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施耐庵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北宋农民大起义而写成的一部伟大的小说。小说倾向鲜明地描写了人民群众反抗压迫的行动。全书以宋江领导的农民起义为主要题材，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古代人民反抗压迫、英勇斗争的悲壮画卷。作品充分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和残暴，揭露了当时尖锐对立的社会矛盾和“官逼民反”的残酷现实，成功地塑造了鲁智深、李逵、武松、林冲、阮小七等一批英雄人物。小说故事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人物性格鲜明，具有高度的艺术成就。

小说描写了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反抗官军、杀富济贫的故事。故事以宋江受招安前后分成两个部分，受招安前是梁山英雄发展壮大、对抗朝廷的过程，受招安后是起义军为国尽忠、损失殆尽的悲剧。小说故事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人物性格鲜明，是一部描写英雄传奇的典范。

引首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第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第八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第九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第十一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第十二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第十三回 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

第十四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第十五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第十六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第十七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第十八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九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第二十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第二十一回 受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第二十二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全义释宋公明

第二十三回 横海鄙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叔送丧 供人头武二郎设祭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第三十六回 粱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跳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第四十二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丸天玄女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第四十四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遏石秀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第四十六回 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拼命三火烧祝家庄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溅 孙立孙新大劫牢

第五十回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冢庄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穴救柴进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第五十六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第五十七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第五十九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第六十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蓬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第六十一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张颇夜闹金沙渡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月夜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上报冤

第六十六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第六十七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吏文恭

第六十九回 东平府误陷九纹龙 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第七十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第七十一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第七十三回 黑旋风乔捉鬼 梁山泊双献头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

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第七十六回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官八卦阵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

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 船宋江两败高太尉

第八十回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领恩降诏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渡燕青射雁

第九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第九十二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第九十三回 混江龙太湖小结义 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第九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第九十五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第九十六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第九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第九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第九十九回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第一百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导 读

且说太尉洪信赍擎御书丹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夜宿邮亭，朝行驿站，远程近接，渴饮饥餐，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宫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 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 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 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 砌下流水潺滠，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 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鸣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 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早来 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叫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日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太尉，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清高自在，倦惹凡尘。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未尝下山。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叫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为使，赍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禀道：“朝廷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斋供。请太尉起来，香汤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

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 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 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 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 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 雾。锥尖像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如平。千峰竟秀，万壑争流。 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 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公子，在京师时重裀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哪里，却叫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自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扑地往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 似戟。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 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往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得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叫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哪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往后便倒在盘砣石边。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 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砣石边，朝着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进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往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杀下官!”看身上时，寒粟子比馏诎儿大小。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叫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巾帻，却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但见：

头绾两枚小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 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昔日吕洞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 月明。

只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哪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太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说：“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朝中今上仁宗天子，差个洪太尉赍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太尉再问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一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唬得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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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据现存最早的文献资料记载，其作者，当为施耐庵和罗贯中两人，先由施耐庵集撰，后由罗贯中编次、纂修。罗贯中实有其人，是《三国演义》的作者；而施耐庵，我们只知他是南方人，大约生活在元末明初，其他生平事迹，终因文献无征，而所知甚少。

水浒故事从南宋起即开始广泛流传，成为当时“说话”的重要内容。但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只有宋末元初的《大宋宣和遗事》一种，主要记叙了杨志卖刀、智取生辰纲、宋江杀阎婆惜等情节，末尾还提到受张叔夜“招诱”，后被遣去征讨方腊。说书文字粗糙，内容简略，可能只是说话人的提纲，但它给我们展示了《水浒传》的原始面貌。元代出现了一大批水浒戏，人物由三十六人发展到七十二人，又发展到一百单八人，其中李逵、宋江、燕青等人物已有生动描绘。

施耐庵、罗贯中就是在宋元以来流传的民间故事、话本、戏曲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和再创作，写成这部古典名著《水浒传》的。从成本到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最早刻本，中间历经一百余年，这其间它是以怎样的形式和面目流传，迄今为止，我们还一无所知。

