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收了从阿狄生与斯梯尔到伍尔夫二百年间十四位作家的随笔作品。每位作者前面还有译者所撰写的作者和作品特色介绍。从英国散文的不朽篇章中,掇英三十一篇,出自18-20世纪的十四位作者的手笔。突出地反映了作者们独有的平和而丰富的情怀,幽默并略带讥讽的语境。书名取自18世纪的阿狄生的篇随笔名,漫话当时的市景民俗,卖报纸、卖点心、消防队……书中选19世纪的代表作家为兰姆,其作品记录了他作为一个忙碌的小职员,在生活中找到带苦味的快乐和遐想。这里还有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她在开创意识流小说的同时,用轻快的散文手法写下了她对文学的挚爱和印象,成为英国20世纪英国散文中的一奇葩。
从英国散文的不朽篇章中,掇英三十一篇,出自18-20世纪的十四位作者的手笔。突出地反映了作者们独有的平和而丰富的情怀,幽默并略带讥讽的语境。书名取自18世纪的阿狄生的篇随笔名,漫话当时的市景民俗,卖报纸、卖点心、消防队……书中选19世纪的代表作家为兰姆,其作品记录了他作为一个忙碌的小职员,在生活中找到带苦味的快乐和遐想。这里还有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她在开创意识流小说的同时,用轻快的散文手法写下了她对文学的挚爱和印象,成为英国20世纪英国散文中的一奇葩。
阿狄生(Joseph Addison,1672—1719)与斯梯尔(Richard Steele,1672—1729)是继培根之后,存18世纪初出现的有代表性的英同随笔作家。他们两人从小就是好朋友,生于同年,一同上中学,一同在牛津大学读书,后来在政治活动中又同属辉格党,特别冈为他们两人的文学成就密切联系在一起,昕以在文学史上常把他们两人并称。
但是,这两位老朋友的脾气和经历是很不一样的:阿狄生性格沉稳、含蓄、温文尔雅而工于心计,一辈子一帆风顺。他在大学时代学习优异,用拉丁文史写的诗得到好评。毕业后先做研究生,后来又到欧洲大陆见习外交。1704年,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巾,英国在布伦罕一役战肿法国,阿狄生写了颂诗《战役》,受到英国政府重视。从此,他宦途得意,连任要职:当过议会议员、爱尔兰总督助理、英国副国务大臣,最后升任同务大臣。他的经济状况门然也是优裕的。
斯梯尔却是一个热情、活跃、爱玩爱动的爱尔兰人,大学未毕业就离校当了骑兵,升到上尉。从罕期间,他酗酒赌博,还与人决斗;经济上常常陷入闲境,借到钱又去挥霍。据说,有一次他写信向阿狄生哀词告借,阿狄生借给他一百英镑。第二天,阿狄生上看他,却见他在家大摆酒宴,高朋满座。阿狄生气不过,叫法庭执行电逼他还债。看来,斯梯尔的睥气像是绅士阶级当中的一个“浪子”。不过,他和他的老朋友阿狄生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即文学的才能和事业心i他在军队里小断写诗、写喜剧。1707年,他被辉格党政府任命为官报主编。这一官报,每周两期,刊载任免事项和旧内外消息,这对他从事新闻事业是一种初步锻炼。
1709年,斯梯尔创办了《闲话报》。这个刊物每周三期,内容分为社交娱乐、诗歌、学术、新闻、随感录五项,把时事、闲谈、随笔文章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富有文学趣味,面向伦敦的中、上层市民。斯梯尔说明:“本报的目的在于揭穿生活中的骗术,扯下狡诈、虚荣和矫情的伪装,在我们的衣着、谈话和行为中提倡一种质朴尢华的作风。”为了吸引读者,斯梯尔使用了“艾萨克·毕克斯塔夫”这个笔名。这本来是斯威夫特在揭露伦敦一个骗人的星相家时所使用过的似名,斯梯尔接过来继续使用,大做文章。这时,阿狄生在爱尔兰做官,也为《闲话报》写文章。《闲话报》是英国第一家文学性期刊,出版后大受欢迎,成为当时俱乐部和咖啡馆里不可缺少的读物。
1710年,英国托利党上台,辉格党失势,阿狄生丢了官,斯悌尔的官报主编也被免掉。而且,《闲话报》后来也办不下去了,冈为大家一旦知道实际主编是断悌尔,再装作毕克斯塔夫的口气写文章没有意思了。所以,1711年,两个老朋友合办了另一种刊物《旁观者报》。《旁观者报》每天一期,每期一篇文章,从1711年3月1日创刊,到1712年12月6日停刊,出了五百多期。阿狄生和斯梯尔各写了二百多篇文章,其他作者写了一小部分。1714年6月,阿狄生义单独复刊,每周三期,出了半年。
阿狄生和斯梯尔对于英国文学的主要贡献就是在1709—1712四年间所办的这两种刊物。
