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日记》是安德列耶夫的中短篇小说合集，共收录了他在1900—

1919年间创作的九篇小说，包括《谢尔盖·彼得罗维奇的故事》、《黑暗》、《加略人人犹大》、《野兽的诅咒》、《善的法则》、《他》、《牺牲》、《战争枷锁》、《撒旦日记》，这些作品首次被译成中文。

索洛古勃、库普林、安德列耶夫和阿尔志跋绥夫都是俄国“白银时代”的大家；或深邃，或纯粹，或黑暗，或激越，置之世界文坛，要皆独具一格。《创造的传奇》、《士官生》、《撒旦日记》和《绝境》分别是他们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均系首次译为中文出版。

以人生体验、情感体验、作品本身的创造性和所具有的分量而论，俄罗斯文学作为一个整体，可以被誉为世界文学的青藏高原。对于我们来说，这套书就好比其中几座处女峰。

墙与深渊之间

谢尔盖·彼得罗维奇的故事

黑暗

加略人犹大

野兽的诅咒

善的法则

他

牺牲

战争枷锁

撒旦日记

我在尘世总共没待几天，但精神病院的粉墙和殷勤开启的大门，已经不止一次在我眼前闪耀。

是的，太艰难也太刺激“神经”(也是个可爱的玩意!)。你瞧现在——为了表达一个对他们的高论和逻辑不满的简简单单的小想法，我要毁掉多少精美的轮船草图……可要做的是什么呢，为了发表伟大非凡的东西吗?我要提前声明，——为了不让你把好奇的嘴巴张得太大，我亲爱的人间的读者!——你唠唠叨叨的语言无法描述非凡之物。假如不相信我，请拜访一下最近的疯人院，听听他们怎么说，他们全都知晓点儿什么，并且渴望把它讲出来……你听见了吗?这些报废的蒸汽机如何在空气中吱吱呀呀团团乱转，你发现了吗?他们如何拼命地硬撑着自己纷乱不堪、疲惫憔悴的面容?

我看得出，在得知我是化为人形的撒旦之后，你此刻已然准备抛给我一些问题了，要知道这多有意思啊!我来自何方呢?我们地狱有哪些规矩呢?是否存在永生呢?还有最近地狱市场上的煤炭交易价格如何呀?非常遗憾，我亲爱的读者，我无法满足你合乎情理的好奇心，如果我那里存在这些情况，我完全乐意效劳。我也能给你编造一些能取悦你贫乏想象力的关于有角有毛的魔鬼们的逸闻趣事，但这些东西你掌握得已经足够多了，因此我不打算同样愚蠢同样庸俗地来欺骗你。我会在你料想不到的什么地方瞎扯一番，这样也会让我们俩都觉得更有意思。

但如果连我的名字都无法用你的语言表达，我怎么讲真话呢?你叫我撒旦，我接受这个诨号，就像最好接受其他任何诨号一样：就让我叫——撒旦好了。但我的真名叫出来却全然不同，全然不同!它叫出来非同凡响，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它灌进你狭仄的双耳，而又不把你的耳朵连同你的大脑一起震碎：就让我叫——撒旦好了，仅此而已吧。

而在这一点上是你自己的过错，我的朋友：你的理性中为什么如此缺少理解力?你的理性就像一个只装有黑面包渣的祈祷袋，但里面需要盛着的可不止是面包。关于存在，你仅有两个概念：生与死，——我到底如何才能跟你解释第三个呢?恰恰因为你不具备这第三种概念，你的整个存在都成了件微不足道的琐事，而我对它又该从何谈起呢?如今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我脑子里是你的才智，我口中是你的语言在慢吞吞地拥来挤去，在暗地里蜚短流长，因此我也无法给你讲述非凡之物。

倘若我说不存在魔鬼，那我是在欺骗你。但如果我说他们存在，我还是在欺骗你……你瞧，这有多么为难，又是多么无聊，我的朋友!而就连十天前我幻化为人开始尘世生活这件事，我都难以跟你讲个明白。首先要忘掉你那些长角长毛的可爱的魔鬼，那些鬼怪能吞火，能把土坷垃变为黄金，把老朽变为迷人的少年，而且，他们在完成这一切并唠叨一大堆废话之后，瞬间便会从舞台上消失，——此外你还要牢记：一旦我们想要降临人间，我们必须幻化作人形。为什么要这样，你死后会知晓的，你眼下要记住的是：我现在是人，和你一样，我散发的不是臭烘烘的山羊气息，而是还不算坏的香水味道，你还能放心握我的手，而不必担心被魔爪抓伤：我跟你一样修剪它们。

但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呢?非常……简单。在我萌生了降临人世的念头以后，我找到了一个适合寄身的三十八岁的美国人，百万富翁亨利。班德尔古德先生，并且杀死了他……当然是在夜里，并且没有目击者。尽管我坦白，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把我揪送到法庭，因为美国人还活着，我们俩——我与班德尔古德——一齐彬彬有礼地向你点头致意。他不过提供给我一个空洞的寄身之所，明白吗——如果这样还不算完，就让他见鬼去吧!我也能变回去，但可惜的是，必须要通过那道门，那道也能把你带向自由的门：死亡。

关键就在于此。但接下来你会理解一些事情，尽管它们要用你的语言表述——就跟试图把大山塞进马甲口袋，或用顶针舀干尼亚加拉瀑布毫无二致!想象一下吧，你，我亲爱的大自然的主宰者，希望亲近蚂蚁，便以巨人和魔法师的力量变成一只蚂蚁，一只在滚动鸡蛋的地道的小蚂蚁，——这样，你多少就能感觉到那种把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所隔开的深渊……不，还要更糟!你曾经是段旋律，却变成了纸上的一个音符……不，还要更糟，还要更糟，任何比拟都无法给你描述那道连我自己也望不见底的深渊。或许它本来就深不见底吧?

P352-353

“安特来夫的创作里，又都含着严肃的现实性以及深刻和纤细，使象征印象主义与写实主义相调和。俄国作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如他的创作一般，消融了内面世界与外面表现之差，而现出灵肉一致的境地。他的著作是虽然很有象征印象气息，而仍然不失其现实性的。”

“安特来夫。全然是一个绝望厌世的作家。他那思想的根柢是：一，人生是可怕的(列于人生的悲观)；二，理性是虚妄的(对于思想的悲观)；三，黑暗是有大威力的(对于道德的悲观)。”

——鲁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