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以其“真挚清幽的神态”屹立于“五四”散文之林;他的散文韵致无穷,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读之令人心醉沉迷。《匆匆》、《背影》、《荷塘月色》、《春》等名篇,一直被认为是白话美文的典范,历来一直被选为大中学校的语文教材。 在“五四”时期散文、小品“极一时之盛”“绚烂极了”的散文百花园里,有周作人的隽永,俞平伯的绵密,徐志摩的艳丽,冰心的飘逸,而朱自清先生则以其“真挚清幽的神态”屹立于“五四”散文之林(钟敬文《柳花集》,群众图书公司1929年初版),他的散文以独特的美文艺术风格,为中国现代散文增添了瑰丽的色彩,为建立中国现代散文全新的审美特征,树立了“白话美文的模范”。
本书汇集作者多篇小说、散文、杂文,如《狂人日记》、《祝福》、《秋夜》、《灯下漫笔》等。
朱自清(1898-1948)字佩弦,著名散文家,诗人,学者,民主战士。文学研究会早期成员。江苏东海人,因祖父,父亲都定居扬州,又自称扬州人。原名自华,号秋实。
幼年受士大夫家庭的传统教育,1916年中学毕业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1920年毕业后在江,浙的中学任教,极受欢迎。1925年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1931-1932年在英国伦敦学语言学及英国文学,回国后仍在清华大学任教授并兼中文系主任。
早年从事新诗创作,内容多写小资产阶级的失意,也有觉悟青年对光明的呼唤。在清华任教后,创作转向散文,同时研究古典文学。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之中,朱自清因其优美情深的散文而享有盛誉。他的散文精细凝重,有如绘画中的工笔画。他的代表作品《背影》《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等当时风靡全国,几乎家喻户晓。有的评论家说朱自清的散文毛病在于过于精细,密度过大,如煮粥,因为水少太稠了。这与其说是缺点,不如说是朱先生文章的特点、优点。
儿 女
我现在已是五个儿女的父亲了。想起圣陶喜欢用的“蜗牛背了壳”的比喻,便觉得不自在。新近一位亲戚嘲笑我说,“要剥层皮呢!”更有些悚然了。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在胡适之先生的《藏晖室札记》里,见过一条,说世界上有许多伟大的人物是不结婚的;文中并引培根的话,“有妻子者,其命定矣。”当时确吃了一惊,仿佛梦醒一般;但是家里已是不由分说给娶了媳妇,又有甚么可说?现在是一个媳妇,跟着来了五个孩子;两个肩头上,加上这么重一副担子,真不知怎样走才好。“命定”是不用说了;从孩子们那一面说,他们该怎样长大,也正是可以忧虑的事。我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不成。自然,“子孙崇拜”,“儿童本位”的哲理或伦理,我也有些知道;既做着父亲,闭了眼抹煞孩子们的权利,知道是不行的。可惜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我是仍旧按照古老的传统,在野蛮地对付着,和普通的父亲一样。近来差不多是中年的人了,才渐渐觉得自己的残酷;想着孩子们受过的体罚和叱责,始终不能辩解——像抚摩着旧创痕那样,我的心酸溜溜的。有一回,读了有岛武郎《与幼小者》的译文,对了那种伟大的,沉挚的态度,我竞流下泪来了。去年父亲来信,问起阿九,那时阿九还在白马湖呢;信上说,“我没有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他才好。”我为这句话哭了一场;我为什么不像父亲的仁慈?我不该忘记,父亲怎样待我们来着!人性许真是二元的,我是这样地矛盾;我的心像钟摆似的来去。