《旁观者报》比《闲话报》办得更为精彩。刊物号称是由一位“旁观者先生”和他的俱乐部主办的。第一期(阿狄生执笔)登出旁观者的自我介绍:他学识渊博,阅历丰富,各行各业无不通晓,但从不插手任何实际事务,对于党派斗争更不介入,而且生性缄默,不在自己俱乐部里决不开口——这是“书生论事”的最佳人选。第二期(斯梯尔执笔)介绍“旁观者俱乐部”的六位成员,其中包括一个爱好戏剧的见习律师、一个牧师、一一个军人、一个城市交际场老手,另有一个老乡绅罗杰·德·考福来爵士——代表旧贵族,还有一个伦敦富商——代表新兴的资产者。在第十期,介绍刊物的编辑宗旨。从这三篇文章,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旁观者报》所代表的社会力量。用我国五四时代的语言来说,它不是为“引车卖浆者流”所编的刊物,它的读者对象乃资产者和富裕市民。
《旁观者报》的编写方法非常别致。它那五六百篇文章中,有很大篇幅是描写旁观者俱乐部这六七个成员的日常活动,从伦敦各界写到乡绅田庄,形成了一组以考福来爵士为中心的人物特写、散记,反映出当时英国上层社会各种代表人物的生活、思想、风貌。这是英国小说发展的一种萌芽形式。另外,《旁观者报》还常常采用“来函照登”加上编者按语,或者“答读者问”的形式来发表议论。实际上,这些“来函”往往是作者自己杜撰,那些“读者问”也类似我同古代议论文中的“或日”,便于使作者通过“答问”的形式把自己的丰,卜会、哲学、道德、美学观点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冈此,《旁观者报》在文学上的贡献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它居于18世纪英国文学期刊之首,应用随笔散文写人、叙事、抒情、议论,大大发展了随笔这种文学形式;另一方面,它义是英国小说的先驱。
这里所介绍的五篇文章中,《旁观者自述》、《旁观者俱乐部》和《(旁观者报)的宗旨》这三篇的大意已如上述。《某君日记》,以日记摘抄的形式描出一个无所事事的退休商人,英国的“奥勃洛摩夫”,冷隽的讽刺人木三分。《伦敦的叫卖声》,题材新鲜。无论中外古今,种种市声都引人人胜。陆游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那叫卖声自然是很美的。北京盛夏卖酸梅汤,重庆冬夜卖炒米糖开水,也各有不同的情趣。至于文章中那位怪客的没想,似怪而并不怪,不过是在两百多年前就提出了城市中的噪声问题,而噪声与污染直到今天仍是正在研究解决之中的环境保护课题。不过,作者对待劳动人民有时流露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绅上气味,叫人觉得不大舒服。譬如说,当萝卜上市时,农民急于求售的心情,他就不能理解,说什么萝卜不会放凉,何必那样急如星火?其实,道理很简单:萝卜虽然不会放凉,青菜究以趁新鲜早早卖出、吃掉为宜。
在《闲话报》和《旁观者报》所留下的大量随笔作品巾,评论者谓阿狄生的文章写得优雅、洗炼、幽默,斯梯尔则写得生动活泼,而功力似不如阿狄生那样炉火纯青。因此,一般认为阿狄生的散文艺术优于斯梯尔,但斯梯尔开创局面之功亦不可没。P1-5
这本小书,以随笔为主,选录了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世纪的十五位英国作家的部分散文作品。现在需要把英国随笔的发展概貌以及其他有关问题作一说明。
(一)
随笔(The Essay,过去曾用译名“小品文”),是散文(Prose)的一种。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散文的发展常常是在诗歌之后,而随笔在各类散文巾更要晚出。近代西欧的随笔是在文艺复兴运动中诞生的,代表作就是法国蒙田的《随笔》(“Essais”,1580—1595)一书。英国随笔的发展略晚于法国,事实上,是以蒙田《随笔》的最初英译本(John Florio’s translation of Montaigne’s“Essays”,1603)为其滥觞。因此,随笔在英国开初可以说是外来品,可是一旦移植到了英国,那块土地似乎特别适于这一株花木的生长,在三四百年间不断发展壮大,成为非常富于英国民族特色的一种散文形式。