《水浒传》写的是梁山起义从发生、发展、壮大到灭亡的全过程。

如果我们撇开第一回“洪太尉误走妖魔”这一富有神话有的引子，那么水浒故事实际是从第二回开始写起的。作者人笔不从一百单八人开始，而偏偏从高俅的发迹写起，是有其深刻用意的，其目的乃是要向读者揭示“乱自上作”(金圣叹评)的社会政治原因。换句话说，天下之乱，是由上面造成的。因为皇帝昏庸，滥官当权，公理不行，天下无道，人民才被迫起而造反。这就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高俅本是个破落户子弟，一个走府窜户的帮闲小人，只因踢得两脚好气球，受到端王的赏识。后来端王做了皇帝，高俅也就随之而升做殿帅府太尉。小人得志，好人受气。高俅当了太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公报私仇，逼走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接着又纵容高衙内调戏林冲的妻子，并设计陷害林冲。

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第一个典型，“逼”字在他身上表现得最为充分。他本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社会地位不能算低，再兼之小康的家庭生活，丰富的社会阅历，养成他安分守己的习性，只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并不想招谁惹谁。然而，生当腐败的社会，想做良民而不能，大祸还是降到了他的头上。先是高衙内公然在大庭广众之前调戏他的妻子，他虽然气愤至极，但还是以冲散了事，强咽下这口气。谁承想高衙内并不因此而敛手，更可恨的是高俅也参与到此事中来，并设计欲将他置于死地。面对这一切，他忍了，也认了，即使被刺配沧州，他想的仍是等刑满释放后，回家与妻子团聚。他哪里知道，他的妻子在他走后，因不堪忍受高衙内的威逼，已悬梁自尽。他的忍让已经到了尽头，饶是如此，高俅仍不放过他，竟派人远来沧州谋杀他。在这种情势下，他才杀掉陆谦等三人，铤而走险，上了梁山。

身为“三代将门之后”的杨志，其人生最大的愿望是想凭自己的真实本领，在边疆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失隐“花石纲”后，他搜集了一担金银珠宝，去东京贿赂高俅，企图补个官职，结果，被高俅赶出了殿帅府。

不仅杨志而已，“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这是当时大多数人所共同追求的人生目标，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肯落草为“寇”，把自家的“清白姓字”玷污了。然而朝廷却堵塞了他们的报效之门，闪得他们“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正如小说所言：“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于是，为了获得一个栖身的地盘和生存的机会，他们才迫不得已而上了梁山。

不独高俅而已，当日把持朝政的还有蔡京、童贯、杨戬等奸贼，他们狼狈为奸，他们依仗朝中的权势，在地方横行霸道，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还有一班衙役公人，地主恶绅，流氓无赖等形形色色的恶势力，迫害良善，欺诈百姓。这些从上至下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及害人虫，形成一个金字塔形的黑暗统治，梁山起义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发生与发展开的。

正因为天下无道，因而才需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替天行道”。于是有了鲁达、武松等单个的见义勇为、济弱扶危的英雄行为，有了晁盖等智取生辰纲的联合义举。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各路好汉纷纷上山，梁山事业不断壮大，终于形成一支杀富济贫、对抗官府、声势浩大、人民拥戴的军事力量。

如果说，“官逼民反”是对梁山起义之社会政治原因的揭示，那么，“做个下半世快乐”，则是对他们的自发的革命意识的观照，这也是构成梁山起义的原因之一。

在第44回中，当戴宗碰见流落异地的石秀时，劝他道：“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勾(够)发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

“做个下半世快乐”，不但是如石秀这样消折了本钱，不得回乡之人心中的愿望，也是那些或犯下官司而弃家亡命，或生活无着而东闯西荡，或志不获展而壮心难酬，或偷鸡摸狗做黑道生意等等之人所共有的追求。他们为了生活得像模像样、自由快乐一点，便有一种自发的革命意识。而啸聚山林的“论秤分金银，换套穿绸缎，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快活”生活，无疑对他们有很大的诱惑力。。阮小五就曾指着梁山对吴用道：“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阮小七也不无羡慕地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第15回)正因为他们有这样的意愿，所以吴用游说三阮合伙劫取生辰纲时，毫不费力，一拍即合。就拿李逵来说，常常喊叫要“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我们对此的评价尽管可以很高，但只要稍加留心，就可以发现，他杀去东京的最终目的，则是要做个“将军”，“快活，快活”而已。于是在“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的黑暗政治下，他们自愿走上梁山，扯起了造反的大旗。这种希求彻底改变自己的地位、生活、处境的自发意识和革命要求，正是历史上农民起义的原因之一。我们对此千万不能苛求，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

