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可以对张炜认同,好其所好,和他一样赞赏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作品,从中汲取营养,细细地品味,深深地受到感动甚至心灵的震撼;你当然也可以用一般的眼光和兴趣来阅读这些作品;你甚至还可能因为想从中得到感官的刺激和满足而终于失望。但只要是真正爱好文学艺术的读者,你读后起码应该相信,即将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张炜绝不是轻率随意地从中外文学作品的汪洋大海中掬起这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我们自然还可以说,在文学的夜空中,美丽隽永的作品就像那璀璨的星云,你不可能一下子得到它的全部,但张炜已经为你掀开了文学天幕的一角,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不断地去追求、探寻了。
本书境界嵯峨,超凡脱俗,有别于一切粗陋的散文选本。
编者独出机杼,从不同语种中,大海捞针般精选出的这二十余篇散文,跨越时空,涵容万象,体现了一种幽深、博远的审美感知力,一种恢弘的世界性视野,一种高贵的文学天良和不甘泯灭的个性。
国内作品,仅选三篇,尤以齐白石散文为罕见,天真感人,力透纸背,十分珍贵。国外作品,或聚合人类的灵智,或自辟独特的精神时空,或再现时间与事件的真相,或直抵人性世界的深处,或情韵悠长而又时见扁骨殷忧。从中可以读出自由激发出的无限创造力,生命的深邃辽阔与情趣盎然,使人对文学的神秘和丰富充满敏感、好奇与敬畏……
寂寞
[美]梭罗著
徐迟译
梭罗(1817—1862)美国作家。哈佛学院(今哈佛大学)毕业。曾协助爱默生编辑评论季刊《日规》,成为先验主义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写过许多政论,反对美国侵略墨西哥,支持废奴运动,曾发表演说为起义失败的约翰·布朗申辩。主张人类回到自然,曾在瓦尔登湖畔隐居两年,体验简朴生活,并以此为题材著有散文作品《瓦尔登,或林中自然》。还写有散文《效游》、《缅因森林》等。
这是一个愉快的傍晚,全身只有一个感觉,每一个毛孔中都浸润着喜悦。我在大自然里以奇异的自由姿态来去,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只穿衬衫,沿着硬石的湖岸走。天气虽然寒冷,多云又多风,也没有特别分心的事,那时天气对我异常地适宜。牛蛙呜叫,邀来黑夜,夜鹰的乐音乘着吹起涟漪的风从湖上传来。摇曳的赤杨和白杨,激起我的情感使我几乎不能呼吸了;然而像湖水一样,我的宁静只有涟漪而没有激荡。和如镜的湖面一样,晚风吹起来的微波是谈不上什么风暴的。虽然天色黑了,风还在森林中吹着,咆哮着,波浪还在拍岸,某些动物还在用它们的乐音催眠着另外的那些,宁静不可能是绝对的。最凶狠的野兽并没有宁静,现在正找寻它们的牺牲品;狐狸,臭鼬,兔子,也正漫游在原野上,在森林中。它们却没有恐惧,它们是大自然的看守者一一是连接一个个生气勃勃的白昼的链环。
等我回到家里,发现已有访客来过,他们还留下了名片呢,不是一束花,便是一个常春树的花环,或用铅笔写在黄色的胡桃叶或者木片上的一个名字。不常进入森林的人常把森林中的小玩意儿一路上拿在手里玩,有时故意,有时偶然,把它们留下了。有一位剥下了柳树皮,做成一个戒指,丢在我桌上。在我出门时有没有客人来过,我总能知道,不是树枝或青草弯倒,便是有了鞋印,一般说,从他们留下的微小痕迹里我还可以猜出他们的年龄、性别和性格。有的丢下了花朵,有的抓来一把草,又扔掉,甚至还有一直带到半英里外的铁路边才扔下的呢;有时,雪茄烟或烟斗味道还残留不散。常常我还能从烟斗的香味注意到六十杆之外公路上的一个旅行者。
