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场活脱脱是国家的耻辱。由斯德哥尔摩的阿兰达机场飞过来只用五十分钟,飞机却在这个全国最南方的机场上空盘旋了一个半钟头仍无法降落。
“有雾”是简短的解释。
这回答早在预料之中。因为将原地的居民迁走后,整个机场就建在瑞典雾最多的地方。这还不够糟糕,它还位于一条候鸟迁徙的著名路线途中,并且远离城市。
此外,为了建造机场,还毁掉一个理应受到法律保护的自然生态保护区,毁损的范围与程度既深且远,完全无法挽回,堪称一场巨大的生态浩劫。这是一个被政府称为“更富有同情心的社会”的最犬儒主义兼典型反人道主义的作为。所谓更“富有同情心的社会”一说,已成为一种人民完全无法理解的无上讽刺。
驾驶员终于飞累了,因此管它有雾还是没雾,硬是将飞机降落下来。为数不多的乘客,脸色苍白,冒着冷汗,零落地走进机场大厅。
大厅的颜色——灰色及深黄色——似乎强调了行政部门的无能及腐败。
过去的几个小时实在令马丁·贝克无法消受。他原本就讨厌飞行,即使是新飞机也无助于改善这个事实。这次搭乘的是一架DC-9。它先是笔直往上爬升到一个惯于生活在地上的人所无法理解的高度,接着以一种抽象难解的速度急速掠过大地,最后却以单调的盘旋做为结束。纸杯中盛着号称是咖啡的液体,喝了立刻令人作呕。机舱中的空气混浊黏稠,有害健康。与他同机的少数乘客痛苦不堪。这些乘客多为技术专家或生意人,他们不时紧张地看手表,或焦虑地翻动放在随身小提箱中的文件。
入境大厅连不舒服都谈不上,奇丑无比,整个设计毋宁说是场大灾难。相比之下,一座地处偏僻、灰尘弥漫的巴士站都比它有生气和快活。厅里有个热狗摊,卖着令人难以下咽又毫无营养的合成食品。一个售报摊上陈列着保险套和色情杂志。运行李的输送带上空无一物,附近有几把看来像是西班牙宗教迫害兴盛时期设计出来给犯人坐的椅子。此外,还有十来个打着哈欠的警察和海关人员,每个人无疑都是违反个人意愿被派到这里上班的。外头有辆出租车,司机睡着了,最新一期的某色情杂志就摊在他的方向盘上。
马丁·贝克等了很久才等到他的小旅行箱。他把它由输送带上提起来,步入秋雾之中。
有个旅客先一步钻进出租车,车子开走了。
入境大厅里没人说话,或露出知道他是谁的表情。每个人似乎都冷淡之极,仿佛失去了说话能力或运用语言的兴致。
警政署刑事组组长抵达了机场,但似乎没人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连最不懂事的新记者都懒得费事跑到这儿,拿纸牌、煮过头的香肠以及有石化味的汽水来丰富他的生活。总之,所谓的名人从不到这儿来。
入境大厅外停着两辆橘色巴士。塑料招牌标示出目的地:隆德和马尔默。司机沉默地抽着烟。
夜晚的气温暖和,空气潮湿,电灯笼罩着神秘的光圈。
巴士开走了,一辆是空车,一辆只有一名乘客。其他的旅客都匆忙地走向停车场。
马丁·贝克的手掌心仍是湿的。他走回入境大厅,找到男厕所。冲水的设备坏了。小便盆里躺着一条吃了一半的热狗和半瓶伏特加;洗手台里油油的一团脏,还黏着头发;放纸巾的架上空无一物。
这是马尔默的斯特拉普机场。一个崭新的、尚未完成的机场。
马丁·贝克怀疑是否值得将它完成。就某方面而言,它已经登峰造极了——是所有失败建筑的缩影。
马丁·贝克用手帕擦干双手,又走到外头,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寂寞。 他并未期待警察乐队在入境大厅列队欢迎,也不奢望地方警局的局长骑马前来迎接。
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索铜板,想找一个电线尚未被剪断或投币孔未被口香糖黏住的公共电话。
灯光透过雾气照射过来,一辆黑白两色的警车沿着坡路悄无声息地开过来,然后转向深黄色的电话亭。
它开得很慢,直到与这位形影孤单的旅客平行时才停下来。车窗摇了下来,一位红发、胡须稀疏的巡警冷冷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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