在无法平等的社会,男女之爱只能是一厢情愿的空想。有的只是占有,或者残缺父爱的一种剩余或补偿。
——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