我们周围的空间该说是很大的了。我们不能一探手就触及地平线。蓊郁的森林或湖沼并不就在我的门口,中间总还有着一块我们熟悉而且由我们使用的空地,多少整理过了,还围了点篱笆,它仿佛是从大自然的手里被夺取得来的。为了什么理由,我要有这么大的范围和规模,好多平方英里的没有人迹的森林,遭人类遗弃而为我所私有了呢?最接近我的邻居在一英里外,看不到什么房子,除非登上那半里之外的小山山顶去眺望,才能望见一点儿房屋。我的地平线全给森林包围起来,专供我自个享受,极目远望只能望见那在湖的一端经过的铁路和在湖的另一端沿着山林的公路边上的篱笆。大体说来,我居住的地方,寂寞得跟生活在大草原上一样。在这里离新英格兰也像离亚洲和非洲一样遥远。可以说,我有我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我有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小世界。从没有一个人在晚上经过我的屋子,或叩我的门,我仿佛是人类中的第一个人或最后一个人,除非在春天里,隔了很长久的时候,有人从村里来钓鳌鱼——在瓦尔登湖中,很显然他们能钓到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多种多样的性格,而钩子只能钩到黑夜而已——他们立刻都撤走了,常常是鱼篓很轻地撤退的,又把“世界留给黑夜和我”,而黑夜的核心是从没有被任何人类的邻舍污染过的。我相信,人们通常还都有点儿害怕黑暗,虽然妖巫都给吊死了,基督教和蜡烛火也都已经介绍过来。
然而我有时经历到,在任何大自然的事物中,都能找出最甜蜜温柔、最天真和鼓舞人的伴侣,即使是对于愤世嫉俗的可怜人和最忧郁的人也一样。只要生活在大自然之间而还有五官的话,便不可能有很阴郁的忧虑。对于健全而无邪的耳朵,暴风雨还真是伊奥勒斯的音乐呢。什么也不能正当地迫使单纯而勇敢的人产生庸俗的伤感。当我享受着四季的友爱时,我相信,任什么也不能使生活成为我沉重的负担。今天雨水洒在我的豆子上,使我在屋里待了一整天,这雨既不使我沮丧,也不使我抑郁,对于我可是好得很呢。虽然它使我不能够锄地,但比我锄地更有价值。如果雨下得太久,会使地里的种子,凹地的土豆烂掉,它对高地的草还是有好处的,既然对高地的草很好,它对我也是很好的了。有时,我把自己和别人作比较,好像我比别人更得诸神的宠爱,比我应得的似乎还多呢,好像我有一张证书和保险单在他们手上,别人却没有,因此我受到了特别的引导和保护。我并没有自称自赞,可是如果可能的话,倒是他们称赞了我。我从不觉得寂寞,也一点不受寂寞之感的压迫,只有一次,在我进了森林数星期后,我怀疑了一个小时,不知宁静而健康的生活是否应当有些近邻,独处似乎不很愉快。同时,我却觉得我的情绪有些失常了,但我似乎也预知我会恢复到正常的。当这些思想占据我的时候,温和的雨丝飘洒下来,我突然感觉到能跟大自然做伴是如此甜蜜如此受惠,就在这滴答滴答的雨声中,我屋子周围的每一个声音和景象都有着无穷尽无边际的友爱,一下子这个支持我的气氛把我想像中的有邻居方便一点的思潮压下去了。从此之后,我就没有再想到过邻居这回事。每一根小小松针都富于同情心地胀大起来,成了我的朋友。我明显地感到这里存在着我的同类,虽然我是在一般所谓凄惨荒凉的处境中,然则那最接近于我的血统,并最富于人性的却并不是一个人或一个村民,从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会使我觉得陌生的了。P15-18
主编寄语:向你推荐张炜的选本
何启治
友人和我商量:想请当代文学的名家为文学爱好者选他认为最值得一读的一本小说和一本散文。盛意难却,我首先想到的,便是请张炜来做这件事;而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并在他刚刚改定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的间隙里尽心尽力地完成了这件工作。现在奉献给读者的,就是张炜从他浩繁博大的阅读范围里精选出来的两本书。
根据相当权威的统计数字显示,我国2。03年出版的图书已达十九点零三万种(其中当然包括翻译作品)。按每年递增百分之十左右的速度,到2。06年,全年出书近二十万种,当可预料。自然,这是包含数理生化动植物等自然科学、政经法教(育)等社会科学,以及文史哲等人文科学在内的总的数字。而我们所要选的,只是其中的文学,文学中的小说和散文,而且是近当代小说散文中的篇幅较小的中短篇作品。就是这样在几经压缩下来的范围中,再把出版垃圾排除在外来做出选择,也依然是汗牛充栋中的选择,仍然可以说是百里、千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真是谈何容易呵!