最初的硕果是培根的五十八篇《随笔》(Francis Bacon:“Essays”,1597—1625)。但培根的随笔是哲理性的,和蒙田随笔中富于个人风趣的亲切笔调不同。蒙田的随笔传统到了十七世纪在英国才有较大的发展。伯尔顿的《忧郁的剖析》(Robert 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1621)和勃朗的《一个医生的宗教观》(Thomas Browne:“Religio Medici”,1643)虽是两部长篇散文著作,但它们那杂学旁搜的内容、兼容并包的观点,随作者兴之所至而漫淡的笔调却为随笔的发展开辟了先河,无怪乎后来的不少随笔作家都以这两部十七世纪的“奇书”为其“枕中之秘”,就好像我国的《世说新语》对后代笔记小品的影响一样。在十七二世纪还出现了两本模仿蒙田的作品,那就是考莱的《随笔集》(Abraham Cowley:“Essaays in Verse and Prose”,1668)和邓普尔的《杂谈集》(William Temple:“Miscellanea”,1680—1701)。但英国随笔的真正大发展却是在十八世纪。当时文人办期刊蔚然成风。譬如说,大家熟知的笛福,在他六十岁写《鲁滨孙漂流记》之前,早就是办刊物的老手,而且是英国头一份期刊《评论报》(“Review”,1704—1713)的主笔。此外,斯威夫特办过《检察者》(“The Examiner”,1710—1711),斯梯尔和阿狄生办过《闲话报》(“The Tatler”,1709—1711)和《旁观者》(“The Spectator”,1711一1712;1714),约翰逊博士办过《漫游者》(“The Rambler”,1750&1752),后来哥尔斯密也办过短期的小刊物《蜜蜂》(“The Bee”,1759)。由于刊物的需要,随笔这一形式得到广泛的应用,作家用它来立论、抒情、写人、叙事,把随笔开拓成为一种贯穿着作者的活泼个性的非常灵活、非常吸引渎者的文学体裁。评论者往往把十八世纪以后的这种英国随笔叫做familiar essays(漫笔,小品文,随笔)。
到了十几世纪,随笔散文成为英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一个分支,出现了一批著名的随笔作家,如兰姆、赫兹里特、德·昆西、利·亨特等。英国随笔到十九世纪发展到了一个顶峰,题材扩展到日常生活各个方面,作者的个性色彩也更为浓厚,名篇佳作甚多。承上述诸名家的余绪,斯蒂文森在十九世纪末再次振兴随笔创作,是个承上启下的重要作者。在斯蒂文森之后,随笔在二十世纪初期又繁荣了相当一段时间,出现一批作家,如切斯特顿(G,K,chesterton),贝洛克(H,Belloc),比尔博姆(Max Beerbohm),美纳尔(Alice Meynell),鲁卡斯(E,v,Lucas),林德(R,Lynd),米尔恩(A,A,Milne)等等。直到三十年代以来,据说由于期刊减少,报纸版面紧张,随笔中亲切漫谈的优点已被具有更大吸引力的广播和电视节目所取代,因而随笔这种文学体裁颇有衰落之势。(参见IfOr EVans:“A Short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P,346,)虽然如此,随笔这一具有三四百年历史传统的英同文学样式,是不会一下子消声匿迹的,作者仍然时有出现,譬如说,小说家奥尔德斯·赫胥黎和弗吉尼亚·伍尔夫就写过不少随笔作品。英国随笔的前途究竟如何,还需要看今后的事实如何发展才能断定。
(二)
比起莎士比亚的戏剧、弥尔顿的长诗,菲尔丁和狄更斯的小说这些鸿篇巨制,英国随笔不过是小品文字。然而,“虽小道,亦有可观者焉。”从历史角度来说,英国随笔的发展乃是自从欧洲文艺复兴以来人道主义觉醒、思想启蒙运动等等意识形态变化的结果;从社会条件来说,它是时代思潮激荡、报刊发达、读者需要的结果;从文学本身来说,它又是一个国家散文艺术发展到一定成熟水平之后的自然产物——譬如说,私人书信、日记、笔记、游记、政论,随感录、自传、传记、回忆录、文艺评论、各种“杂著”这些散文作品的大量产生,就势必为随笔这种“杂文”形式的出现提供土壤和养料,提供素材和语言艺术的基础。在整个文学艺术的大花园里,随笔虽然不过只是一朵小花,但滋养着这一朵小花生长的却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全部思想文化艺术成果;正因为如此,随笔才能具有那种非其他鸿篇巨制所能取代的独特的艺术魅力。而且,如果按照时代的顺序,把英国的随笔作品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世纪看下来,也可以窥察不同时代的英国社会风尚,可以看出英国文学的大致发展轨迹。这是因为:一个时代的生活状况和文学思潮既然要反映在诗歌、小说、戏剧之中,在随笔散文当中也自然要有所反映的。
然则,随笔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文学形式呢?
