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通过偏远蛮荒而又淳朴温厚的桂西高原的风土、人情、世态的描述，尽情展现了农民二傻的形象，里面有许多桂西客家人的方言。

然而，在复杂的时代背景下，二傻你一个普通农民怎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这是有关中国农民的一曲悲喜剧。

二傻并不“傻”，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典型的中国农民。

然而，在如此复杂的时代背景下，二傻你一个普通农民怎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这是有关中国农民的一曲悲喜剧。

第一章

那是个日头火辣辣的日子。

二傻他婆才扯了几把猪菜，就热得背里头像有针扎，还胸口憋得老火，气都喘不顺畅了，以前没碰到过的哩。二傻他婆伸直腰，捂着胸口，抬脑壳看了看日头，心想，莫要碰到啥子倒霉的事哩。

那一天，二傻他婆不幸就碰到了倒霉的事。

这都要怪二傻他婆多管闲事。她打猪菜打得好好的，却突然看到一只山雀被蜘蛛网网到了。小山雀可怜地叫着，挣扎着，但它越动弹越被网得牢，这时，一直蹲在一边看热闹的那只绿头蜘蛛才龇牙舞爪，麻利地扑上来。眼看小山雀难逃灭顶灾难，二傻他婆抽过一条木棍，把那只绿头蜘蛛打落了下来。获救的小山雀破网弹出，“啁啾”一声远远而去，二傻他婆却被打落到了地上的绿头蜘蛛恶狠狠咬了一口。

“妈哎——”二傻他婆惊叫着低头一看，那只脑壳泛着绿光的蜘蛛，撅着屁股，咬着她的脚指头甩都甩不掉。二傻他婆一巴掌打下去，把那只蜘蛛打了个稀巴烂。但二傻他婆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又“妈哎一妈哎一”叫起来，她感觉从脚指头一直火辣辣痛到了心尖尖上。

二傻他婆活了六十多年，见过许许多多的蜘蛛，咬了她一口的这种绿头蜘蛛却从来没有见过。但她终于想起来，她很小的时候，她姥爷曾告诫她，上山时莫要乱钻，有种绿头蜘蛛毒得很，能咬死人哩。当时倒是把二傻他婆吓坏了，但以后五六十年过去，何时听说过有被蜘蛛咬死了的事呢?蜘蛛能咬死人早被二傻他婆忘到了脑壳背后。但现在就不同了'脚背不但火辣辣钻心痛，而且像打气一样，一下子肿到了脚脖子。于是二傻他婆急火起来，猪菜也不打了，“妈哎妈哎”一路叫唤着赶回了家。

那时阳光已经一抹抹一块块从垌子间移挪到了山腰上，再等一会儿，它们从山腰山巅全部消失后，天就陕要黑了c

二傻从教室出来时，老六他们已经打起了泥巴仗，难得二傻没有满地去找泥巴，而是将他婆缝制的土布书包挟在大腿上，急火急火就向家中跑。

“二傻，太阳还没落山，你这么急回家干卵?”老六在二傻的背后高声喊。

家也在牛背村的歪嘴跟着老六起哄，喊：“二傻，你今天敢跟老子打泥巴仗，老子两泥巴就整死你。”

要是往时，二傻早就一肚子火，和老六他们打个天昏地暗了。但这天从下午开始，他的心里头就慌慌火火，急急就等着放学，好赶紧向家里赶。

“你们等着，老子明天再收拾你们。”二傻一边说，一边脚不停地往家里跑去。

从学校到家，有八里地，二傻几乎是一口气跑了过来。一头撞进家门前院子的栅栏，二傻就看到他爹耷拉着脸，满眼都是焦虑，在大门口走来走去。

一见二傻进了院门，二傻他爹就冲二傻吼：“郎个搞的?太阳落山了你还没到家，路上耍啥子麻厌去了?”

二傻抬头望望山巅，见还有一抹抹的残阳挂在那头，况且自己一放学，就没命往家赶，并没有去耍啥子麻戾，于是就有些委屈地说：“爹，我是一放学，就急火火跑回家的哩!”

“莫说了，爹知道你路上没贪耍。”二傻他爹自然知道二傻这天回来得早，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抚了抚走到跟前了的二傻的头，说，“你婆被毒蜘蛛咬了，痛得很哩，你快到牛背村叫牛郎中来给你婆唏唏(唏，汉语词典的解释为嘹望、仰慕，但在云贵高原某些地方的方言里，唏只有看的意思)。”

二傻“哦”一声，知道自己为郎个放学后不和老六他们打泥巴仗，而是拼命往家赶的原因了。他进到屋里看到他婆躺在堂屋的懒人椅上，—双手痛得都发抖了。

见到二傻，他婆“妈哎妈哎”又叫唤了几声，才说：“二傻哩，婆痛死了哩，郎个办办哩?”