那么,让我们看看张炜的选本究竟有什么特色,从中似乎也就可以窥见他是如何完成这种艰难的选择的。
我们首先可以肯定:这是一种个性化的选择,它体现了张炜个人的好恶。张炜为选本所写序言的副题就已标明,这是“张炜喜欢的小说”,“张炜喜欢的散文”。他选择的过程中,“总有一些书,一些篇目……会倏然跳出”。而“他对作品的感动、对作品印象的深刻与否,往往不太受教科书的影响”。这再一次强调了他的个人感受。
张炜,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以他的短篇小说《声音》、《一潭清水》、《海边的雪》、《冬景》,中篇小说《秋天的思索》、《秋天的愤怒》,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家族》、《柏慧》、《如花似玉的原野》、《外省书》以及散文(《融入野地》,读书随笔《心仪——域外作家:肖像与简评》等作品,在海内外赢得巨大的声誉和广泛的影响,并被海外华文刊物誉为“跨世纪的伟大作家”。(参见曾巩著文:《20世纪中华民族文学艺术大师系列回顾展示之二·张炜:跨世纪的伟大作家》,载美国华文杂志《美国文摘》1 996年第三期。)所以,我们可以相信,张炜在浩繁如海洋的艺术作品中进行选择时,虽然心里也明白这是为一般文学爱好者编的选本,但在根本上还是从他自己阅读后的印象(受感动的程度)来做判断,而不会去迁就时尚的潮流。
张炜这个选本的第二个特点,就是强化文学艺术的本质,突出它的本色,强调它的独特性和感人的力量。这正如他在选本的序言中所说:“在这种感动当中,单纯的理性判断是不存在的。文学的难言之美、迷人之魅,正是她的主要特征。”又说,“真正的艺术始终具有直抵人性深处的力量,必会因独特而触目,并进而植根于人的心灵。……它不会因为篇幅的短小而显得单薄,也不会因为宇数的累叠而变得冗长,而总是给人饱满丰腴的感觉。”他把自己选择的、很可能是非常复杂的、一言难尽的理由简化为一句话:“让人在新奇的称许或感叹中长久吟味,不再忘记。”并进而得出结论说,这种阅读,“不是简单的学习,而是与另一个生命的相互交流——在目光与声气的对接交换中,获得一次更大的愉悦。这里面有奢华的文字享受,有诱惑,有顽皮冲动的再创造,还有放肆的想像”。我在读到张炜的这些文字时,真是禁不住击节叹赏!我不由地想起了南宋某名人的话:书在饥时可作食,在寒时可作裘,在孤寂时可作友!这种理想的阅读境界自然不容易达到,但编选者有这番拳拳的心意,已经足可以对得起读者了!