由于随笔的形式非常灵活,变化多端,要想给它下一个确切、同定、圆满的定义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可以试着给它笼统地画一个圈圈:首先,在文学的总范围内,我们先把诗歌、小说、戏剧放在一边。然后,在散文这个大范围内,再把纯理性的议论文(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科学论文、文论、批评论著等)、纯叙事文(正儿八经的历史、传记、自传,大部头的回忆录等)以及纯抒情文(像屠格涅夫、泰戈尔或纪伯伦那样的散文诗等)当作三个极端,让它们“三足鼎立”。于是,我们再来看看在这个“三角地带”中间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散文小品,那么,不管是偏于发发议论而夹杂着抒作者个人之情的,或者是偏于个人抒情而又发发议论的,或者是偏于叙事而又夹杂着一点议论和抒情的,还有那些文采动人、富有个人风趣的短评(又不管是社会评论,文学评论、艺术评论)——这些议论、叙事、抒情浑然杂糅,并且富于个性色彩,运用漫谈方式,轻松笔调所写出的种种散文小品,统统都可以叫作“随笔”——也就是上边说过的familiar essays。
随笔,可以说是一种笔谈——不过,一切写作都可以算是“笔谈”:但是,随笔是作者拿笔跟读者谈心、聊天。这种笔谈是推心置腹、直抒胸臆、真情毕露、个性鲜明的——没有个性特色,即不成其为随笔。
随笔,又可以说是一种“小题大作”的文章。打个比方,就好像丢给小猫一个线团,让它抓住一个线头,它不把线团完全抖开决不拉倒。让随笔作者抓住任何一个小题目,他开始从这个题目做起文章来:但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写着写着,不南得就把跟这个题目有关的一切见闻、体会、读书心得都谈了出来——不仅如此,有时候,甚至借此机会(只要能拉扯上)对于宇宙、人生、历史、文艺等等问题发表一番“高见”。表面看来,这种写法倒很“自由”,其实,事情又不这样简单。因为,作为一种文学艺术,随笔写作同样受着创作规律的制约,作者对于内容自然也要进行选择和剪裁。而且,用笔向读者谈心,发议论要娓娓动听,写人物要须眉如见,叙事件要引人人胜,抒私情要亲切感人,而作者自己的个性特色又要通过恰当的语言艺术鲜明地透露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一方面,英国作家似乎是特别擅长的。
总括一句,随笔可以说是一种题材广泛、形式自由、语言活泼的人生社会杂谈,人物风习散记和文学艺术漫评——贯穿其中的灵魂是作者的鲜明个性。
(三)
本书选录了十八、十九和二十世纪的一些英国随笔名篇。所以这样选录,乃是因为除了培根那些偏重哲理的短论以外,十八世纪以后的英国随笔才发展圆熟,留下大批脍炙人口的作品,足资欣赏、观摩、比较。
下面试以阿狄生、兰姆和弗吉尼亚·伍尔夫_二位作家为例,说明英国随笔在十八、十九和二十世纪的不同特色。
我们知道,在英曰,十七世纪是一个动荡剧烈的社会政治斗争的时代:新兴的资产阶级为了取得政权、封建势力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进行着生死斗争,差不多整个世纪都在君主专制与反君主专制,革命与复辟的反复较量中过去了,直到1688年的“光荣革命”,大资产阶级与土地贵族达成妥协,英国的国家制度在君主立宪的基础上稳定下来。这时候,成为统治者的资产阶级需要进行自我教育,使自己的成员在思想情操、文化教养、道德伦理、风俗习惯等等方面文明起来,适应自己作为国家新主人的地位。在这种时代需要的推动之下,英国的随笔散文在十八世纪曾经起过非常活跃的作用:它被作家们广泛应用在报刊上、作为向上层市民进行思想启蒙的媒介,它被作家们用为表达自己各种思想见解的工具,在政治舞台上它还成为党派斗争的武器,而在个别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作家手里它更成为替被压迫人民呼吁的喉舌。贯穿在这一切活动中的基本精神则是以理性为核心的启蒙主义,而在文学创作思想上又以租述古希腊罗马(主要是罗马)文化的古典主义为准绳。十八世纪的英国随笔就在上述各种社会条件的推动下获得了空前的发展。
