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什么?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不可回答的问题。文学的分类学试图找到一切文学体裁的基本定义，但收获的往往是一连串矛盾重重和似是而非的、带有游戏性质的严肃概念。事实上，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定义是徒劳的，因为，一切定义都偏离事物的本性，它仅仅体现了人们用一个侧面涵盖事物全部内容的荒谬渴望。本书是著名作家张锐锋的新散文集。上世纪末以来,中国文坛出现了突破、改造中国散文传统、颇具创新的新散文,张锐锋的作品是其突出的代表。

散文写作的意义正是从某种不存在中寻找存在的形态，它尤其要求我们考虑它的多重性和灵活、诡谲的形态，也就更需要文学智性的浓度聚集。本书是著名作家张锐锋的新散文集。上世纪末以来,中国文坛出现了突破、改造中国散文传统、颇具创新的新散文,张锐锋的作品是其突出的代表。

自序

算术题

秋风瑟瑟

往事历历

京城札记

阅读生存

光盘之寓言

一个冬日的多重解

世界的形象

29个字

十六开笔记本

张锐锋著作简目

沿着俄罗斯弯弯曲曲的公路，大轿车风驰电掣。整个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汽车——广袤的土地和一辆孤零零的汽车形成巨大的反差，好像我们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我们是那样渺小、孤单、可怜。这也与我们在中国遇到的每一个日子形成巨大的反差，我们总是一出门就与无数人相遇，人群，人群，还是人群，有时一张脸与另一张脸会离得那么近，差不多能够听到他的呼吸。远东的土地上，不是树木就是荒草，没有我们那么多的农田和那么多的村庄。只有一片片森林、一个个湖泊和一条条河流。打开车窗，空气是这样新鲜，它带着原汁原味的自然进入我们的呼吸。秋天的气息、一种树叶开始腐烂的气息与森林整体摇撼、摆动进发的生与死交织的气息，鼓满了肺叶，它使人的精神飞扬起来。

这样的秋天是更大的、更自然的，因为它是使用原始的质料打制的。 它没有将一个季节和人的某些行为联系起来，没有收割，没有高高的禾垛和繁忙的打场景象，没有喜悦和悲哀，只有一条公路穿过飘动的落叶，将一些过客引向人迹纷沓的城市。一会儿，路边出现了一些陈旧的木板房，人影稀少，偶尔看到报废的机械扔在路旁。这是前苏联集体农庄时代的象征，它们锈迹斑斑、零件四散，在雾霭中试图忘掉一切。

我想说，这样的公路虽然并不宽敞，然而却幽静、洁净，没有拥堵的汽车和杂乱的行人，没有喧嚣的尘土，它远胜于装饰精美的高速公路。它倒更像是一条曲曲弯弯的乡间小路，人们可以优雅地散步。可能过了不久，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叫作巴哈罗夫斯卡的小镇上。一个不是很大的汽车站，几座房子立在路边。许多前来俄罗斯旅游的中国人在这里候车。一切又变得如此熟悉，人们大声说话，抽烟、咳嗽、吐痰，没有等待的焦灼，好像我们仍然停留在中国的土地上。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好像在异国的土地搭制了中国的舞台，生活的喜剧重新开张。事实上，我们从这里开始换乘俄罗斯的客车，驶向海参崴。著名的俄罗斯森林更宽阔地展开了，就像打开了折扇。

连绵起伏的阔叶林，杂织着各种北方树种，我只能认出白桦树的面容。其他的树木给我留下猜测的种种可能。秋天将森林染成各种颜色，大自然以它娴熟的技艺将我们的视野布置一新，仿佛是一个重大节日到来之前的预备。据说，这是气温降低和白天变短造成的结果。树叶中的叶绿素开始消失，原本被它鲜亮的颜色遮盖的颜色就凸现出来：黄色、琥珀色、金色和橘色，色彩斑斓，这些树叶要在凋谢之前做它们最后的事情，让自己身上有价值的化学物质尽可能地退回到母体里，这是采光系统渐渐分解的原因。 那么，它们用这样强烈的视觉语言还要说出什么?这些彩色符号的意义也许比我们猜想的还要深远。渐渐地，天光转暗，一切开始纳入一个黑白世界。几个小时已经过去，城市的轮廓显现出来。最先是出现了有轨电车的轨道，接着汽车多了起来，一个城市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夜幕低垂的时候，密集的、辉煌的灯火簇拥到眼前。

