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散文创作领域,宗璞的散文独具文体特色,因为她深厚的学识修养和独特的生活空间,她的散文就成为了一位知识女性情感经历的表达和思维成果的凝结,在宗璞散文中松和花是出现较多的意象,以此构筑了宁静悠远的意境并通过它们呈现出对于高尚道德境界的不懈追寻,她采用流转自如、音画兼美的语言写人记事、写史记游,她的情感的表达是内敛而节制的,结构却是行云流水般的自由,这恰恰反映出由于环境、学养长期熏染所形成的文化气质和审美格调。本书辅以反映其人生历程的珍贵照片若干幅。可为美文与华照相得益彰,既是伴君品味欣赏之佳作,又为珍藏馈赠之上品。
柳信
今年的春,来得特别踌躇、迟疑,乍暖还寒,翻来覆去,仿佛总下不定决心。但是路边的杨柳,不知不觉间已绿了起来,绿得这样浅,这样轻,远望去迷迷蒙蒙,像是一片轻盈的、明亮的雾。我窗前的一株垂柳,也不知不觉在枝条上缀满新芽,泛出轻浅的绿,随着冷风,自如地拂动。这园中原有许多花木。这些年也和人一样,经历了各种斧钺虫豸之灾,只剩下一园黄土、几株俗称瓜子碴的树。还有这棵杨柳,年复一年,只管自己绿着。
少年时候,每到春来,见杨柳枝头一夜间染上了新绿,总是兴高采烈,觉得欢喜极了,轻快极了,好像习陛命的颜色也染透了心头。曾在中学作文里写过这样几向:
嫩绿的春天又来了
看那陌头的杨柳色
世界上的生命都聚集在那儿了
不是么?
那年轻的眼睛般的鲜亮呵—一
老师在这最后—句旁边打了密密的圈。我便想,应该圈点的,不是这段文字,而是那碧玉妆成绿丝绦般的杨柳。
于是许多年来,便想写一篇《杨柳辩》,因为历来并不认为杨柳是该圈点的,总是以松柏喻坚贞,以蒲柳比轻贱。现在昵,“辩”的锐气已消,尚幸并未全然麻木,还能感觉到那柳枝透露的春消息。
抗战期间在南方,为躲避空袭,我们住在郊外—个庙里。这庙坐落在村庄附近的小山顶上,山上蓊蓊郁郁,长满了各样的树木。—条歪斜的、可容下—辆马车的石板路从山脚蜿蜒而上。路边满是木香花,春来结成两道霜雪覆盖的花墙。花墙上飘着垂柳,绿白相映,绿的格外鲜嫩,白的格外皎洁,柳丝拂动,花儿也随着有节奏地摇头。
庙的右侧,有—叫叫、山坡,草很深,杂生着野花,最多的是野杜鹃,在绿色的底子上形成红白的花纹。坡下有—条深沟,沟匕横生着—株柳树,据说是雷击倒的。虽是倒着,还是每年发芽。靠山坡的一头有一个斜生的枝权,总是长满长长的柳丝,一年有大半年绿阴阴的,好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我和弟弟经常在这柳桥上跑来跑去,采野花;捉迷藏,不用树和灌木,只是草,已足够把我们藏起来了。
—个残冬,我家的小花猫死了。昆明的猫很娇贵,养大是不容易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是死。它躺着,闭着眼。我和弟弟用猪肝拌了饭,放在它嘴边,它仍一动也不动。“它死了。”母亲说,“埋了吧。”我们呆呆地看着那显得格外瘦小的小猫,弟弟鸣呜地哭了。我心里像堵上了什么,看了半天,还不离开。
“埋了吧,以后再买一只。”母亲安慰地说。
我做了—篇祭文,记得有“呜Ⅱ乎小花”一类的话,放在小猫身上。我们抬着盒子,来到山坡。我一眼便看中那柳伞下的地方,虽然当时只有枯枝。我们掘了浅浅的坑,埋葬了小猫。冷风在树木间吹动,我们那时都穿得十分单薄,不足以御寒的。我拉着弟弟的手,呆呆地站着,好像再也提不起玩的兴致了。
忽然间,那晃动的枯枝上透出的一点青绿色,照亮了我们的眼睛,那枝头竟然有一点嫩芽了,多鲜多亮呵!我猛然觉得心头轻松好多。杨柳绿了,杨柳绿了,我轻轻地反复在心里念诵着。那时我的词汇里还没有“生命”这些字眼,但只觉得自己又有了精神,—切都又有了希望似的。
时光流去了近四十年,我已经历了好多次的死别,到一九七七年,连我的母亲也撒手别去了。我们家里,最不能想象的就是没有我们的母亲了。母亲病重时,父亲说过—句话:“没有你娘,这房子太空。”这房子里怎能没有母亲料理家务来去的身影,怎能没有母亲照顾每—个人、关怀每—个人的呵叱和提醒,那充满乡土风味的话音呢!然而母亲毕竟去了,抛下了年迈的父亲。母亲在病榻上用力抓住我的手时说过,她放心,因为她的儿女是好的。