卜八世纪的著名随笔作家阿狄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人”,一帆风顺的政治活动家——辉格党的红人,牛津大学高材牛出身的学者,优雅的文体家——这一切使他成为英国资产阶级启蒙作家的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和斯梯尔一起,用随笔散文这种轻松活泼的文学形式,把符合资产阶级需要的思想道德伦理原则向中上层的读者——那些咖啡馆和俱乐部里的常客们进行灌输推广,有利于巩固资本主义社会的上层建筑,当时受到极大欢迎。他的文章在整个十八世纪被奉为英文散文的楷模。约翰逊博十说:“有志于学得那种亲切而不粗俗、优雅而不浮华的英语文体的人,都必须日日夜夜地攻读阿狄生的著作。”推崇备至。阿狄生的文章的确写得炉火纯青、亲切有味,自是一代散文名手:但是,十九世纪的历史家麦考莱(T,B,Macfdulay,1800—1859)将阿狄生跟伏尔泰和斯威夫特相比,把阿狄生抬得高于后二人之上,却未免褒贬失当,缺乏一个历史家应有的公允了。作为一个启蒙者来说,阿狄生的思想高度远远不能和伏尔泰相比;作为一个触及当代时事的作家,阿狄生也没有斯威夫特那样深刻的洞察力、强烈的正义感、巨大的道义勇气以及对于人民的炽热同情。阿狄牛和斯威夫特——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作家。阿狄生是一位给英国绅士洗温水澡的作家,存他笔下也有些温和的讽刺和嘲弄,那等于让上流读者洗了澡再搔搔痒,所以英国绅士对他的文章能够舒舒服服读下去,即如受到一些嘲笑也不以为忤。但是,斯威夫特就不同了,他那刻骨的揭露、热辣辣的讽刺像烈火一样烧灼,那是绅士们受不了的。所以,二百多年来,评论家们对于阿狄生都是一路赞美,对于斯威大特却往往是肯定其文笔、否定其内容,说他是什么“厌世者”、“憎恨人类的人”等等——近年来,对他的评语倒是渐渐好转了。
站在今天时代的高度,对于斯威夫特和阿狄生这两位散文作家的历史地位和社会作用应该看得更清楚了。斯威夫特是像我同鲁迅那样的作家,他那如椽之笔能唤醒一代读者的强烈爱憎,他的文章能掀起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沉重打击邪恶的势力,热情扶持正义的势力——在向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或者罪恶的势力斗争时,正需要这样的作家和作品,凶为对于罪恶势力给它洗温水澡是尢济于事的。但是,当新兴阶级业已取得领导权,需要一边扫除旧的垃圾、改革社会弊端,一边向本阶级的基本群众进行自我教育,并建设新的精伸文化的时候,则从阿狄生的随笔作品中可以看出历史上的资产阶级曾经用什么样的内容、什么样的形式和什么样的语言来对自己的群众进行启蒙教育——这对于我们也不无可供参考借鉴之处。
兰姆是英国最有代表性的随笔作家。他的《伊利亚随笔》是十九世纪初期英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产物。从思想上摆脱理性主义的约束,任直感,师造化;从文学上摆脱古典主义的框框,虽然有时也引儿句拉丁诗文,但心日中真正感到亲切的文学典范并不是远占的维吉尔、奥维德,而是从莎士比亚到华兹华斯这些英国本土的诗人。——在这些基本特征上,兰姆和其他的浪漫主义诗人作家并无二致。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华兹华斯的诗歌以农村为自己的讴歌对象,而兰姆的随笔则以城市为自己的描写对象。喧闹繁华的伦敦几乎是他全部灵感的源泉。他从城市牛活的种种平凡琐碎的小事中寻找富有诗意的东西,正如华兹华斯从乡间的山川湖泊和田野平民那里汲取自己诗歌的灵感。兰姆扩大了随笔作家的视野,把写作题材深入到以往随笔作家很少注意的日常牛活的范同中去,赋予这些平凡小事以一种浪漫的异彩,,但是,兰姆作品的浪漫主义情调披上了一副古色古香的外衣——他往往借用往昔诗人作家的一些古词古语。他在学问上是个爱读“奇书”的杂家,师承着十七世纪的两个“怪老头子”,即杂义作家伯尔顿和勃朗,,不过,在他肩头上并没有压着思想启蒙或其他社会性的任务,所以他尽可自己说自己的话,他的作品里也就没有十八世纪随笔作家那种劝善说教的气味。