你读过鲁迅先生的《幸福的家庭》么?我的便是那一类的“幸福的家庭”!每天午饭和晚饭,就如两次潮水一般。先是孩子们你来他去地在厨房与饭间里查看,一面催我或妻发“开饭”的命令。急促繁碎的脚步,夹着笑和嚷,一阵阵袭来,直到命令发出为止。他们一递一个地跑着喊着,将命令传给厨房里佣人;便立刻抢着回来搬凳子。于是这个说,“我坐这儿!”那个说,“大哥不让我!”大哥却说,“小妹打我!”我给他们调解,说好话。但是他们有时候很固执,我有时候也不耐烦,这便用着叱责了;叱责还不行,不由自主地,我的沉重的手掌便到他们身上了。于是哭的哭,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接着可又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说红筷子好,他说黑筷子好;这个要干饭,那个要稀饭,要茶要汤,要鱼要肉,要豆腐,要萝卜;你说他菜多,他说你菜好。妻是照例安慰着他们,但这显然是太迂缓了。我是个暴躁的人,怎么等得及?不用说,用老法子将他们立刻征服了;虽然有哭的,不久也就抹着泪捧起碗了。吃完了,纷纷爬下凳子,桌上是饭粒呀,汤汁呀,骨头呀,渣滓呀,加上纵横的筷子,欹斜的匙子,就如一块花花绿绿的地图模型。吃饭而外,他们的大事便是游戏。游戏时,大的有大主意,小的有小主意,各自坚持不下,于是争执起来;或者大的欺负了小的,或者小的竞欺负了大的,被欺负的哭着嚷着,到我或妻的面前诉苦;我大抵仍旧要用老法子来判断的,但不理的时候也有。最为难的,是争夺玩具的时候:这一个的与那一个的是同样的东西,却偏要那一个的;而那一个便偏不答应。在这种情形之下,不论如何,终于是非哭了不可的。这些事件自然不至于天天全有,但大致总有好些起。我若坐在家里看书或写什么东西,管保一点钟里要分几回心,或站起来一两次的。若是雨天或礼拜日,孩子们在家的多,那么,摊开书竞看不下一行,提起笔也写不出一个字的事,也有过的。我常和妻说,“我们家真是成日的千军万马呀!”有时是不但“成日”,连夜里也有兵马在进行着,在有吃乳或生病的孩子的时候!
我结婚那一年,才十九岁。二十一岁,有了阿九;二十三岁,又有了阿菜。那时我正像一匹野马,哪能容忍这些累赘的鞍鞯,辔头,和缰绳?摆脱也知是不行的,但不自觉地时时在摆脱着。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真苦了这两个孩子;真是难以宽宥的种种暴行呢!阿九才两岁半的样子,我们住在杭州的学校里。不知怎地,这孩子特别爱哭,又特别怕生人。一不见了母亲,或来了客,就哇哇地哭起来了。学校里住着许多人,我不能让他扰着他们,而客人也总是常有的;我懊恼极了,有一回,特地骗出了妻,关了门,将他按在地下打了一顿。这件事,妻到现在说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忍;她说我的手太辣了,到底还是两岁半的孩子!我近年常想着那时的光景,也觉黯然。阿菜在台州,那是更小了;才过了周岁,还不大会走路。也是为了缠着母亲的缘故吧,我将她紧紧地按在墙角里,直哭喊了三四分钟;因此生了好几天病。妻说,那时真寒心呢!但我的苦痛也是真的。我曾给圣陶写信,说孩子们的磨折,实在无法奈何;有时竟觉着还是自杀的好。这虽是气愤的话,但这样的心清,确也有过的。后来孩子是多起来了,磨折也磨折得久了,少年的锋棱渐渐地钝起来了;加以增长的年岁增长了理性的裁制力,我能够忍耐了——觉得从前真是一个“不成材的父亲”,如我给另一个朋友信里所说。但我的孩子们在幼小时,确比别人的特别不安静,我至今还觉如此。我想这大约还是由于我们抚育不得法;从前只一味地责备孩子,让他们代我们负起责任,却未免是可耻的残酷了!