我是尽量想做到让母亲放心的。我忙着料理许多事,甚至没有好好哭—场。
两个多月过去,时届深秋。园中衰草凄迷,落叶堆积。我从外面回来,走过藏在衰草落叶中的小径——这小径,我曾在深夜里走过多少次啊。请医生,灌氧气,到医院送汤送药,但终于抵挡不住人生大限的到来。我茫然地打量着这园子,这时,侄儿迎上来说,家里的大猫——狮子死了,是让人用鸟枪打死的,已经埋了。
这是母亲喜欢的猫,是一只雪白的狮子猫,眼睛是蓝的,在灯下闪着红光。这两个月,它天天坐在母亲房门外等,也没有等得见母亲出来。我没有问埋在哪里,无非是在这一派清冷荒凉之中罢了。我却格外清楚地知道,再没有母亲来安慰我了,再没有母亲许诺我要的—切了。
深秋将落叶吹得团团转,枯草像是久未梳理的乱发,竖起来又倒下去。我的心直在往下沉,往下沉一。忽然,我看见几缕绿色在冷风中瑟瑟地抖颤,原来是那株柳树。在冬日的萧索中,柳色有些黯淡,但在一片枯黄之间,它是在绿着。“这容易生长的、到处都有的、普通的柳树,并不怕冷。”我想着,觉得很安慰,仿佛得到了支持似的。
清明时节,我们将柳枝插在门外,据说是可以辟邪,又选了两枝,插在母亲骨灰盒旁的花瓶里。柳枝并不想跻身松柏等岁寒之友中,它只是努力尽自己的本分,尽量绿得长一些,就像—个普通正常的母亲,平凡清白的人—样。
柳枝在绿着,衬托着万紫千红。这些丝丝垂柳,是会织出大好春光的。
1980年4月
原载《福建文艺》1980年第9期P8-11
今年七月二十六日是我八十初度。安然小友和作家出版社特为我编一本散文集《告别阅读》,以示祝贺,我很感谢。尤其是安然,以她对文学的热爱,对友人的诚心,在母丧中编出此书,更让我感动。她原本是作家,对所编图书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由于为他人作嫁,牺牲了自己的创作时间。还有许多读者和亲友的关心,我怎能不好好活着,努力跋涉八十后的路程。
这些年来,我的散文集有多种,内容大同小异,多属旧作,未免有愧。这一本也还是一样,不过有特殊意义,想来读者会予以宽容。
顾炎武写《五十初度》诗时,住在昌平。今夏我恰在昌平小住,已不见“黄鹄翔山影”,也不闻“青骢别塞声”,有的是各种各样的高楼别墅。不过天地仍较城内宽广,我居然看到了久违的星星,很体会了一番“一星如月看多时”的意境。也诌了几首诗,这里摘录两首:斗转星移七十九,迤逦行来青衫旧。八千里外展紫藤,五十年前栽红豆。伏案每寻惚恍意,凭栏惟有孤星就。何物妙藏葫芦里,高低上下疏篱后?(《八十初度感怀之一》)三松凋落铁箫沉,九命淹缠存一身。家徙万安原有路(注),魂销千障总无痕。练得身形已非己,犹留天地自为春。名山宝卷何时现,满眼风沙未减尘。(《八十初度感怀之二》)
风沙再大,终究会减。我已经做了许多告别, “告另q阅读”不是大事,重要的是,每天都有一个新升的太阳。
宗璞
2007年7月19日
玉精神 兰气息
——宗璞印象
(代编后记)
认识宗璞先生大约是二oo五年六七月间,那时正值她的(《东藏记》获第六届矛盾文学奖,由于我社要出一套“当代散文大家精品文库”,我便慕名找到了她。
一同前往的还有我的老师何镇邦先生。他与宗璞是故交,我便邀他同去,以免初次见面尴尬。后来才知道这完全是多虑了。因为她是那样的和蔼可亲。
夏日的北大比往常更富生机,各种树木花儿繁茂锦簇。多年没来,何老师也记不清具体的位置了,好在他还清晰地记得门牌号。在青年学子的引领下,我们终于看见了燕南园57号。
按约定,我们晚上7点30分见面。这时天色已暗,可是她家的院门还为我们敞开,只有及至胸前木条做的小矮门关着。
我在感动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歉疚,觉得这么晚来打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说先生也年近八十了。
