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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瓮葬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外国文学
作者 (英)T·布朗
出版社 光明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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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在《医生的宗教》一文中托玛斯·布朗以他那时而怪癖、时而平达的性情,理解着那个时代的宗教纠纷,和思想的谜团,并以一种有力、但却疙疙瘩瘩的文风,表述自己的见解与感情。而《瓮葬》从头到尾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最需要耐心的读下去。此外,本书还收录了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介绍评价了布朗的所有作品,让你更好地了解这一位“小作家里的大作家”。

内容推荐

本书选了托玛斯·布朗爵士的三篇文字,其中的两篇,是脍炙人口的《医生的宗教》和《瓮葬》,另一篇是写给朋友的一封书信,此外,还将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作为导言放在这三篇文字之前;这篇传记详细叙述了布朗的生平,并介绍评价了布朗的所有作品,便于了解布朗这位我国读书界里的“陌生人”。

目录

【译序】

【布朗传】

【医生的宗教】

托玛斯·布朗致读者

第一部

第二部

【瓮葬】

简论诺福克郡新近出土之葬瓮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致友人书】

【布朗年谱】

试读章节

1.关于我的宗教,固然有几样事情让世人觉得我全无信仰,比如我的职业口碑甚劣、我这一门学问采用的自然方法、在事关宗教时我的淡言淡止(既不激烈捍卫一方,也不以常人的热情和辩口反对一方),但我仍敢把基督徒的荣号冠诸自己,却无僭妄之愧。这荣号,我不仅归于受洗台、我受的教育以及我落身的国土,即我之长大成人,不只是尊奉父母在我少不更事时灌输给我的信条,或是人云亦云、趋趁我国的宗教信仰;而是在我年且长成,心智已定的年纪,我遍观一切,详察一切,我发现,迫于神恩原则和我个人的理性律令,舍此之外,我无法领受其他的称号。对此称号,我固然是一腔热忱,却不至于忘记对人类要兼怀恕道,所以,我宁可怜悯土耳其人、异教徒或等而下之的犹太人,而不仇恨他们;宁可恬然自处,以此称号为美,而不是不詈语申申,斥骂拒绝这一荣号的人。

2.然而,基督徒的称号,如今过于宽泛,已无法表达我们的信仰;宗教之有方舆,亦如国家之有地理,列国之间,不仅因法律和疆域有别,也为宗教信条和教规所界定;细加说来,我属于脱胎换骨的改革教派,除去它的名字,对此我别无嫌恶;其信仰,同为我们的救世主所教诲,为使徒所传扬,为列祖列宗所裁可,亦为殉道者所固护;只因君主的邪恶目的,朱衣僧侣的野心与贪婪,加以世风陵夷,才隳颓破弊,陨其初美,故需当今之圣手,精加调护,以恢复厥初的尊贵。而如此一桩胜业之启轫,竟事出偶然,所凭赖者,仅是一丝微力和一介卑贱之人,这固然引起我们对手的蔑视与轻嘲,却令我叹奇不已,而当年悖慢的异教徒之轻辱基督及其门徒,与此是同出一辙的。