正面意义的“幸福”,其实也未尝没有。正如谁所说,小的总是可爱,孩子们的小模样,小心眼儿,确有些教人舍不得的。阿毛现在五个月了,你用手指去拨弄她的下巴,或向她做趣脸,她便会张开没牙的嘴格格地笑,笑得像一朵正开的花。她不愿在屋里待着;待久了,便大声儿嚷。妻常说,“姑娘又要出去溜达了。”她说她像鸟儿般,每天总得到外面溜一些时候。闰儿上个月刚过了三岁,笨得很,话还没有学好呢。他只能说三四个字的短语或句子,文法错误,发音模糊,又得费气力说出;我们老是要笑他的。他说“好”字,总变成“小”字;问他“好不好?”他便说“小”,或“不小”。我们常常逗着他说这个字玩儿;他似乎有些觉得,近来偶然也能说出正确的“好”字了——特别在我们故意说成“小”字的时候。他有一只搪瓷碗,是一毛来钱买的;买来时,老妈子教给他,“这是一毛钱。”他便记住“一毛”两个字,管那只碗叫“一毛”,有时竟省称为“毛”。这在新来的老妈子,是必需翻译了才懂的。他不好意思,或见着生客时,便咧着嘴痴笑;我们常用了土话,叫他做“呆瓜”。他是个小胖子,短短的腿,走起路来,蹒跚可笑;若快走或跑,便更“好看”了。他有时学我,将两手叠在背后,一摇一摆的;那是他自己和我们都要乐的。他的大姊便是阿菜,已是七岁多了,在小学校里念着书。在饭桌上,一定得哕哕唆唆地报告些同学或他们父母的事情;气喘喘地说着,不管你爱听不爱听。说完了总问我: “爸爸认识么?”“爸爸知道么?”妻常禁止她吃饭时说话,所以她总是问我。她的问题真多:看电影便问电影里的是不是人?是不是真人?怎么不说话?看照相也是一样。不知谁告诉她,兵是要打人的。她回来便问,兵是人么?为什么打人?近来大约听了先生的话,回来又问张作霖的兵是帮谁的?蒋介石的兵是不是帮我们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每天短不了,常常闹得我不知怎样答才行。她和闰儿在一处玩儿,一大一小,不很合式,老是吵着哭着。但合式的时候也有:譬如这个往床底下躲,那个便钻进去追着;这个钻出来,那个也跟着——从这个床到那个床,只听见笑着,嚷着,喘着,真如妻所说,像小狗似的。现在在京的,便只有这三个孩子;阿九和转儿是去年北来时,让母亲暂时带回扬州去了。
阿九是欢喜书的孩子。他爱看《水浒》,《西游记》,《三侠五义》,《小朋友》等;没有事便捧着书坐着或躺着看。只不欢喜《红楼梦》,说是没有味儿。是的,《红楼梦》的味儿,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能领略呢?去年我们事实上只能带两个孩子来;因为他大些,而转儿是一直跟着祖母的,便在上海将他俩丢下。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分别的一个早上。我领着阿九从二洋泾桥的旅馆出来,送他到母亲和转儿住着的亲戚家去。妻嘱咐说,“买点吃的给他们吧。”我们走过四马路,到一家茶食铺里。阿九说要熏鱼,我给买了;又买了饼干,是给转儿的。便乘电车到海宁路。下车时,看着他的害怕与累赘,很觉恻然。到亲戚家,因为就要回旅馆收拾上船,只说了一两句话便出来;转儿望望我,没说什么,阿九是和祖母说什么去了。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硬着头皮走了。后来妻告诉我,阿九背地里向她说:“我知道爸爸欢喜小妹,不带我上北京去。”其实这是冤枉的。他又曾和我们说,“暑假时一定来接我啊!”我们当时答应着;但现在已是第二个暑假了,他们还在迢迢的扬州待着。他们是恨着我们呢?还是惦着我们呢?妻是一年来老放不下这两个,常常独自暗中流泪;但我有什么法子呢!想到“只为家贫成聚散”一句无名的诗,不禁有些凄然。转儿与我较生疏些。但去年离开白马湖时,她也曾用了生硬的扬州话(那时她还没有到过扬州呢)和那特别尖的小嗓子向着我:“我要到北京去。”她晓得什么北京,只跟着大孩子们说罢了;但当时听着,现在想着的我,却真是抱歉呢。这兄妹俩离开我,原是常事,离开母亲,虽也有过一回,这回可是太长了;小小的心儿,知道是怎样忍耐那寂寞来着!