在十八世纪发展壮大了的英国随笔,到r兰姆手里,加进了新内容,换上了新写法,抒情、记事、议论互相穿插,文风或则栋丽、或则简古,用语或则文言,或则白话,跌宥多姿,妙趣横生。这时,随笔变成了一种具高度艺术性的散文,说它是近于诗的散文,并不算过分。
然而,若了解一下兰姆的生平,则知道:为了能够写出像《伊利亚随笔》这样的文章,作者本人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的。一个有很高才能的作家,在雇佣劳动的社会条件下,不得不把自己的大半生为饭碗而卖掉,在枯燥的账房生活中度过了三十六年;自己本来在少年时代精神上就受过失恋的刨伤,家庭义遭惨祸,遂毅然挑起了沉重的家务负担;心爱的文学事业只能在十小时的白日工作以外去进行……。《伊利亚随笔》便是在这样万方多难的情况下写出来的。“风格即人”。他的生活遭遇,他的“杂学”,他的性格,决定了在他的随笔中所使用的不可能是那种爽朗明快、通俗易懂的风格——他的风格像是突破了重重的障碍、从大石下弯弯曲曲地萌发、艰艰难难地成长,而终于灿烂开放的异化奇葩。像安徒生一样,他把个人的不幸升华为美妙的义学作品。他的文章寓谐于庄,他常常板着面孔说笑话——但这是一种“含泪的微笑”。兰姆的含泪的微笑跟果戈理、契诃夫的有所不同:果戈理、契诃夫的含泪微笑形成为俄国式的刻骨讽刺,最终溶入变革社会的总精神动力之中去了;而兰姆的含泪微笑只能化为英国式的含蓄的幽默,让能够解得此中意味的读者去慢慢咀嚼这带点苦涩的芳香。作为一个幽默的散文家,兰姆在英国是独一无二的,他的作品给溃者留下言之不尽的艺术享受。
若把培根的随笔和兰姆的随笔加以比较,更可看出英国随笔的发眨变化:培根的随笔是一个参透了人生、世界的哲学家的文章,他那犀利的口光、斩截的判断、格言般精辟的语言令人叹为观止。他的文章闪着理性的白光,但缺少一点人情的温暖。作者自己不动声色、小苟言笑,跟读者不说什么“闲话”,读者对这样的作家只觉得敬佩而不感到亲切。兰姆呵就完全不同了,他的随笔是个性毕露、披心沥胆的,他拉住读者,无论识与不识,畅谈自己的私房话——“竹筒倒豆子”,不吐小快。所以,培根的随笔是浓缩型的,兰姆的随笔则是开放型的。随笔到了兰姆手里,写法完仝放开了——这对丁作者无论抒情、叙事、议论都非常方便。直到二十世纪,还有一批英国作家模仿他的笔调写作随笔散文。
如果兰姆可以算作卜九世纪最有代表性的英国随笔作家的话,那么,我个人认为,弗吉尼亚·伍尔夫可以算是二十世纪最有代表性的英国随笔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主要成就在小说方面——她是“意识流”文学的开创者之一。同时,她也是一个重要的散文家,善于用轻快活泼的笔调写出她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作家和作品的印象。她在这方面的文章主要收在题为《普通读者》的两本文学评论集当中。(“The Common Reader”,1925:“The Second Common Reader”,1932)这些评论是一个具有高度文化修养、丰富创作经验的女作家,在她的创作事业之余,不摆学者架子、不拿作家身份,用随笔的形式向读者谈文学、谈历史、谈生活的文章。写到作者那些心爱的作家的生平轶事,她往往采用形象化的手法,使得渎者好似看到一组组印象派的人物素描连续画。这是一种形式新颖的文学评论,这是英国随笔的一种新的发展,从独创性上胜过二卜世纪初期的有些随笔作者。因为本世纪初的那一批以兰姆、赫兹里特、亨特为师的英国随笔作者只是十九世纪随笔传统的追随者。但是,伍尔夫的文章,既继承了十九世纪英国随笔的传统,又采用了自己特有的“印象主义”的笔法,以女作家的细腻蕴藉巧妙地糅合了英国民族所固有的幽默风趣,文章写得行云流水,舒卷自如,清新活泼,别具一格。因此,如果选举具有二十世纪特色的英国随笔名手,我愿意高高兴兴地投伍尔夫一票。
