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选编了五四时期著名女作家及诗人石评梅的散文、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编选的同时力求保持风格统一,使今人读之,能与本身有所契合,进而产生共鸣。
石评梅是五四时期名噪京华的文坛才女,可以说“生如闪电之耀亮”,然而在现代文学史上对她的评价少之又少,一方面固然因为她的短暂的如流星般陨坠的生命,另一方面,则令人惑然。她与高君宇金坚玉洁、生死相依的爱情佳话,至今仍在我们中间流传着并且依然温慰着许多人的心。她的文学作品充满了哀怨、缠绵,抒情叙事如泣如诉,同时,她在自己的作品中呐喊、呼号、文笔犀利,如剑如刀。她的文章就是她的心声,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的血和泪的迸发,特别是在高君宇死后,她的文章就是她的全部情感……
无穷红艳烟尘里、梦回寂寂残灯后、素心、红粉骷髅、绿屋、最后的一幕、我沉沦在苦忆中、我永远没有明天、西湖的风景、红鬃马、白云庵、一瞥中的流水与落花、秋的礼赠、叫她回来吧……本书选编了五四时期著名女作家及诗人石评梅的散文、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编选的同时力求保持风格统一,使今人读之,能与本身有所契合,进而产生共鸣。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出了德国医院的天辛,忽然又病了,这次不是吐血,是急性盲肠炎。病状很厉害,三天工夫他瘦得成了一把枯骨,只是眼珠转动,嘴唇开合,表明他还是一架有灵魂的躯壳。我不忍再见他,我见了他我只有落泪,他也不愿再见我,他见了我他也是只有咽泪;命运既已这样安排了,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只静待这黑的幕垂到地上时,他把灵魂交给了我,把躯壳交给了死!
星期三下午我去东交民巷看了他,便走了。那天下午兰辛和静弟送他到协和医院,院中人说要用手术割治,不然一两天一定会死!那时静弟也不在,他自己签了字要医院给他开刀,兰辛当时曾阻止他,恐怕他这久病的身躯禁受不住,但是他还笑兰辛胆小,决定后,他便被抬到解剖室去开肚。开刀后据兰辛告我,他精神很好,兰辛问他:“要不要波微来看你”他笑了笑说:“她愿意来,来看看也好,不来也好,省得她又要难过!”兰辛当天打电话告我,起始他愿我去看他,后来他又说:“你暂时不去也好,这时候他太疲倦虚弱了,禁不住再受刺激,过一两天等天辛好些再去吧!省得见了面都难过,于病人不大好。”我自然知道他现在见了我是要难过的,我遂决定不去了。但是我心里总不平静,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一样,从家里又跑到红楼去找晶清,她也伴着我在自修室里转,我们谁都未曾想到他是已经快死了,应该再在他未死前去看看他。到七点钟我回了家,心更慌了,连晚饭那没有吃便睡了。睡也睡不着,这时候我忽然热烈的想去看他,见了他我告诉他我知道忏悔了,只要他能不死,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心焦烦得像一个狂马,我似乎无力控羁它了。朦胧中我看见天辛穿着一套玄色西装,系着大红领结,右手拿着一枝梅花,含笑立在我面前,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便醒了,原来是一梦。这时候夜已深了,揭开帐帷,看见月亮正照射在壁上一张祈祷的图上,现得阴森可怕极了,拧亮了电灯看看表正是两点钟,我不能睡了,我真想跑到医院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但是这三更半夜,在人们都睡熟的时候,我黑夜里怎能去看他呢!勉强想平静下自己汹涌的心情,然而不可能,在屋里走来走去,也不知想什么?最后跪在床边哭了,我把两臂向床里伸开,头埋在床上,我哽咽着低低地唤着母亲!
我一点都未想到这时候,是天辛的灵魂最后来向我告别的时候,也是他二十九年的生命之火最后闪烁的时候,也是他四五年中刻骨的相思最后完结的时候,也是他一生苦痛烦恼最后撒手的时候。我们这四五年来被玩弄、被宰割、被蹂躏的命运醒来原来是一梦,只是这拈花微笑的一梦呵!
自从这一夜后,我另辟了一个天地,这个天地中是充满了极美丽、极悲凄、极幽静、极哀惋的空虚。
翌晨八时,到学校给兰辛打电话未通,我在白屋的静寂中焦急着,似乎等着一个消息的来临。
十二点半钟,白屋的门碰的一声开了!进来的是谁呢?是从未曾来过我学校的晶清。她惨白的脸色,紧嚼着下唇,抖颤的声音都令我惊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是:“菊姐有要事,请你去她那里。”我问她什么事,她又不痛快的告诉我,她只说:“你去好了,去了自然知道。”午饭已开到桌上,我让她吃饭,她恨极了,催促我马上就走;那时我也奇怪为什么那样从容?昏乱中上了车,心跳得厉害,头似乎要炸裂!到了西河沿我回过头来问晶清:“你告我实话,是不是天辛死了!”我是如何的希望她对我这话加以校正,哪知我一点回应都未得到,再看她时,她弱小的身躯蜷伏在车上,头埋在围巾里。一阵一阵风沙吹到我脸上,我晕了!到了骑河楼,晶清扶我下了车,走到菊姐门前,菊姐已迎出来,菊姐后面是云弟,菊姐见了我马上跑过来抱住我叫了一声“珠妹!”这时我已经证明天辛真的是死了,我扑到菊姐怀里叫了声“姊姊”便晕厥过去了。经她们再三的喊叫和救治,才慢慢醒来,睁开眼看见屋里的人和东西时,我想起来天辛是真死了!这时我才放声大哭。他们自然也是一样咽着泪,流着泪!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我们都肠断心碎的哀泣着。
这时候又来了几位天辛的朋友,他们说五点钟入殓,黄昏时须要把棺材送到庙里去;时候已快到,要去医院要早点去。我到了协和医院,一进接待室,便看见静弟,他看见我进来时,他跑到我身边站着哽咽的哭了!我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怎么样哭?号啕呢还是低泣,我只侧身望着豫王府富丽的建筑而发呆!坐在这里很久,他们总不让我进去看;后来云弟来告我,说医院想留天辛的尸体解剖,他们已回绝了,过一会便可进去看。
在这时候,我便请晶清同我到天辛住的地方,收拾我们的信件。踏进他的房子,我急跑了几步倒在他床上,回顾一周什物依然。三天前我来时他还睡在床上,谁能想到三天后我来这里收检他的遗物。记得那天黄昏我在床前喂他桔汁,他还能微笑的说声:“谢谢你!”如今一切依然,微笑尚似恍如目前,然而他们都说他已经是死了,我只盼他也许是睡吧!我真不能睁眼,这房里处处都似乎现着他的影子,我在零乱的什物中,一片一片撕碎这颗心!