张炜选本的第三个突出特点是以外国作家作品为主体,很少或几乎不选中国作家的作品。具体地说,小说只选了汪曾祺的《受戒》,散文稍多,也只有鲁迅的《上海文艺之一瞥》,齐白石的《从雕花匠到画匠》,以及张承志的《美文的沙漠》,只占总篇数的六分之一。
许多人都知道,鲁迅在《青年必读书——应(京报副刊)的征求》一文中,曾有“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的话(见《鲁迅全集》第三卷第十二页)。那是鲁迅在1 925年说的话,八十年后张炜为文学爱好者编小说和散文集时,不知是否有意,竟不期然而和鲁迅倡导的精神相一致。但我们如果看张炜的读书随笔集《心仪》,就几乎可以说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张炜在这部八万多字的书中,十分愉快、十分投入地用很精致感人的文字向读者介绍了五十八位外国作家,还在“后记”中补列了六十九位外国作家的名字,并且说“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独自构成了旷远博大、绚丽迷人的世界”。他还向读者袒露他对这些作家、作品的热爱说,“我有时真无法表述自己对艺术和艺术家那种特异的、深长的挚爱。我只能一遍遍地抚摸他们的著作;在午夜,在一个人的时刻,我特别满足于倾听这抚摸的声音”。如果我们有兴趣把张炜在《心仪》中论及或提到的一百多位外国作家和他在这两个选本中选入其作品的外国作家的名单相对照,当不难发现,他受篇幅所限,已经不得不忍痛割爱,放弃了许多他本想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外国作家及其作品。
最后,我还想提到张炜选本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和同类选本相比,它极少重复、雷同。时下流行的有王蒙等人的若干种选本,大都冠以“我所欣赏的若干篇小说(或散文)”之类的文字。名家名篇的重复在所难免,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但基本上不重复,也可以说从一个侧面凸显了张炜的艺术个性和独特眼光——当然,从市场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说不致浪费读者的金钱和时间。
自然,张炜选本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受版权和篇幅的限制(出版者要求小说选在三十万字左右,散文选在二十五万字左右),而不得不有所割爱。
在网络时代,由于众多新兴媒体对传统纸质媒体的分割、冲击,据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主持的“全国国民阅读与购买倾向抽样调查”三次追踪调查的结果表明:只有百分之五左右的国民仍然拥有“读书习惯”。这就让人难免有“在网络时代,我们还能闻到几分书香”的疑问。(参见2006年4月25日《参考消息》载新华社记者晏国政等人的报道。)但我很赞成同一篇报道介绍的业内人士的看法:网络内容良莠不齐,很难进行有效的引导;网络必须借助于计算机等硬件的支持,无法像书本那样可以随时随地阅读,而且可以为读者创造理性判断、理性思考的机会——好书是需要细细地品读、玩味的。所以,我想,就像我们天天离不开的餐具一样,尽管随着时代的变化,会出现精致的金银制品,各种花样翻新的木竹、玻璃或合金制成的餐具,以至各种应时的塑料和;灸多的纸质餐具,但它们都不可能取代我们美丽实用的传统瓷器——这就像我们纸质图书不可能被完全取代一样。“把一本好书放在家里,看着它、抚摸它、感觉它的气息,像一件珍宝一样欣赏它——这就是西班牙一些狂热的书籍收藏爱好者的共同特点。”(《书痴的故事》,载2006年5月3日(《参考消息》。)这也许是配合4月2j日“世界读书日”所做的特别报道,但在我读来,其意蕴却和上引张炜在长夜独自抚摸那些艺术家的作品,“满足于倾听这抚摸的声音”的叹息十分相近。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可以对张炜认同,好其所好,和他一样赞赏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作品,从中汲取营养,细细地品味,深深地受到感动甚至心灵的震撼;你当然也可以用一般的眼光和兴趣来阅读这些作品;你甚至还可能因为想从中得到感官的刺激和满足而终于失望。但只要是真正爱好文学艺术的读者,你读后起码应该相信,即将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张炜绝不是轻率随意地从中外文学作品的汪洋大海中掬起这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我们自然还可以说,在文学的夜空中,美丽隽永的作品就像那璀璨的星云,你不可能一下子得到它的全部,但张炜已经为你掀开了文学天幕的一角,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不断地去追求、探寻了。
2006年5月50日下午6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