另外，我们还应当看到，梁山事业从发生、发展到壮大，与一百单八人共同的人格追求，关系极大。这一人格目标就是他们所共同遵奉的“义”字。他们既在“义”的感召下，从四面八方汇聚拢来，此即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又在“义”的纽带下，团结一致，此即所谓“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从而形成水泊梁山上这样一个带有绿林特色、江湖风格的军事集团。

这一集团由自发走向自觉，还经历了两大转变。第十二回，林冲正式在梁山落草后，小说写道：“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金圣叹在“打家劫舍”四字下批道：“此四字所谓昔之梁山泊也，若后之梁山泊，亦有四字，所谓‘替天行道’也。”由“打家劫舍”，到后来的“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标志着他们行动上的自觉。宋江上山掌权后，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标志着他们思想上的转变。

行动上的转变，使梁山义军自觉向农民起义的方向靠拢；思想上的转变，使梁山义军自觉向正统义、伦理化的方向接受，并最终完成了“义”的政治演变，踏上了招安的道路。

问题很清楚，在“义”前加一“忠”字，这“义”便有了严格的规定性，使梁山的“替天行道”一变而成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就“替天行道”而言，在“行道”前加一“替天”二字，这“行道”也便有了严格的指向，因为皇帝乃是“天子”，你只能替“天子”惩治贪官，整理秩序，而不能取而代之。这样一来，我们所看到的便是，他们既在“义”的召唤下济困扶弱，对抗官府；又在“忠”的驱使下，为虎作伥，去打方腊。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三闲集·流氓的变迁》)

说到“招安”，这可是《水浒传》中一个非常复杂而又无法绕开的问题。简略言之，首先，与领袖人物宋江“忠义双全”的人格追求相关。既然讲“忠”，就得归顺朝廷；只有归顺朝廷，才能保住“忠义双全”。至于其他头领，说得刻薄一点，恰如马克思在分析“小农”时所出的那样，只是一些“同名数”的“相加”，“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如李逵，尽管反对招安最起劲，但他显然不能决定梁山的命运，更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另外，在梁山泊这样带有绿林特色的江湖集团中，“大哥”的命令必须无条件遵从。这是因为一方面“大哥”有绝对的权威，另一方面大伙都是义气极重之人，受义气的约束，即使为“大哥”而死，也在所不辞。李逵之死，就是最明显不过的例子。

其次，就梁山大多数头领而言，他们都是身怀绝技之人，都想为国效力，“讨个出身”，谁也不愿背着个“盗贼”的黑锅做人。因此，他们对宋江招安的主张，虽未明确表示拥护，但从他们的文化心理上分析，则是愿意接受的。

但是，问题又远非如此简单，就整部小说对招安的态度而言，似又呈现出某种矛盾的状势。叙述者一面积极张罗招安，让梁山义军在两赢童贯、三败高俅的大好形势下，主动踏上归附朝廷之路；一面又以冷峻的笔调，写出招安后的悲惨下场。这一矛盾心态，是由以下原因所造成的：在当时社会中，为要洗刷他们“盗贼”的罪名，保持他们人格的清正，只有“招安”一条路可走，因而让他们在做足了文章之后，主动接受招安。但是，“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又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的事实，面对这一客观存在，作者的笔自会发抖，作者的心深感悲凉，他不愿违背历史的真实，硬行给人物安排一个光明的结局。剩下来的，也即他所能做到的，只有在他们死后，采用历史追认的方式，给梁山人格以伟大而崇高的价值许诺，使他们虽死犹生，永垂不朽——“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因而无需叹息；“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于是永享英名!