3.不过,我虽厌弃那帮亡命之徒(他们宁可坐在朽败的船里妄逞一搏,而不拖回船坞加以修葺;宁可不辨青红,玉、石俱留,而不存良去莠;宁可浞淖于现状,而不归返其本初之道),却不至于拔剑相向。我们是由他们改革而来的,并非反对他们;我们之间的芥蒂和丑诋之辞,仅离间了我们的感情,而非我们的胜业,倘略此不计,则彼此之间,尚有共同的名号、同一种信仰和同一套必要的信纲;所以,我不忌与他们交谈、与他们同住,在没有我们教堂的地方,不忌踏进他们的教堂,与他们一同祈祷,或为他们祈祷。以色列的子孙之受外邦入神庙的污玷,自为许多经文所严禁,但揆之以情理,则今昔之间,却未见波连蔓引之迹;我们都是基督徒,虽隔有藩篱,却未断以玷污我们祈祷的渎神之举,或我们祈祷于其中的地方;这些经文并非说,德坚道笃之人,不可以随处敬拜其造物主,尤其是礼奉上帝的圣堂;在这里,他们的祈祷倘触犯上帝,我会使他愉悦;他们的祈祷倘玷污圣所,我会使之圣洁。圣水和十字架,对庸民来说,诚然是危险的,却不致蒙蔽我的判断,或滥施我的祈祷。被偏狂者们目为“迷信”之物,凭心而论,我却生性好之。我平素自是言不妄发,行不苟且,有时还未免乖戾之嫌,但在祈祷中,我却恂恂翼翼,不吝屈膝、脱帽和拊手之礼,以及所有那些明明可见的外部举态,以表达并增深我隐晦心底的虔诚。我宁可违拗自己的手臂,而不违拗一所教堂;或涂毁圣徒、殉道者的纪念碑。看到一个十字架或基督受难图,我自能脱帽示敬,却难得想到或忆及我的救世主。朝圣者的无益之旅,托钵僧的猪生狗活,我宁可怜悯,而非嘲笑或轻藐;因为,这虽然是本末倒置,却不乏虔诚之心。每有“万福玛丽亚”的钟声敲响,我未尝不心超神越;或以为这足可以作为我得救的保证,因为他们只是错在一处,而倘若我无动于衷或报之以轻蔑,我则错错皆是了。所以,他们在祈祷圣母,我则祈祷上帝,我将自己的祈祷置于正处,以纠其祈祷的偏失。在一次仪式游行中,我曾泪下如雨,而我的同伴们,惑于敌意和偏见,却极尽轻嘲之能事。希腊、罗马和非洲教会里,自有隆典盛仪,既诚且智的基督徒,本可取为有用之资,我们所以拉杂摧烧之,非为它们本身是淫僻之典,只因世间的愚氓,乜斜而视真理的脸孔,心志浮游之辈,不能定着于德行狭小的中心,总要踉踉跄跄,滑向边缘,而这些隆典盛仪,往往是迷信的诱饵。  4.改革者有许多,改革复如是;每一个国家,均有自己的民族利益以及政体和风土之所趋,来从事于改革;或暴烈偏执;或平静而中和,没有因门户之见而国裂民分,虽然互有畛域,却未断和解之望,冲和之人,尽可以企予望之,或以为时移世易并赖有神的恩典,和解自可以实现,而独断之人,虽念及当前,目见两端仇雠相对,立场、感情和观点互不相能,也会以同样的希望,遥见歧道的两端,交会于天堂的极顶。

5.不过,且由我细做分别、对自己更加限定:举凡天下的教会,能够如此投契于我的天良,其教规、制度和习惯之合于理性,有似专为我的虔诚而设者,除去我信仰的英国国教,则更无其他;对于她的信仰,我是矢忠之臣,所以,出于双重义务,我赞许她的教规,而且竭尽愚诚,恪守其大法。无人能将我的信仰,推及于其他的信条,或摆布我的愚忱,滥施给另一套教规:大法之外,倘有分歧,我听命自家的理性,或自家信仰的气质与风格,不因路德之同而同,或加尔文之异而异。特兰托会议的法令,我并不一概谴责,多特会议的信纲,亦非全部纳受。总之,《圣经》沉默之处,教会是我的经文;《圣经》有言之处,教会只是诠释;倘二者都默然无语,我则节度以自己的理性,不从罗马或日内瓦移借信仰的规程。将我们宗教的诞生,断自亨利八世,在我们的对手,是肆口谰言,在我们自己,是大谬不当,亨利固然摈斥了教皇,却未拒绝罗马的信仰,他之所成,不过是先代圣贤们孜孜以求并屡试不中者,他所蓄的计划,只是威尼斯城邦在今天所尝试者协。P43-46