(四)
与随笔密切相关的还有两个问题,即文体与幽默。
“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文章既是要做,总要讲究使用语言的艺术,这就牵扯到了文体问题。英国散文门巾古以来就存在着两种写法:一种是以来源于古盎格鲁撒克逊语的英语基本同汇和句式所写成的文章,特点是通俗易懂、质朴无华;另一种是受拉丁文影响并使用大量外来词汇所写出的文章,词藻繁富、句式灵活而有时失之于芜杂。十七世纪后期,英国文学受法国文学影响,重视文体之学,这对于提高文学语言的艺术性有很大好处。十八世纪散文作家继承这种传统,写文章以准确、洗炼、明晰、畅达为宗,像笛福、阿狄生、斯威夫特和哥尔斯密都是如此。他们的文章语言平易、纯净、生动、流畅,为广大读者爱看,在文体学上称为“朴素的文体”(the plain style)。但在古典主义崇尚拉丁文学的风气影响之下,也出现了另一种高华典雅的文体,讲究用词古奥华丽、声调铿锵、句型对仗,这在文体学上叫做“高雅的文体”(the elegant style)。这两种文体在历史上或平行、或交错地发展下来了,而且各有自己的代表作家和作品。
英国随笔,由于它那信笔漫谈的根本特点所决定,自然是以朴素、平易、明晰、流畅的文体为主流。但朴素与高稚两种文体既然都流传下来,随笔作者兴趣爱好各异,他们所使用的语言手段自然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兰姆同然爱用冷僻的古字,就是在提倡平易文体的赫兹里特的文章中华丽的字句也不少见。但是,无论如何,平易的文体在随笔作品中总是占着主流罢了。
随笔的艺术魅力任很大程度E还决定于每,位作家自己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这是作者的个性通过恰当的语言艺术而体现出来的结果。但这一问题比一般的文体问题更为复杂,国外学者对不同作家的语言风格正在进行专门研究,浅学如我为见闻所限,只好在此存而不沦。
随笔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幽默。
幽默是一种性格特点和语言风趣,要给它下一个定义简直是不可能的,但在读英国随笔的时候又时时感到它的存在。有一位作者这样写道:“心地善良的人们,在深知人性的真相之后,还能对它保持热爱,这才能领略幽默的意味。他们看清了人类的言行矛盾之处和种种弱点,但因为他们热爱自己的同类,便把这些傻事化为欢笑的源泉,化为理解和同情的根由。”(H,S,Canby,“Selections from R,L,Stevenson”,Charles Scribner’s Sons,1911)一位日本作家说,幽默是“寂寞的内心的安全瓣”,“多泪的内心的安全瓣”,“深味着人生的尊贵,不失却深的人类爱的心情,而笑着的,是幽默罢。”又说:“泪和笑只隔一张纸。恐怕只有尝过了泪的深味的人,这才懂得人生的笑的心情。”(鹤见祐辅:《说幽默》——见鲁迅译《思想·山水,人物》)
我们所熟悉的儿位著名幽默作家,例如兰姆、马克,吐温和契诃夫,都是深知生活中的悲苦而又让读者发笑的作者。
恩格斯也淡过幽默作家。他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提到英国诗人托马斯·胡德时,曾说他是“所有现代幽默作家中最有才能的一个,像所有的幽默作家一一样,他有很敏锐的心灵,但没有一点精神力量”。
恩格斯的这一论述,把幽默作家的长处和短处两个方而都谈到了。