我有些忐忑地按了按门铃,是帮助做家务的阿姨为我们开的门。院子里的灯还亮着,想必也是专门为我们留的。—进院子便有淡淡的花香飘来,我们顺着灰砖铺就的甬道往屋里走,借着灯光我看见甬道两旁长满了刚刚初绽少许白色花朵的玉簪花。哦,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宗璞先生所钟爱的花了。
宗璞先生正在家等着我们。见到我们很高兴,脸上洋溢着热隋。她与何镇邦先生也多年未见,何先生拿出了一本他刚出版的关于文坛逸事的书送给她,并告诉她里面有一篇写她的小文。她高兴地说,是吗?谢谢谢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长沙发上,又让何镇邦坐在单人沙发上,还吩咐刚刚给我们端来茶水的阿姨去给我们拿冰镇西瓜。
我们聊了一些旧事,比如她的父亲冯友兰先生以及二○○四年她刚辞世的丈夫蔡仲德先生。谈到这些已别离的亲人时,宗璞先生的眼里仍然充满哀伤。我们还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她却笑着我们说,眼睛情况不好,视网膜已多次脱落,因做了修复手术才勉强维持到现在,但总是提心吊胆,就害怕感冒咳嗽。手也不能写字了,只能口述请秘书代劳。
我非常惊讶,她尽管如此还孜孜不倦地坚持写作。我真不知她前不久刚刚获得矛盾文学奖的《东藏记》是怎么写出来的,所受的苦一定不少。
我终于跟她讲出想给她重新编一本散文集的想法。她听后并没有表示反对。她说,上一本散文集已出版多年了,这些年还是写了一些新作,也陆续在报刊杂志发表过,倒是可以考虑再结集—部。我又告诉她我们出版社正准备编一套《当代散文大家精品文库》,这本书可以收进文库里。她却笑着说,这并不重要,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做。就这样,我抱着一摞她和她的秘书给我找的她早期出版的散文集,还有一些报刊上的新作,跟她告别。
第二次去燕南园是—个多月以后,也就是当我头头尾尾把那摞书认真读过并依照自己的编辑思想选出了有关篇目时,我再一次去拜访了宗璞先生。
那是—个星期三的下午,大约四点半左右,我知道她老人家喜欢花,就专门到我家附近的花市去给她选了一盆长得十分精神的文竹。我想宗璞先生的眼睛不好,经常看看绿色植物是有益的。这盆文竹摆放在她起居室的小圆桌上一定不错。
这次,我不经任何人指点就顺利找到了宗璞先生的家。
白天的燕南园与夜幕下的大相径庭。现在,这里鸟语花香,阳光从枝叶问洒落下来,斑驳陆离。院子里除了上次所见甬道旁两片洁静优雅的玉簪花开得更加热闹外,还有就是那三棵著名的松了,也就是冯友兰先生为这座院落命名为“三松堂”的由来。
我们就初选的篇目进行讨论,她开始希望按编散文的老习惯把所选内容分成几辑,我便跟她说明了这个选本的编辑思想:着重选能反映或记载她、其父冯友兰、先生蔡仲德以及家庭成员,还有两代知识分子人生命运痕迹的作品。主要是想让读者看了这部作品不仅对她和她的家人有所了解,还能通过他们的生活了解那个时代。所以,打乱了按时间顺序来排列比较好。
她听了很高兴,立刻同意了我的方案。因为她的眼睛看东西很费力,我就一篇一篇将所选篇目读给她听。她听得十分认真,有时没听清会让我再读一—遍。听完后,她又问了我几个小问题,我都——作答。最后她说,没想到你考虑得这样周到,选得很好,眼光也不凡。我非常满意,谢谢你安然,辛苦了。
当时我特别激动,说实在的,累—点没关系,只要她老^家能满意,读者能从中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和美感,那么—个多月来的劳动总算有了好的结果。
我们大约谈了近两个小时,我当心她太累,便提议起来活动活动。我扶着她站起来,然后又扶她到院子走走,因为医生交代她的眼睛不能见太阳光,所以秘书小高便找来一副墨镜给她戴上。我说,很酷嘛!她也笑了,说,没办法,为了保护微弱的视力。