序言

在这一部小书里,我选译了托玛斯·布朗爵士的三篇文字,其中的两篇,是脍炙人口的《医生的宗教》和《瓮葬》,另一篇是写给朋友的一封书信,是在布朗身后由他的儿子出版的,虽然不怎么有名,却也值得一读;尤其是它的后半部文字与布朗的另一篇作品《基督教伦理》中的部分篇章大体一致,而后者则颇以警句体的语言为人们所称道。此外,我还翻译了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权作为导言放在这三篇文字之前;这篇传记详细叙述了布朗的生平,并介绍、评价了布朗的所有作品;对于了解布朗这位我国读书界里的“陌生人”,这篇传记远比一篇译者导言要好得多。鲍斯维尔在他著名的《约翰逊传》中,对于约翰逊撰写传记的本领不胜倾倒,并认为这篇传记是约翰逊博士最好的传记之一;因此,除了作为阅读布朗的辅助文字外,这篇传记本身也是颇有阅读价值的;他使我们看到了一位新大师在评价一位老大师时的“不卑不亢”,也使我们理解到了曹植所谓的“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一语的真确。

在我国,布朗不是一个有名的作家,但在英美,却并非无名之辈;他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小作家里的大作家”,从他发表作品以来,一直不乏热心的读者;他生活在17世纪,以他那时而怪癖、时而平达的性情,理解着那个时代的宗教纠纷,和思想的谜团,并以一种有力、但却疙疙瘩瘩的文风,表述自己的见解与感情。他的作品在他去世不久便有了详注本,足以表明他的同代人对他的热情。在敷展他那些新奇的想象时,总是掺入逻辑的因素,借此来“鞭辟入里”,像玄学派的诗人们所做的那样;这样的风格,无疑是与18世纪所标榜的“机智”相投契;而他的标榜“理性”,说理的平达,也正中18世纪那个“理性时代”的心怀,因此他的名声在18世纪没有受到损失,作为当时的文坛巨子,约翰逊博士对他的态度是很有代表性的。到了19世纪,随着浪漫派的兴起,布朗因他的怪癖又得到了大量的热心读者,如德昆西、科勒律治、兰姆等;洛维尔更称他为“莎士比亚以来最具想象力的心灵”;浪漫派的表达喜恶,自然有夸大其词的作风,而他们喜爱布朗却是真心的。科勒律治在读书时有随手评注的习惯,即使在借来的书中也是如此,他对布朗的态度,可以从这些评注中略见一斑(部分评注我已加进了脚注);此外,他称布朗为“一个平和而高贵的热心者,大有狂想家的气味;一个幽默家,又总是混杂着或闪现着哲学家的精神,似乎是发亮的丝绸之主色上幻现出的杂彩。总之,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而更加有趣的是,他的头脑又总是曲里拐弯的”,这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对布朗作品的最准确的描述,即使在布朗的最平达、最深刻的见解中,也总是杂有一些怪诞不经的成分,有的是属于表达风格的,也有的却是属于思想上的。所以说他是“幽默家”,我想不能照幽默一词的现代含义来理解,带着这种期望读布朗的作品,大概会感到失望的。布朗的作品中,自然也偶尔进出一些合乎现代幽默含义的话来(比如他说:基督徒为入殓的死人如何摆放而大伤脑筋,聚讼不朽,而烧成骨灰放进瓮里,就可免了这些争论),但布朗作为“幽默家”,并不是仅仅就他表达而言的。在英语中,“幽默”一词本有“心绪”、“性情”的意思,在布朗时代,这个词还有“体液”的意思,而“体液”则有四种,即“血液,司激情,包括勇敢,情欲;黏液,主麻痹、冷淡、淡泊;黑胆汁,主忧郁、愁闷;黄胆汁,主暴烈、易怒。这四种体液在每个人身上的不同程度的配合就形成这个人的性格。”所以说这里的“幽默家”。我以为也包括这一层意思在;普通人的“四种体液”是搭配均匀的,而在布朗这样的人身上,却是“黑胆汁”或“黏液”占多了一些,因此在思考问题时,自然会显得怪癖,所以此处的“幽默家”就兼具了“性情中人”的意思。所谓布朗的“幽默”,也就不能从一词一句中去寻求,需要透过作品的整个气氛才可以体会。现代的幽默,并不意味着幽默者在性情上不同于常人,他是绷着脸说趣话的,而且他对这一点很有意识;布朗一派的幽默,却以性格的“缺陷”为前提,而且他本人也不见得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什么有趣之处。这一派的“幽默家”,在英国文学中还可以举出两个著名的例子,即17世纪的另一位作家皮普斯(Samuel Peppys)和《约翰逊传》的作者鲍斯维尔;比如皮普斯在他著名的《日记》中,往往由于“性格的不匀称”,总是将自己置于可笑的境地,且看他在1666年的年终记下的一笔。他先是用很大篇幅抱怨国家的破弊,说“法国荷兰强大,而且由于我国的贫困而益见强大。议会怕花钱,迟迟不肯筹款;伦敦城的重建更没有希望了(此前伦敦遭到了大火焚烧),人们都移居别处,贸易得不到鼓励”,国内一片破弊萧条。因此他感慨道:好心的上帝,救救我们吧!然而在此之后,他笔锋转都不转,顺手又记下了这一笔:“我的景况却颇有值得一提之处:我有大量上好的盘子,以后宴客可以全用银盘子了,因为我有两打半多呢!”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可笑的境地,这就是“性情中人”的幽默。如果不是性格的“不匀称”,以至于分不出什么是得体什么是不得体,那是绝不会在抱怨过国家破弊之后,紧接着就庆幸自己有一堆银盘子的。布朗的幽默也属于这一种;比如他在《医生的宗教》中,曾痛击骄傲这一种罪恶,但转口就夸起自己是如何不骄傲,又如何资质秀拔,如何有骄傲的资本。这种做法是和皮普斯没有二致的。都可以说是“本色的幽默”,“性情中人的幽默”,以性格为代价的幽默。