那么,要问:幽默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答日:对这个问题要具体分析、分别论之。一方面,存需要正正经经去办的事情上,幽默恐怕是用不上的。譬如说,社会问题不可能靠着一点儿幽默或一阵感伤来解决。幽默作家开不出治疗社会溃疡的药方。不能靠幽默作家来解决邦国大事。但是,具体到一个人的情绪或精神状态这种小事情,幽默倒是有用的。它好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润滑剂。润滑剂的作用,大家都知道。譬如说,高车、大马都有了,道路、方向也确定了,车轮子也是结结实实的。那么,车子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就是。但是,走到中途,人需要休息一下,车子也需要停下来,在轮轴上抹点儿油、润滑一下。固然,不润滑一下,车子仍然也能走下去;但是,只靠着干燥的轮子摩擦着向前走,时间久了,轮子也许会转动不灵的。这也就是在严肃、紧张以外,也还需要团结、活泼的道理。这也就是人在紧张工作之余,需要喝一杯茶、看一页“闲书”、稍事休息的道理。因此,对于学英文的人来说,在正襟危坐、攻读莎十比亚、弥尔顿之余,不妨费上半个钟头看一篇亲切有味的随笔小品,也许会感觉到学习英文的一种意外的乐趣。正如“皓首穷经”的学者,在苦读经史之余,未尝不可偶尔看一下《陶庵梦忆》之类的笔记小品。
(五)
在我国,介绍翻译英闰的随笔散文,历史也算不短了,一个多世纪以来,英国的随笔名篇不断出现在我国的英文课本里。在四运动中新文学的斗士曾经抓住随笔这个文学形式作为武器向封建顽同派开战。《新青年》上刘半农和钱玄同那有名的《答王敬轩》双簧信,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阿狄生和斯梯尔在《旁观者》上的那些俏皮的答读者问。当时和以后用随笔散文形式写出许多作品的还有一大批作家。五四时期对于英国随笔的借鉴和运用是成功的,所留lF的大量泼辣生动的散文作品既是历史的里程碑,也是世代读者感到亲切有味的好文章。但是,到了国难当头的三十年代,也有作家不顾时代人民的需要,生搬硬套西洋幽默,正当外寇入侵、国家处在存亡关键,却硬要引诱读者去“寄沉痛于悠闲”,因而受到多数有止义感的作者的反对,这也是一个历史教训。
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一文中:
“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一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Essay),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以后的路,本来日月明是更分明的挣扎和战斗,因为这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但现在的趋势,却存特别提倡耶和旧文章相合之点,雍容,漂亮,缜密,就是要它成为‘小摆设’,供雅人的摩挲,并且想青年峰挲了这‘小摆没’,由粗暴而变为风雅了。”
在二十世纪,从五四到三十年代,由鲁迅所开创并奠定了坚实基础的杂文业已发展成熟。这是植根于中国土壤、深受中国读者喜爱的一种新的散文形式,也可以说是中国式的“随笔”。鲁迅之后,我国作家结合新时代的要求,对于杂文艺术又有许多创造性的发展——仅举一例,从抗日战争期间在桂林出版的随笔月刊《野草》就可看到我们的随笔作家在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结合上曾取得多么丰富多彩的成果。可见,在学习借鉴外国随笔散文时,止如在其他方面一样,也要遵循“拿来主义”的原则,从时代环境、人民需要出发,不可生搬硬套,要走自己的路了。
今天,我们的精神十活将会日益丰富,我们存散文创作方面的文路也会日益广阔,在坚持我们自己正确方向的前提_卜,借鉴一下英国的随笔散文,对于丰富我们自己的散文艺术应该说是有一定好处的。
鲁迅还有一段名言:
“只要不是靠这来解决国政,布置战争,存朋友之间,说几句幽默,彼此莞尔而笑,我看是无关大体的。就是革命专家,有时也要负丁散步;理学先生总不免有儿女,在证明着他并仆日日夜夜,道貌永远的俨然。小品文大约在将来也还可以存在于文坛,只是以‘闲适’为主,却稍嫌不够。”
让我们就在这个意义上、这个范围内求介绍这么一组英国的随笔作品吧。
刘炳善
2004年冬,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