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刚打成右派后,因为不承认任何错误,不写一个字的检查,被从严惩处,开除党籍、公职,在劳动教养所劳动改造十几年,以后又送农村群众专政。在劳改部门和农村被专政二十多年,改正以后仅仅四年,1983年初便被任命为省委书记(省委书记为副省,第一书记为正省),从中国科学院一个研究所的室副主任(副处)一下跳到副省,人们说你可真是从地狱到天堂,一步登天了。可是他却有所惶惑:去的是天堂?还是难缠的是非之地?真难以预料啊!
他的一生大起大落太多了,许多都是戏剧性事件,令人难以想象。18岁在大学学习时便蹲了国民党的大狱。当时认为他是共产党的地下领导人,遭特务逮捕,关押在一个肮脏、潮湿的废弃地堡里,经多次残酷审讯找不到证据,又整不出口供,便把他投入了监狱。后来国共和谈签订了“双十协定”,内有释放政治犯的条款。国民党便把已知道不是共产党的白刚,作为共产党政治犯释放以收买人心。他第二次又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时,地下党组织通知他仓惶出逃,经历许多惊险才到解放区。
解放后又是一系列政治运动,“审干”刚刚被解除怀疑,“反胡风反革命集团”、“肃反”中又先后被打成“胡风骨干”、“现行反革命”,被长期看押。恢复自由不久,又来了鸣放。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想说,但终于还是被打成右派反党集团的幕后操纵者。
既是幕后操纵者,就可以随意罗织罪名了。这些厄运的来临都是晴天霹雳,令人猝不及防。说他多次大起大落,实际过去的大起,无非是由被看押的现行犯到获得自由,从半自由人到宣告查无实据,恢复工作。由几十年被劳改被专政的右派到恢复名誉,恢复原来的工资级别。这种大起主要是就生活上、政治上说的。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恢复几十年前他二十多岁时的级别,已经算不上什么大起了。所以过去的大起,严格说并没有大起过,—大落则是一落千丈,转瞬间就跌入深渊。
这次可是意想不到的大起,真是晴天霹雳,对他的震动太大了。他从没想过,也不敢想。
本来1982年底,研究所老书记田诚带着白刚去省委组织部时,白刚从组织部长那种不平常的笑容中,说“省委有点想法”时,就应该想到事情可能有了什么可喜的变化。中科院早在1982年根据“四化”要求进行机构改革时,就决定白刚任研究所党委书记,这决定须经省委同意,半年前已提交省委,但省委就是不批复。研究所班子老化,班子成员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早就等着下台了。老书记几次找省委都没个结果,他气急了,带上白刚一起去找省委组织部长。
一进屋还没等落座,老书记就对部长喊叫:“我来还是为白刚同志任命的事儿,我们那儿班子几乎瘫痪,就耍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白刚同志半年前中科院就任命了,他可已经接手工作了,省委老不批是怎么回事呢?我今天把他也带来了,省里有什么不同意见,当面说说吧!他经过许多磕撞,说什么他都会经得住。”组织部长对老书记的吵闹,一点也不生气,倒是十分殷勤地招待,让座,倒茶,还特意找出了一盒高级烟,问白刚会不会吸烟。大家都落座以后,他才说:“老同志别急嘛!半年都等了,再等等吧!你七十多了,我不也是七十多了,现在还不是整天忙着机构改革?”
“你这里有人帮你呀!我那里可只耍我一个人哪!”部长说:“再等等再等等!”老书记仍不肯松口:“我就不明白,这么点事省里为什么就不批呢?”
组织部长没有马上回答,他和白刚没见过面,显然对他很感兴趣。一直笑着对他打量,那笑容中充满了诡异,充满了神秘,而又是十分真诚和衷心的微笑。打量了一阵才说:“省委有点想法。”但老书记追问什么想法时他却不说,只说:“快了!再等等吧!” 这种情况白刚哪敢往好里想,多年的坎坷使他遇事总是往坏的方面想,当时他想:省委是不是认为我从副处一下就提到正厅太快了?
现在却是提到副省级,这太令人意外了。当省委书记徐子衡派车把他接到省委,通知他经中共中央批准,进省委领导班子,任省委书记时,他简直惊呆了,竟不敢相信,恐怕听错,又问了一句:“我?任省委书记?”徐书记回答后,证实是真的时,在那一刹那,他竞说不清这是好是坏,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有一种心情,就是惊讶,是的,真真切切的惊讶:这是真的吗?我能干得了吗?
省委,对他曾经是那样的神圣、威严。不久前,他想进省委的大门,连传达室的老头都可以随便训斥他。
上访的时候不用说了,就是他已经工作以后,到省委大院去找原单位,谈右派改正结论的问题时,也并不顺利。他事先已经跟单位一个人联系好,对方答应他来。但到传达室一登记,值班老头透过小窗户把头一抬,两眼从老花镜的上边看了看他,马上气急败坏地说:“又是你,怎么又来咧?你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白刚说:“还有个问题没解决!。
老头说:“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工作了吗?”这老头记性真好。白刚平反后,省里不准回城,县里又拒绝安排工作,白刚要求回省时,在传达室老头就曾训斥他一顿:都想回大城市那怎么行?不行,你回去吧!省委大院可不是你们随便进的。后来白刚终于回原单位了。这已是二三年前的事了,老头还记得。白刚说:“是啊!安排了,还有问题没解决。”
老头说:“你们这种人哪!就是得寸进尺,贪心不足。让你们回了大城市安排了工作,这已经够照顾了,还这个问题那个问题的没完没了。”白刚有点生气地说:“我找人,联系好了,是他们让我来的。”白刚心里说省委的传达也只是个传达,解决什么问题你管得着吗?本想给他几句,又一想,何必呢!以后进门就更难了。
老头怀疑地看了看他:“联系好了,谁?”白刚说了单位、姓名,连电话号码都告诉他了。他才拿起电话和里边联系:“那个白刚又来了,是你们找他来的吗?啊!啊!好。”电话放下,白刚高兴了:“我可以进去了吧?”不想老头却像训斥下人似的:“不行!等着,什么人都想进省委行吗?”
白刚心想进省委这个大门真难啊!我也是省直单位的,已经联系好了,还不让进,为什么这么神秘?一会儿,一个人从传达室里边一个小门出来了,不是联系的那个人,不过这个人也熟悉,就是落实政策那年春节前几天,白刚在县里给原单位打长途时接电话的那个人。后来知道那时改正结论早已定了,白刚问他改正的事怎么样了?他在电话里仍然一个字不提,不管白刚问什么说什么,他只是“啊!啊!”一句也不回答,就是“啊啊”地故意耗时间,让你多花电话费,以便让你不再扰乱他们的清静。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