19世纪另一位受到了布朗重要影响的作家是麦尔维尔,即小说《白鲸》的作者。这一点已为《白鲸》的读者所熟知。到了20世纪。布朗渐渐由一个“活作家”变成了“死经典”,峨冠博带,进入了学者们搭建的殿堂;关于他的研究著作令人有汗牛充栋之感。但他还是拥有许多普通的读者的,从他的作品总有平装本出版即可以得知。

《医生的宗教》是布朗的第一部作品,是布朗声誉之堂的两根支柱之一。布朗生活的时代,是在宗教改革的后期,而在英国,由于政治的掺入(我们应该记住,布朗的时代是英国大革命的时代),宗教问题尤其显得复杂、混乱。从大的方面说,有新教与旧教之争,从小的方面说,又有新教间的内部纷争,最主要的是清教与国教之争;与混乱俱来的,必然是信仰上的自由,在这样一个时代,人心自然就各个不同了。因此布朗才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提出了自己的宗教观点。但如果说布朗在宗教问题上有什么创见,也是不合实情的,所以现代的许多学者把布朗作为一个思想家看待,不免令人好笑。布朗的特色。不在于他的宗教思想,而在于他对宗教问题的理解与感受。他有中世纪经院学派的较真、讲逻辑的习惯,即使是不该用逻辑的地方,也是如此;作为一名医生,他经受了实验科学以及当时其他的新兴科学的洗礼;但在信仰上,他又偏于保守;还如科勒律治说的,他有头脑,但头脑又有些曲里拐弯;这种种因素加起来,使得他作品中平达与怪癖俱下,绿叶与树瘿齐生。他很喜欢用罗马神话中的双面神詹纳斯来作比喻,其实,布朗正是一个詹纳斯式的人物,他一只脸朝着过去,有中世纪的狂信、古怪和迷信,另一只脸对着将来,有17世纪正在发展起来的情理态度和科学的精神;而且两者又往往是杂糅在一起,比如以科学的态度分析巫术,或以信仰的规矩来理解科学。更为重要的,是信仰或者说宗教不仅经过了布朗的脑子,还经过了他的心;他使那些常人嘴里的枯燥的神学带上了血肉,这血肉就是他的感受、他那诗意化的理解。所以说,《医生的宗教》中的思想本不足述,只是这些经过了布朗之感受思想说得更加好听,人听起来也更能动情。这部书一直被作为文学作品阅读,原因就在这里。