海参崴到了。这是我们在俄罗斯落脚的第一个地方。下榻于一个质朴的小旅馆，我们沿着楼梯，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在楼梯的转弯处，一群俄罗斯妓女早已严阵以待。她们投来媚眼，伸出奶油般的手臂招呼着，不停地递上名片，上面已经事先用中文注明了个人名字和作案地点。她们的话语是陌生的，我们一句也听不懂，只能看到一副副热情好客的主人一样的表情，好像我们来到她们的家庭。她们天生丽质，身材窈窕，乳房隆起，线条的每一部分都显示着夸张的肉感，她们的热气很快充满了走廊。俄罗斯的热情超出了我们的期待。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开始是眼睛一亮，接着面对目光的挑衅，立即眼光收缩、面露惊惧、神色慌张地逃到房间。

好像这是一个专为中国人准备的旅馆，我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另一个中国人正拉开某一个门，将头颅探出门缝，窥探着并不熟悉的环境。房间里简单、甚至简陋，仅仅有两张供人睡觉的床和两把木椅。 电灯线都是明铺在墙上和天花板上，一个简单的白炽灯像贼一样偷偷地垂了下来，它的光亮却无法掩饰。床单、被单还有点潮湿。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一路上的疲惫压在身上，连连打着哈欠。楼道里不断地响着脚步声。我将门索性打开，点燃一支烟，让我的一切思绪笼罩在烟雾中。走廊与楼梯相接的地方，漂亮的妓女们仍然呆在那里，她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停地飞进来，她们在说些什么?我多么想听懂她们所说的话，知道她们对我们这些陌生人以及她们自己和其他事物的看法。在异国的土地上，涌起与人交流的强烈渴望。我开始羡慕那些懂得许多种语言的人，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熟悉的语言，获得世界的信息。可是，妓女们又能谈论什么呢?她们用意简单，所有的语言都极易被猜透。

P44-46

散文是什么?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不可回答的问题。文学的分类学试图找到一切文学体裁的基本定义，但收获的往往是一连串矛盾重重和似是而非的、带有游戏性质的严肃概念。事实上，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定义是徒劳的，因为，一切定义都偏离事物的本性，它仅仅体现了人们用一个侧面涵盖事物全部内容的荒谬渴望。就像水一样，物理学家认为是液体，在冰点之下就成为固体，在沸点以上又会转化为气体，化学家认为它是H与O的化合物……实际上，我们捕捉到的仅仅是事物的一个属性，它的全体一直隐藏在我们的视线之外。重要的是，一个写作者，必须在自己的创造对象之中遨游，就像鱼游于水一样。一条鱼可以不知道水的性质，但却可以无时无刻感受到它的真实存在。

美洲作家帕斯曾从语言表述立场的唯一性出发否认散文的存在，他说，诗歌的特点是它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好几层意思，相反，散文要受理智支配，期望每个词、每句话都是一个意思。这是理想的要求，力所难及，所以实际上没有散文。博尔赫斯也曾在自己的一篇小说中虚构过一首只包含一个字的诗，这一个字里包含了一切，因而当诗人寻找到它时便失去了一切。

这实际上意味着，我们的理智不可能全部呈现于文字，否则我们将沦为语言的毁灭者以及我们自己的毁灭者。 当然，否认散文存在的说法是不切实际的，它只是指出了散文作为理智的支配结果所暗含的危机。另一方面，散文存在的价值及理想也正在那试图表述一切的愿望之中，它是我们面对隐秘真理的一种寻找的姿态，它是企图揭示我们理智的一种深层渴念。

帕斯捷尔纳克从另一角度指出散文的意义，他说，我们所获得的价值，在散文中会表述得更加出色。这样看来，散文写作的意义正是从某种不存在中寻找存在的形态，它尤其要求我们考虑它的多重性和灵活、诡谲的形态，也就更需要文学智性的浓度聚集。当然，我们还可以说出自己认为的更多意义和关于散文写作的更多理由。但是，对于一个散文家来说，一切意义和理由只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只是感受，并不需要呈现，因为所有的意义和理由，已经通过他的散文创作婉转曲折地表达出来，就像一条鱼给我们献上它赖以生存的水，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窥探其某一方向投给世界的侧影。

好了，我用这本书给你们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且，是往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