小高为我们拍了几张合影,有在玉簪花旁的,有以院中央那棵挺拔的松为背景的。我们还来到院门前照了两张:一张宗璞先生仍然戴着墨镜,另一张她把墨镜摘了,因为那时太阳已完全落下了帷幕。
天色已晚,我欲跟宗璞先生告别,她却盛隋地留我在她家吃晚饭。她说不必客气,只是便餐,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她叫来阿姨告诉她我跟她一同用餐,让她再做个炒饼,加—个菜。
吃饭的时候,我们自然就聊到了饮食。我想起了她写的一篇关于粥的文章便问她是不是喜欢喝粥。她说特别喜欢,粥能养生,只是做好了不容易,比如,瘦肉粥鱼片粥,既麻烦又很难做出广东人做的那个味来。
我说倒是,但也有简便的,比如蔬菜粥鱼汤粥蛋花粥既简单又有营养,对老年人尤其好。我介绍了这些粥的熬制方法,并强调一定要加一些姜末和黄酒,这样既有营养又能驱寒。以此类推,还可用棒骨汤牛尾汤排骨汤熬粥,老年人喝粥,年轻人吃肉,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宗璞先生听后既高兴又惊讶。她说,我知道粥的种类繁多,那只是在书上看到的,但也不记得有你说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我笑了,说,我是南方人啊。小时候,母亲就经常给我们熬粥。不过那时候是因为粮食不够吃只能喝粥,没有那么讲究,只有当我们生病的时候,母亲才会想办法给我们熬—碗匕好的粥,让我们补补身子。我说的这些大多都是自己后来根据需要演变的。
我们又谈到了广东人喜欢煲汤。她突然对我说,不知为何她总喝不到自家煲的鲜美的汤。哪咱是鸡汤也没有鲜美之感。我觉得很奇怪便叫来阿姨询问她煲汤的过程。阿姨告诉我,她是将鸡肉放在开水里煮十五到二十分钟,然后捞起再放凉水熬。我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告诉阿姨不应该用开水煮那么久,那样肉里的营养都跑掉了。首先应该用温水把肉洗净,再用五六十度的热水洗,这一次主要是尽量把肉里的血水洗去,然后捞起放一会儿,等肉凉了再放进沙锅,加入小半碗黄酒(花雕为好)、两小块拍碎的生姜(冬天可多放—些,淹大约二十分钟),再加入凉水(要一次性放足),然后用中火煮,开锅后将汤上的血末撇掉改文火盖上盖煲—个半到两个小时,起锅时再放少许盐就可以了。 “这样煲出来的鸡汤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又笑着对宗璞先生说,“年轻人愿意吃肉煲的时间可以短一些,这样肉会更香;如果是老年人吃就可以煲长一些,那样肉烂汤美。”
“是吗?太好了。这样说来,我以后可以在家里喝到好汤了?”宗璞先生甚至有些兴奋地说。她又转头对阿姨说,你都记下了吗?不懂的可以再问。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问了我一些细节,我重新说了—遍,直到阿姨说记住了,她似乎才放心。那种认真的态度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想:这是—个多么可爱的老太太啊!难怪她能写出那么美的童话来。其实她只比我母亲小—岁,但她的心态却那么年轻。
告别宗璞先生,告别燕南园,已是晚上九点来钟,乘上公共汽车到家将近十一点了,我一边洗漱—边回想起她那认真可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着摇了摇头。
下来的日子就是进入具体的编辑、排版、校对、做封面的过程。我会经常因为一些小问题给她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予以答复。有时候她记不得所写的了,我就在电话里整段给她读,直到她想起来。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激动地告诉我她终于喝到了十分鲜美的鸡汤了。语气里竟然透出天真和快乐!