最能使布朗脸上有光的,恐怕是在这部作品出版之后,出现了大量仿照布朗的风格的作品;如《斯多葛信徒的宗教》、《法官的宗教》,甚至还有《书商的宗教》;正如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所引起的影响。但这部作品,却遭到了天主教廷的猛烈抨击,此书刚出版三年之后,即列入了天主教的《禁毁书目》。

布朗声誉之堂的另一根支柱,是《瓮葬》一书。这是一部典型的怪书;纯粹是一个好奇心盛者的不周世务之作;一打开这部书,布朗的“黑胆汁”就会朝你迎面泼来。它从头到尾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使人觉得遍地鬼火。爱默生说在这本书里,“每个词都散发着坟墓的气味”。这种效果,是李贺“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墓》)的鬼气所不及的。它是一部即兴之作,即被一次古葬瓮的出土而搞得情不可遏的结果;照约翰·阿丁顿·西蒙兹的说法,“在当时我们那笨重的、学究气的、花哨的语言之风琴上,布朗即兴奏出了一曲庄严的教堂音乐”。他谈论的主题是古人的丧葬之道,以及他对于死亡的看法。布朗在行文的过程中,经常流入神秘的一路,使读者的神思也恍惚起来,如第五章里所谓“与婴儿合成一滩墨渍”,就让人觉得这不是人话,或者说,他不是在和人讲话。以至于有人怀疑这一章是布朗在出神的状态里写下的,或是吸食了鸦片酊的结果。  

这部小书的前四章,主要是探讨古人的丧葬之道,在这四章里,布朗大掉书袋,文气沉闷,但也时有精彩的片段错出其间;所以应该耐住性子来读。查尔斯·兰姆说:“当我看到这些晦暗但却华丽的文字时……我似乎是在俯瞰一座深渊,在深渊的底部埋藏着无数珠宝;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由怀疑与苦想构成的宏伟的迷宫,我愿意唤醒作者的魂灵,引导我穿过它。”待我们穿过了这些晦暗的暗道之后,便来到了那令人目眩的第五章了。且看德昆西对它的评论:

从辉煌的泥土、从神圣的坟墓中唱出的这首饱含激情的安魂曲,其前奏的乐音由低转高,何等悦耳!这一番言辞,真是美轮美奂!时间的注脚,并非一代代人或数个世纪,而是时间漫长的征服与朝代;是法老们、托勒密们、安东尼们和阿尔撒西德们的此盛彼衰!那漫漫的时间之更迭,其标志,是登基大典上回旋出的喧闹声;是被人遗忘的死人的墓庐上掠过的战鼓声,杂沓的脚步声——是时间与受难的人类之战栗,是尘缘暂了,是坟墓中漫长的安息日。

《瓮葬》从最初出版之日起,就是一直与布朗的另一部作品《居鲁士的花园》合作一册的。这一部作品最需要读者的耐心。人们对它也褒贬不一,贬低他的人如佩特,说布朗是在漫无目的地浪费智力,“他那古怪的幻想走得太远了,竟流于轻浮、琐屑”,赞扬他的人如约翰逊博士,称之为“幻想在一个贫乏题材上所获得的永久胜利”。这也是一本不折不扣的怪书,它可以说是对古人数术迷信的发挥(关于此书的内容,可以看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杨周翰先生根据一般文学史家的意见,说这本书的“基调是神秘主义,炫耀学问,怪癖幽默”,这种概括是很确当的。用布朗自己的话说,“知识的田野已被踩得过实。难以萌生新的事物”,“在这撰述纷纭的时代,贫瘠的主题是最适宜于想象的;一个话题讨论过多,便限制了幻想,使人的所思所想,难出前人的囚笼”。

这部书是作者先有成竹在胸、而后触目所见无往而非竹的结果:他认定天地万物的形式(即柏拉图所谓的“形式”)是数字5或五边形或十字形;他先是从居鲁士的花园谈起;“居鲁士是公元前六世纪的波斯皇帝,征服巴比伦后把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装点一番,树木都栽成骰子‘梅花五’的布局,正梅花即方形,扁的即成菱形,形成网眼。由此类推到古建筑,如砌石也是上二、中一、下二;房屋分成房基、隔墙、门窗、房间、屋顶五部分;房柱也有五种格式,家具如床,古人的床屉是绳网;古人的五石戏,棋盘以至罗马军阵。自然界许多现象,星辰、花卉都与五有关,即使六角形的蜂巢也可分割成三个菱形,甚至人的皮肤也呈网状”。在对人工与天工的作品做了竭泽而渔式的征引之后,布朗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余勇可贾,于是这样一步三回头地结束了全书:

可否有人来探索一下这一巫术的根由,即瑟拉皮斯之治愈盲人,必要他先将五根手指放在他的祭坛上,而后将手放在眼睛上?为什么喜剧要有四出,而古人在一场戏中,不许多人开口讲话,整部戏剧却又不多不少,恰有五幕呢?为何在如海的星空里,造化乐用五点呢?为什么发现的星座,有的不少于十二角,有的是七角和九角,而六角或八角则很少或全没有看到?可否有人探究芸香花何以多有四瓣,而第一朵和第三朵却有五瓣?许多花只有一瓣,或如斯卡利哥说的,算不得有瓣,还有一些则有三瓣,而大多数花朵则从蒂部分出五瓣来;另一些,却少得只有两瓣;为什么自然之催生花朵,总是以根部相对的两瓣开始,却很少以两片花瓣结束呢?究心于此的人,是绝不会虚度光阴的。

可否有人用心深求,探讨一下磁学为什么排斥十字交叉,交叉摆放的磁针,其顶端总是拗向北方?为什么撒土做占卜的人,在他们那些预示损失的母数中,要大体依照瓢虫身上的花纹,来描画五的倍数?看手相的人,每在掌肉隆起之处看到十字纹,就要叹为凶相,这样做根据何在?那枚铸有亚历山大大帝头像的钱币,上面的十字形有何用意?在古人的描述中,女神们的坐姿为何总是双腿交叉,其中所描绘的朱诺,在阻挠赫克勒斯的出生时,为什么也是这种恶意的姿态?为什么在古代,孩子出生五日之后,在命名的宴席上,友人们要送来水螅和乌贼?在卡德摩斯的手下所进行的那场象征性的叛乱中,为什么非留下五个人不可?为什么在荷马的诗歌、这寓言的至品中,普劳特斯在海怪群里歇息之前,要将它们五五一排,逐个清点呢?为什么朱庇特所接受的牺牲,须是五岁的公牛?为什么高贵的阿东尼斯称灵魂为菱形呢?探究这些问题的人,当不致有断烂琐屑之嫌的。

我标举这些话题,是供上智者探讨的,因为老生常言和那些探求过多次的问题,他们是心里厌恶的。俗常的道理,每一柄锤子都敲去敲来,已是又平又硬;但伏尔坎和他的铁匠们则汗流浃背,为阿基里斯锻造盔甲。对于独具天眼的人,尚留有一大片园地,可供他们敷展这一形式,搜寻那些以四为宗的事物,描绘自然的画像,并以此参介到物名的探讨和植物的命名法之中;以确立通则,揭物性未发之覆,不仅是植物一门的,还有大自然的整部书卷;由此之中,也将产生快乐的真理,既可由理性也可由实验证实,在我看来,这二者似乎是穿过真理之迷宫的最佳路径。因为,尽管上下求索,以理性格物,会给人留下遍体伤痕,但假如不两者并用,则无望给谬误以致命的一击。

但天上的五星已经西沉,该来关上知识的五道门了;我们不愿把清醒的思绪,延伸于睡眠中的幻影,因为它总是延续前思,变游丝为缆绳,使园林成野莽。希波可拉底对梦谈得很少,而占梦的大师们对植物的解释,则又索然寡味,故我们心灰气懒,不指望在睡眠中梦到天堂。在睡眠中,花园再美,也引不起我们的乐趣,迟钝的感官与芳香握手言别,即使睡在克丽奥佩特拉的床上,也唤不起玫瑰花魂。

异教的神学,将黑夜当作混沌的女儿,对于描述混沌,这是丝毫不见其益的;尽管在混沌之外,我们无法将它的谱系挖掘得更深。万物的开端都是有秩序的,结束亦应如此;而后,又将这样重新开始;按照秩序的规定者,和天国之城的神秘数学行事。