二傻蹲到他婆身边，轻轻摸了摸他婆那条又红又肿的脚杆，心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才说：“婆你挺一挺，这杆子(这杆子，方言，相当于这会儿)二傻就去叫牛郎中，牛郎中一来，婆的脚杆就不痛了哩。”

打一懂事，二傻就知道自己天天晚上是钻他婆的被窝睡觉。哪天晚上他婆走亲戚没回来，二傻就睡不舒坦，他要他婆搂着，听她讲故事，那才睡得香。二傻他爹有时偷偷塞点好吃的东西给二傻他婆，但二傻他婆又把这好吃的东西偷偷塞到了二傻的书包里。这么好的婆，现在却在受罪，二傻能不心痛、不着急么?刚才回来，二傻是跑一阵，走一阵，现在二傻是一下子也不歇歇，一口气又从原路跑回了牛背村。

又跑了八里地，二傻满头大汗、气喘嘘嘘又来到牛背村时，见到大队小学前的稻田里老六、歪嘴他们几个分成两伙，相隔个三四十米，打泥巴仗打得满天都是泥块在飞。

见到二傻，老六他们都停下了打泥巴，老六喊：“二傻，老子说你跑啥子卵么，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快点过来，你加到那伙里头!”

“我婆挨毒蜘蛛咬了，我是来叫牛郎中去给我婆唏唏的。”二傻大口大口喘着气说。

“咬得恶不恶?”歪嘴问。

“恶哩，我婆痛得都叫妈了哩!”

老六说：“我刚才看见牛郎中牵他家的马往沟沟里去了，看来是遛马去了，我帮你去喊哦，你等一杆杆。”

“牛郎中——，二傻他婆挨毒蜘蛛咬了哩，你快点回来，去唏——唏——”

老六顾不得打泥巴仗了’他拖着长长的声调，喊着向沟沟里一路跑去。

牛郎中看了二傻他婆的那条脚杆，也惊得吸了几口冷气，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蜘蛛能把人的脚杆咬成这个样子的，看来毒性大得很。说着，牛郎中将随身带来的几种草药捣碎了，敷到了二傻他婆的伤眼上。

但牛郎中的草药敷了几次，二傻他婆在“妈哎妈哎’’的痛苦叫唤中又捱了几天后，牛郎中有些无奈了，他骂自己是狗日的，没本事，要二傻他爹陕把婆送去公社卫生院。

公社卫生院离二傻家所在的王家坳有三十几里地，之间是一条骡马慢走时，大意也会失前蹄的山问小路。二傻他婆脚杆都肿到大腿根了，要是坐骡马走，怕颠都颠死呢。于是二傻他爹砍来两根手杆粗的毛竹，将懒人椅捆牢在这两根竹竿上，叫来几个亲戚，要把二傻他婆抬到公社卫生院去。

那天是礼拜天，二傻不用上学，他见爹和儿个叔伯将二傻他婆背到懒人椅上，抬起架子要走时，说：“爹，我也去。”

二傻他爹眼一鼓，说：“你去干啥子?几十里路哩，你娃崽家，莫给老子添乱。”

“去年我不是去过公社赶场么?来回一个人走，走还走在你前头，给你添乱没有?”二傻理直气壮说。

见二傻顶嘴，二傻他爹来火了，他举起巴掌，说：“你嘴巴硬是不是?老子一巴掌下去，看你狗日的还说不说得话。”

这时二傻他婆已经被抬了起来，架子吱吱嘎嘎响，她挨颠了一下，痛得又“妈哎妈哎”，但她见二傻他爹举手要打二傻，便赶紧停下了叫唤，说：“你打二傻一下，老娘我就不去公社卫生院了。”

“这个娃崽嘴巴恶得很，不打一下他不会听话哩。”

二傻他婆不理了二傻他爹，冲二傻说：“二傻哩，你婆是去唏脚杆，不是赶场哩，你去不好耍哩。”  “我知道哩。”二傻说，“我光是想，一路上有好多牛屎泡(牛屎泡，一种荆棘上结的果实，色浅红或嫩黄，味甜略带酸，汁多)，我捡了给婆吃哩。”

听了这话，二傻他爹便不再鼓眼了，说：“好好好，你去你去。”

于是二傻像只猴子，三两下爬到了他家院子角落的泡桐树上，扯下了两张宽厚的泡桐叶。他要用这泡桐叶卷成一个大喇叭，装牛屎泡给他婆吃呢。

日头还没挂到天中央，二傻便跟他爹一行赶到了公社卫生院。

二傻看到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医生在他婆跟前忙一阵子后，责怪他爹说：“你郎个搞的嘛，老人家再晚来两天，就是锯掉这条腿说不定还保不住命呢。”

在二傻面前凶神恶煞的二傻他爹在女医生面前温顺得像只绵羊，他低声下气哀求说：“大慈大悲的医生哩，我娘才六十多岁哩，还不能死哩，你救救她吧，我们一家都给你下跪磕头哩。”

女医生扶了一把真的就想下跪的二傻他爹，哭笑不得，说：“你郎个搞的嘛，一个大老爷子，怎么说跪就跪了?我没有说你娘没得救了嘛，我是说你娘再晚两天才说不定没得救的嘛。”

听女医生这么说了，二傻他爹腿又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他说：“哎呀呀，哎呀呀，我娘的命就靠你了。赶明天我给你背一背篼红苕来，我们王家坳那山旮旯里种的红苕甜得很哩。”

吃了二傻他娘天没亮就起床蒸好的包谷粑粑，日头就从正中向西挪了去，二傻他爹用衣袖抹了抹嘴角，说：“医生说娘要住院打吊钆我陪娘，其他的就都返回去吧。”

二傻嘟喃了一句，想说他也留下来陪他婆，但赶明天要上学，而且他刚才也听到女医生说了，住院一晚要两角钱，陪病人的也要一角钱一晚，一晚就是两斤多盐巴的钱，数目大哩。于是二傻和几个叔伯，吃过晌午饭后，就回王家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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