我的朋友大概都是爱孩子的。少谷有一回写信责备我,说儿女的吵闹,也是很有趣的,何至可厌到如我所说;他说他真不解。子恺为他家华瞻写的文章,真是“蔼然仁者之言”。圣陶也常常为孩子操心:小学毕业了,到什么中学好呢?——这样的话,他和我说过两三回了。我对他们只有惭愧!可是近来我也渐渐觉着自己的责任。我想,第一该将孩子们团聚起来,其次便该给他们些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爱儿女的人,因为不曾好好地教育他们,便将他们荒废了。他并不是溺爱,只是没有耐心去料理他们,他们便不能成材了。我想我若照现在这样下去,孩子们也便危险了。我得计划着,让他们渐渐知道怎样去做人才行。但是要不要他们像我自己呢?这一层,我在白马湖教初中学生时,也曾从师生的立场上问过丐尊,他毫不踌躇地说,“自然罗。”近来与平伯谈起教子,他却答得妙,“总不希望比自己坏罗。”是的,只要不“比自己坏”就行,“像”不“像”倒是不在乎的。职业,人生观等,还是由他们自己去定的好;自己顶可贵,只要指导,帮助他们去发展自己,便是极贤明的办法。
予同说,“我们得让子女在大学毕了业,才算尽了责任。”sK说,“不然,要看我们的经济,他们的材质与志愿;若是中学毕了业,不能或不愿升学,便去做别的事,譬如做工人吧,那也并非不行的。”自然,人的好坏与成败,也不尽靠学校教育;说是非大学毕业不可,也许只是我们的偏见。在这件事上,我现在毫不能有一定的主意;特别是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知道将来怎样?好在孩子们还小,将来的事且等将来吧。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培养他们基本的力量——胸襟与眼光;孩子们还是孩子们,自然说不上高的远的,慢慢从近处小处下手便了。这自然也只能先按照我自己的样子:“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光辉也罢,倒楣也罢,平凡也罢,让他们各尽各的力去。我只希望如我所想的,从此好好地做一回父亲,便自称心满意。——想到那“狂人”“救救孩子”的呼声,我怎敢不悚然自勉呢?
1928年6月24日晚写毕,北京清华园。
原载1928年10月10日《小说月报》第19卷第10号
P52-55
朱自清(1898--1948),字佩弦,江苏扬州人,祖籍浙江绍兴,现代散文家、诗人、学者。学生时代开始创作新诗,后主要从事散文写作和教育事业。
朱自清曾说:“我是大时代中一名小卒,是平凡不过的人。才力的单薄是不用说的,所以一向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散文……我所写的大抵还是散文多。”(《论现代中国的小品散文》)这当然是自谦之辞。朱先生才高情深,学识渊博,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以后,从1927至1948年任清华大学(含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抗日战争胜利之后,积极支持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学生民主爱国运动。朱先生虽然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感情真挚,一身浩然正气。毛泽东曾对朱自清的大无畏精神大加赞扬,主张写“朱自清颂”,歌颂他的爱国热忱。1948年8月,因贫病交加在北京逝世。著有诗文集《踪迹》,散文集《背影》《欧游杂记》《你我》《论雅俗共赏》等。
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之中,朱自清因其优美情深的散文而享有盛誉。他的散文精细凝重,有如绘画中的工笔画。他的代表作品《背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等当时风靡全国,几乎家喻户晓。有的评论家说朱自清的散文毛病在于过于精细,密度过大,如煮粥,因为水少太稠了。这与其说是缺点,不如说是朱先生文章的特点、优点。
这本文集收入朱自清九个专集中的重要文章。第一部分《踪迹》五篇中,《匆匆》是一篇散文诗。朱自清1922年4月13日写给友人俞平伯的信中,他问俞平伯:你觉可称得散文诗否?信中还说:“我的《匆匆》,一面因情思繁复,散较为适当,但也有试作散诗的意思。”1935年他为《中国新文学大系》编选《诗集》,也将本篇选人,可见他自己也是将本篇看作诗——散文诗的。本篇还曾选人解放前小学国语课本中。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南京秦淮河,又相约以相同题目各写一篇游记。结果俞平伯的文章显得过于细密而有累赘之嫌,朱自清这篇文章则雍容华贵,绘影绘声,如诗如画。两位都堪称丹青高手,泼墨大师,一位凝重细密,一位妙手天成。相比之下,朱先生文章似乎更胜一筹。如今秦淮依旧,桨声如昨,却未见有人写出如此美文。有斯人方有斯文,此文不虚也。