在荷马的诗歌里,尽管萨姆努斯曾被派去唤醒阿伽门侬,但在昏昏欲睡时,我从未见过它有这样的效果。眼睛睁得过久,不过是想扮演我们的对?!摭者而已。在美洲,猎人们已经起床了,而在波斯,他们却刚睡过了第一觉。然而,当那一声使我们解脱于永久之睡眠的怒喝传来之时,有谁会昏昏欲睡?或者说,当睡眠彻底了结的时候,当某些猜想又一次醒来的时候,谁的脑子里,还会有睡梦之思呢?

可以说,《居鲁士的花园》一书,是“万物皆有秩序”这一西方思想之树上结出的一颗怪果,是新兴的实验(观察)精神、古老的数术迷信和布朗神秘思想与旺盛的想象数者的杂交种。这其中既有布朗本人性情的因素,也有时代的因素,如当时的诗人马伏尔以严密的三段论格式,来论证他所爱的女郎不该娇羞,而应该早一些嫁给他;逻辑或格物精神与想象的结合,是那个时期文学的特点,所以17世纪的文学中,就屡屡出现用马匹拉汽车或在马车上装发动机的怪现象,而且他们很有心机,将这马与汽车或发动机与马车联结得浑然一体,让人乍看之下,简直看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布朗认为数字五是万物的常宗,邓约翰则在一首诗中写道:

俯下首来,你将在小动物身上看到十字架;

仰上头去,又将见到鸟儿撑开交叉的翅膀;

整个大地与天空不是别的,

只是子午线与经纬线的交叉。

布朗看到了万物的秩序和模式,但却堕入了数字命理法的极端一途;这是古代的数术迷信和新兴的实验精神杂交而生的怪胎(关于古代的数术迷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美国人诺齐克撰写的《数:科学的语言》中的有关章节,有商务印书馆译本;关于自然物之数学模式的现代探讨,可参看斯图尔特的科普著作《自然之数》,有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的汉译本)。

布朗将《瓮葬》与《居鲁士的花园》并作一册出版,是否有什么深意呢?在《居鲁士的花园》一书的“献词”中,布朗为此提供了线索:“继死亡而来的,是快乐的世界,继坟墓而来的,是天国的花园。”这就是布朗的用意。照一位现代学者的说法,这两部书是通体相对的;前一部书中对死亡的苦想,由后一部书中对生命的礼赞做了调剂。这两部书之间,偶然对着设计,肉体对着灵魂,时间对着空间,无知对着知识,物质对着形式,黑暗对光明,变易对恒定。

但我担心读者对于布朗在《居鲁士的花园》中掉书袋的做法缺乏耐心,因此棒打鸳鸯,只译出了《瓮葬》,而省略了《居鲁士的花园》。  

关于布朗的作品,就谈到这里。上面的内容只是我在翻译过程中拉杂想到的,不足以作一篇导言来读,再说有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在,谁又有胆子再做一篇导言呢?所谓“后人有语题不得,崔灏诗篇在上头”。 

为了读者更好地理解布朗和他生活的时代,我还编译了一篇布朗年谱,附在全书之后。

我应该感谢罗亚旗与秦颖两位先生,是他们鼓励我完成了此书的翻译;还应该感谢我的同学刘皓明先生,多年来他一直鼓励我根据自己的兴趣,来阅读西方的典籍,并在十年前他出国的时候,将他的外文藏书赠给了我,使我窥见了17世纪英国文学这个新的世界。在此书翻译的过程中,他还为我解释了某些希腊与拉丁引文的大致含义,并从美国给我寄来了L.C.Martin教授为《医生的宗教》一书所作的详注(书中的译注,便是参照这份详注与C.A.Patrdes的注释做出的),但译本中的所有错误,均应由我负责。

对于中文和英文,我都是一知半解,而且布朗的文字艰涩,所以译本中的错误一定不少,望明眼的读者指正,或干脆用新的译本取代这个译本。

缪哲

1999年1月

随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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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31 13:4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