《水浒传》不仅有巨大的社会意义和认识价值，而且在艺术上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它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几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颂。金圣叹指出：

“另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

《水浒传》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也只是一样，便只写得两个人，也只是一样。

能写出一百八个人的性格，并能将他们区别开来，做到“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金圣叹评)，实在难能可贵，与《三国演义》相比，显然进了一步。概而言之，以下几点值得我们注意。

第一，善于将人物置于生死对立的两极中，通过自己的行动，展示自我的存在，表现内在的本质，突出个体的特征。《水浒传》属“英雄传奇”类小说，英雄传奇就是塑造传奇式的英雄。为要有“奇”可“传”，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直接面对生死存亡，作出抉择，从而收到故事的情节紧张动人，人物性格鲜明生动的艺术效果。水浒英雄见义勇为的豪侠性格，大多是通过这一方法展现出来的。如鲁达、李逵等人疾恶如仇的烈火性格，舍己救人的豪侠肝胆，就是通过一次次生死的搏斗，突现出来的。尤其石秀独自一人劫法场救卢俊义一段，写得更为动人。面对戒备森严的法场，刀枪林立的官兵，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临危不惧，大叫一声跳下楼去，直奔卢俊义而来。这时他无暇思考，也不容他思考。他岂不明白，这一跳下去，无疑于送死；但正是在这一生死的抉择中，见出他“拼命三郎”的性格和舍己救人的品质。金圣叹说：“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在世上，不曾为人出力。”读石秀诸人，我们自也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第二，以互相对比，同中见异的方式，区别人物的个性。水浒英雄大多具有一种粗犷豪放的性子，但小说写来，却各各不同，如“只是写人粗卤处，便有许多写法。如鲁达粗卤是性急，史进粗卤是少年任气，李逵粗卤是蛮，武松粗卤是豪杰不受拘勒，阮小七粗卤是悲愤无处说，焦挺粗卤是气质不好。”(金圣叹评)水浒英雄大多又粗中有细，但其“细”的表现形式却有分别，并不雷同，最典型的莫过于鲁达、李逵二人。如果说，鲁达的精细表现出的是智慧和老练，那么，李逵的精细表现出的则是天真和老实。例如鲁达在三拳打死镇关西后，首先想到的是，“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吃官司在英雄好汉来说，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没人送饭”，肚皮不好交待，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又要走得镇静，走得有理，走得若无其事，于是，回头指头郑屠户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但又不可走得太急，当然也不能走得太慢，所以“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等离开人群，回到下处后，便急急收拾衣物盘缠，提了一条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这时必须“一道烟”般地跑，才是上策，千万不能装斯文，“大踏步去了”。在这一情境中，如换了李逵，那非把郑屠剁为肉泥不可。但李逵也自有“精细”之处，如斧劈罗真人的自作聪明，下井救柴进时的恐惧担忧。可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的“精细”折射出的恰恰是他童心未泯的纯真和朴至。试看他之言行，无一事不趣，无一言不妙，可谓梁山上的第一等“真人”。小说特意构设的“真假李逵”的故事，为他之“真”的存在作了一个形象的脚注：“只有假李逵，再无李逵假!”

此外，紧扣人物的身份、地位、经历和遭遇来刻划他们的性格，通过富有特征性的细节来揭示他们内在的心理，也是《水浒》在人物塑造上不容忽视的特点。这些，我们在读小说时自会领悟到，无须在此赘言。

《水浒传》的语言艺术也达到了很高的境地，已经是一种极为纯熟的古代白话，保留了当时大量通俗、生动、准确、丰富的民间口语，做到声口毕现，可见可闻，传神写照，姿态如生。即使象郓哥这样小人物的语言，也是匠心独到，殊具特色，他给武大郎告密时，两人的一段对话，极有风趣，一个打诨取笑，一个木讷老实，一尖一呆，逼真如画。

《水浒传》在艺术结构上，有它自己的特点，基本上属于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一种单线条联缀式结构。这种形式与它长期累积成书有直接关系。每组情节既有相对的独立性，又是全书链条上的一个环节。例如武松的故事，起自第23回，完成于第32回，有十回的篇幅，故俗称“武十回”。在联缀中，由一事引入一人，又由一人转出一事。引入一人，便集中写其一人的故事；转出一事，便撇开其人，另述他事，过渡到第二人的传记中来。这种线性的推演，正是“说话”这种艺术本身所要求的。

最后，我们还应当注意的是，《水浒传》毕竟成书于封建时代，因而在阅读它时，必须坚持我们一贯的立场和原则：“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务必放出现代的眼光去加以观照和评判，重点领会英雄人物那不可以威劫，不可以利动，不可以名服，嫉恶如仇，是非分明，义气薄云，光明正大的人格精神，并将之创造性地转化到人文价值的重建中来，以提高我们人文关怀的自觉性。

                   冯文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