书终于出来了,名为(《霞落燕园》。她看到后告诉我很漂亮很满意,还说了感谢之类的话。
之后,我因为做图书宣传和新书的编辑工作,—直没能去看她,但我们时常通个电话相互问好。她知道我那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很是关心,总嘱咐我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拼命了,只要有好的身体工作可以慢慢做。
去年九月初,我恰好在外地出差,正跟—个作者谈书稿,手机响了,原来是宗璞先生打来的。她告诉我,本月十七日下午三点,在现代文学馆多功能厅举行“宗璞作品朗诵会”,希望我能参加。我想都没想就表示一定参加。我再忙也要去,除了参加这个活动外,我们又能见面了。我真的想她了。按她说的,我们已经是忘年交了。
朗诵会是现代文学馆和—个网络公司,还有一些读者发起的。来宾有各个行业的。参加朗诵的有专业人士,也有文学界声望很高的老同志,还有著名作家等等。
音乐缓缓响起,会场变得格外安静。随着乐声,朗诵者慢慢地走上台,他们用饱满的激情以及对宗璞作品的理解和热爱,用音乐般的声音朗诵着那些曾经感动过无数^的作品……
我也被深深地打动了。我看见会场左前方的幕布上贴着“宗璞作品朗诵会”,右前方贴着“玉精神兰气息”几个大字,心一下就被抓住了。“玉精神,兰气息”这是古代对女子的最高评价。今天,把她用在宗璞先生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两个小时的朗诵会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禁不住想起那些令^难挨内容空洞没完没了的会,如果少开一些那样的会,多举办兀场像今天这样的朗诵会,是不是对提升当下人们的精神品位,净化^们的心灵更有益处呢?
大家都很激动,也许跟我—样都有久违的感觉吧?来宾们纷纷向宗璞先生表示祝贺。我也向她走去。当我走近她时,发现她的脸上还有泪水……
—个七十九岁的老人,在自己的朗诵会上竟然像少女一般哭泣,这是怎样的—种情怀啊!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我被她那颗纯粹的心所震撼。七十九年的人生经历了多少苦难,她却依然葆有—颗多情而善感的心!
今年七月二十六日是宗璞先生八十初度的日子,按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八十大寿。记得二○○五年的七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她七十八岁生日那天,恰逢第六届矛盾文学奖在乌镇颁奖,宗璞先生因行动不便没能参加,但我相信那是她这—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也就是那天—早,我给她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祝她远离疾病永远健康,井表示要去看她。她却心疼我说,路太远了,天气又热,你还那么忙,今年就算了,等我八十岁的时候一定特邀你参加我的家宴。
两年—晃就过去了,真的就到了她八十初度的日子。五月初,我有了给宗璞先生的《霞落燕园》重新改版的想法,再加上几篇新作,做成小十六开精装本。这基于两种考虑:—是《霞落燕园》出版后在市场上很受欢迎,读者和文学界评价颇高,但当时只印一万册,早就卖完了,至今还常有读者来电询问是否能买到此书;二是宗璞先生一生热爱文学,写出了许多经典之作。她从小受父亲冯友兰先生哲学思想的影响,通读大量古今名著,特殊的家庭背景,以及匕好的悟性和文学天赋,令她的文字隽永而大气,散发出奇异的文化幽香,有时还能让你闻到山谷幽兰般的气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总编辑侯秀芬,立刻得到了她的支持。这样我就着手这部散文集的编辑改版工作。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宗璞先生。她听后很高兴,对我社的关怀和重视表示由衷的感谢,但觉得新作不多有些对不住读者。我给她做了市场分析才把她说服。
正当我紧锣密鼓地开始排版做封面的时候,我的母亲突然离我们而去了。那是六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夏至那天傍晚,母亲在卫生间洗澡不慎摔跤,再也没有醒来……我连夜飞回福建老家,到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半了。母亲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慈爱、关怀了我们一生的眼睛;她那双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的手也已硬硬冰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拉着她那早已没有体温的手像农妇—般无遮无拦地号啕痛哭……
那是·段怎样黑暗无助的日子啊!办完丧事,我强打精神飞回了北京,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我。可是,我只到出版社上一天班就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灵魂似乎也飘摇着离我而去,更可怕的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茶饭不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样恍惚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想到这本书还在等着我去关怀照顾,还要赶在宗璞先生生日之前出版,作为出版社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想到母亲一定不愿意看到我因为她的离去如此痛苦,甚至颓废。我便告诉自己:必须一点一点地开始工作。
我给宗璞危生打了个电话,对她说这段时间没跟她联系的原因,并告诉她书也许无法按预期的时间出来,可能要往后拖几天。她听后非常惊讶,说,她能深刻地理解我的悲痛,她也曾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这样的时候还为她编辑此书她很感动。让我不要着急,书迟一些日子出没关系,要好好休息,调整心态,一定要节哀……
现在,这本书终于可以付梓了,在美编和出版部同志的共同努力下,封面也已经做好了。我将带着这本名为《告别阅读》的封面去参加宗璞先生的生日家宴,但愿她可以给宗璞先生的寿宴带去些许喜气和欢乐。
安然
2007年7月25日凌晨
于北京团结湖寓所
(安然,原名黎云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儿电影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作家出版社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