《温州的踪迹》是一组以写景为主的美文,其中《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一篇是描写一幅画的,文题也是画题。文章不像一般画评那样从构图、设色、笔法等方面去进行评论,而是以其生动形象的语言,细腻地描写画面的布局、色彩和神态,揭示画的内容,传达画的意境。因此,它不是一般的评论文字,而是一篇情景交融的优美散文。文章最后写道:“这页画布局那样经济,设色那样柔活,故精彩足以动人。虽是区区尺幅,而情韵之厚已足沦肌浃髓而有余。”这几句话也可以用来概括他的这组散文的艺术特色。
谈中国现代散文,就不能不谈朱自清。谈朱自清,就不能不谈《背影》。这是一篇抒写父子情深的名作,几十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它之所以脍炙人口,就在于它以朴素细腻的文笔,平凡而动人的琐事,倾诉了一种真挚、深厚而朴实的亲子之爱,因而拨动了人们的心弦,引起强烈的共鸣。
《背影》的艺术魅力,还在于它巧妙的构思和高超的表现手法。文意跌宕起伏,平实中显现出曲折,是《背影》在结构上的突出特点。通过人物的行动刻划人物的心理,把人物的心理、感情表现得更加深刻动人。这是文章打动人心的又一原因。文章中三次提到父亲的“背影”,这种写法不仅紧扣题目,而且由于“背影”的反复出现,就像诗歌中的重章叠句一样,使文章更富有抒情的韵味。
在回答“您的《背影》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这类问题时,作者说:“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里那句话。当时读了父亲的信,真的泪如泉涌。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我这文章只是写实,似乎说不到意境上去。”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前期散文名篇之一。作者心中之块垒,都寄托在眼前的荷塘月色之中,读来使人既惊其笔力之精妙,又感染上了淡淡的惆怅。清华园里,至今荷塘荷花年年开,月儿月月圆,来此徜徉留连的文人墨客万万千,朱先生的一篇《荷塘月色》却成了千古绝唱。
《欧游杂记》是朱自清1932年夏,因清华大学的休假游历欧洲而写的一本游记,本是专为中学而写的。叶圣陶在为这本书写的广告中说:这本游记是“用印象的笔法记述所见到的景物,读了不单‘知道’,并且‘感到’那些景物如在目前。”文集中所选的《威尼斯》以结构绵密、状物工巧、语言洗炼见长,很能体现朱自清后期散文的特色。
《标准与尺度》《论雅俗共赏》《语文影及其他》属于评论和杂文,表现了朱自清精深的学术造诣和对现实社会生活的关注。先生的学术论著深入浅出,举重若轻,显示了大家风范。
朱自清二十五岁以前喜欢写诗,可算新诗的开拓者。这本文集最后一部分《雪朝》就是他的部分诗作。作者曾说:“前年一个朋友看了我偶然写下的《战争》,说我不能做抒情诗,只能做史诗。这其实就是说我不能做诗。我自己也有些觉得如此,便越发懒怠起来。”平心而论,朱自清的诗远不如散文成就高。但那毕竟是荜路蓝缕,开拓期的新诗也有其特殊的韵味。
朱自清的挚友叶圣陶,以文学家的眼光评论朱先生,对我们阅读这本文集有莫大的帮助和启示,摘录如下:“佩弦兄的散文,我是十分推崇的。我曾经向青年们、少年们作过多次介绍,还对我的子女们说,写散文应该向朱先生学。如果,有人问我是否有点儿偏爱,我乐于承认。每回重读佩弦兄的散文,我就回想起倾听他闲谈的乐趣,古今中外,海阔天空,不故作高深而情趣盎然。我常常想,他这样的经验,他这样的想头,不是我也有过吗?在我只不过一闪而逝,他却紧紧抓住了。他还能表达得恰如其分,或淡或浓,味道极正而且醇厚。只有早期的几篇,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不免有点儿着意为文,并非不好,略嫌文胜于质;稍后的《背影》《给亡妇》就做到了文质并茂,全凭真感受真性情取胜。到了后期,如《飞》,套一句老话,可以说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这是一生关心中学健康成长的叶老的肺腑之言,是作为作家教育家的叶圣陶老先牛教我们如何学习朱自清文章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