晶清再三催我,我从床上扎挣起来,开了他的抽屉,里面已经清理好了,一束一束都是我寄给他的信,另外有一封是他得病那晚写给我的,内容口吻都是遗书的语调,这封信的力量,才造成了我的这一生,这永久在忏悔哀痛中的一生。这封信我看完后,除了悲痛外,我更下了一个毁灭过去的决心,从此我才能将碎心捧献给忧伤而死的天辛。还有一封是寄给兰辛菊姐云弟的,寥寥数语,大意是说他又病了,怕这几曰不能再见他们的话。读完后,我遍体如浸入冰湖,从指尖一直冷到心里:扶着桌子抚弄着这些信件而流泪!晶清在旁边再三让我镇静,要我勉强按压着悲哀,还要扎挣着去看他的尸体。
临走,晶清扶着我,走出了房门,我回头又仔细望望,我愿我的泪落在这门前留一个很深的痕迹。这块地是他碎心埋情的地方。这里深深陷进去的,便是这宇宙中,天长地久永深的缺陷。P5-7
在二十年代,大革命时期,我已知高君宇(名尚德)同志是我党北方区委员会的负责人之一,主管宣传工作,但未见其人。那是1925年1月,高君宇同志在上海参加我们党的第四届全国代表大会之后,返回北京的途中,他特地在天津下车,到我任教的学校里看望我,因为,他受周恩来同志的委托来看我并带一封信给我,这样我们有缘相见,一见如故,交谈甚洽,高君宇同志和周恩来同志是在党的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相识的,两人欢谈甚深,彼此互通了各人的恋爱情报,于是高君宇同志做了我和恩来同志之间的热诚的“红娘”,而恩来同志又做了我得见君宇同志的介绍人。我和君宇同志的那次亲切的会见,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一个溫和而又沉着,内心蕴藏着革命的热情,而从外貌看上去也较为成熟的青年。
在同年的3月间,我正在北京参加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的时候,突然听到君宇同志逝世的噩耗,深为悲痛,极想能够见到他的情人——石评梅女士,给予安慰。数日后,在北京大学旧址法学院的礼堂,举行高君宇同志的追悼会,由赵世炎同志(中共北方区委员会负责人之一,主管职工和宣传工作,1927年国共两党分裂后,7月在上海被捕遭杀害)主持,我去参加追悼会,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和迫切的愿望,希望能够见到女作家石评梅。但是那天很出乎我的意外,评梅女士并没有参加追悼会,可能因为她悲痛过甚而不能参加。但是,在追悼会会场的正中悬挂着评梅女士抄录的君宇同志自题像片的那首诗,作为她悼念君宇同志的悼词。因为,我和恩来同志对高君宇同志和石评梅女士的相爱非常仰慕,但他们没有实现结婚的愿望,却以君宇同志不幸逝世的悲剧告终,深表同情,君宇同志由于工作关系,一人独居,无人照料,阑尾炎发作后,因耽误时间而恶化以至不救长逝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仰慕高、石之间爱情和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总希望能有机会和石评梅女作家见一面,然而,石评梅女士由于失去君宇同志悲伤过甚,约三年后,她自己也离开了人间。我始终未能同石评梅女作家有一面之缘,至今仍引为憾事。北京解放后,我也曾与一些同志和青年一代几度到陶然亭,凭吊高、石合葬的碑墓,我向同行的人们讲述了高、石的爱情和革命事迹。由于对高、石俩人的仰慕和同情,缅怀之思,至今犹存。
她自己是一位诗人,她的短短的一生,如诗人所咏,也只是首诗,一首完满了飘鸿的绝望底哀啼底佳章。我们看见她的笑颜,煦悦与仁慈,测不透那浮面下所深隐底幽恨,我们遥见孤鸿的缥缈,高越与卓绝,却聆不见她声音以外的声音。于是在一切的不识者中问她终于无声而去。
——李健吾
她的思想,是由悲哀中找到出路了,她已经能从她个人的悲海里跳出来,站在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下观人世的种种色色,以悲哀她个人的情,扩大为悲悯一切众生的同情了。
——庐隐
二十年代的女作家以散文著称的,除了冰心和绿漪一苏雪林一之外,恐怕就要数她了。她的名字,却一直淹没不彰,现代中国文学史上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蹇先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