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还是那个莫言,他的这本新长篇小说依旧写农村。本书名从“六道轮回”的佛教思想出发,“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小说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莫言在小说中创造了两个主人公。一位是一直未加入合作社农民,“文革”的浪潮使他比地主还悲惨,他遭遇到来自各方的打击,众叛亲离,但他还是执拗地坚持单干,直到了20世纪80年代大家才发现他的前瞻性。小说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是一个村支书,他是个正派的基层干部,到了20世纪80年代,他看不惯一切,希望恢复人民公社,为此他不惜以死相拼。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不断地经历着六道轮回,一世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小说正是通过他的眼睛,准确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观察和体味农村的变革。
一
莫言怀抱华美颓败的土地,决意对半个世纪的土地做出重述。莫言郑重地将土地放在记忆的丰碑前,看着它在历史中渐渐荒废并确认它在荒废中重新获得庄严、熔铸、锋利。
二
《生死疲劳》是一部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大书。在这次神圣的“认祖归宗”仪式中,小说将六道轮回这一东方想象力草灰蛇线般隐没在全书的字里行间,写出了农民对生命无比执著的颂歌和悲歌。
三
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的故事充满了吊诡和狂热,唏嘘和罹难。当转世为人的“大头儿”终于执著坚定地叙述时,我们看到了一条生气沛然的人与土地、生与死,苦难与慈悲的大河,流进了我们的心田。
四
在莫言对伟大古典小说呼应的那一刻,聆听到了“章回体”那最亲切熟悉的大音;莫言承受着生死疲劳的磨砺以及冤缠孽结,将中国人百感交集,庞杂喧哗的苦难经验化为纯美准确的诗篇,祈祷祖国庄严、宁静,祈望人类丰沛的生命祥和、自然。
第一部 驴折腾
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
第二章 西门闹行善救蓝脸 白迎春多情抚驴孤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
第四章 锣鼓喧天群众人社 四蹄踏雪毛驴挂掌
第五章 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
第六章 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
第七章 花花畏难背誓约 闹闹发威咬猎户
第八章 西门驴痛失一卵 庞英雄光临大院
第九章 西门驴梦中遇白氏 众民兵奉命擒蓝脸
第十章 受宠爱光荣驮县长 遇不测悲惨折前蹄
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装义蹄 饥民残杀分驴尸
第二部 牛犟劲
第十二章 大头儿说破轮回事 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第十三章 劝人社说客盈门 闹单干贵人相助
第十四章 西门牛怒顶吴秋香 洪泰岳喜夸蓝金龙
第十五章 河滩牧牛兄弟打斗 尘缘未断左右为难
第十六章 妙龄女思春芳心动 西门牛耕田显威风
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疯狂 狂言妄语即文章
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爱 大雪封村金龙称王
第十九章 金龙排戏迎新年 蓝脸宁死守旧志
第二十章 蓝解放叛爹入社 西门牛杀身成仁
第三部 猪撒欢
第二十一章 再鸣冤重登阎罗殿 又受瞒降生母猪窝
第二十二章 猪十六独占母猪乳 白杏儿荣任饲养员
第二十三章 猪十六乔迁安乐窝 刁小三误食酒馒头
第二十四章 庆喜讯社员燃篝火 偷学问猪王听美文
第二十五章 现场会高官发宏论 杏树梢奇猪炫异能
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猪舍 蓝金龙巧计度严冬
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腾兄弟发疯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
第二十八章 合作违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龙
第二十九章 猪十六大战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
第三十章 神发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袭击群猪死亡
第三十一章 附骥尾莫言巴结常团长 抒愤懑蓝脸痛哭毛主席
第三十二章 老许宝贪心丧命 猪十六追月成王
第三十三章 猪十六思旧探故里 洪泰岳大醉闹酒场
第三十四章 洪泰岳使性失男体 破耳朵乘乱夺王位
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
第三十六章 浮想联翩忆往事 奋不顾身救儿童
第四部 狗精神
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轮回为狗 小娇儿随母进城
第三十八章 金龙狂言说壮志 合作无语记旧仇
第三十九章 蓝开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怀念老屋
第四十章 庞春苗挥洒珍珠泪 蓝解放初吻樱桃唇
第四十一章 蓝解放虚情戏发妻 狗小四保镖送学童
第四十二章 蓝解放做爱办公室 黄合作簸豆东厢房
第四十三章 黄合作烙饼泄愤怒 狗小四饮酒抒惆怅
第四十四章 金龙欲建旅游村 解放寄情望远镜
第四十五章 狗小四循味追春苗 黄合作咬指写血书
第四十六章 黄合作发誓惊愚夫 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宠儿击名表 挽残局弃妇还故乡
第四十八章 惹众怒三堂会审 说私情兄弟反目
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厕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择
第五十章 蓝开放污泥糊老爸 庞凤凰油漆泼小姨
第五十一章 西门欢县城称霸 蓝开放切指试发
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戏唱真 泰岳金龙同归于尽
第五十三章 人将死恩仇并泯 狗虽亡难脱轮回
第五部 结局与开端
一 太阳颜色
二 做爱姿势
三 广场猴戏
四 切肤之痛
五 世纪婴儿
我的故事,从1950年1月1日讲起。在此之前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在阴曹地府里受尽了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每次提审,我都会鸣冤叫屈。我的声音悲壮凄凉,传播到阎罗大殿的每个角落,激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我身受酷刑而绝不改悔,挣得了一个硬汉子的名声。我知道许多鬼卒对我暗中钦佩,我也知道阎王老子对我不胜厌烦。为了让我认罪服输,他们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将我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了半个时辰,痛苦之状,难以言表。鬼卒还用叉子把我叉起来,高高举着,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两边的鬼卒嘬口吹哨,如同成群的吸血蝙蝠呜叫。我的身体滴油淅沥,落在台阶上,冒出一簇簇黄烟……鬼卒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阎罗殿前的青石板上,跪下向阎王报告:
“大王,炸好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焦煳酥脆,只要轻轻一击,就会成为碎片。我听到从高高的大堂上,从那高高大堂上的辉煌烛光里,传下来阎王爷几近调侃的问话:
“西门闹,你还闹吗?”
实话对你说,在那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焦干地趴在油汪里,身上发出肌肉爆裂的噼啪声。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我挣扎着仰起头——头颅似乎随时会从脖子处折断——往烛光里观望,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
“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在我连珠炮般的话语中,我看到阎王那张油汪汪的大脸不断地扭曲着。阎王身边那些判官们,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我对视。我知道他们全都清楚我的冤枉,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冤鬼,只是出于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他们才装聋作哑。我继续喊叫着,话语重复,一圈圈轮回。阎王与身边的判官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一拍惊堂木,说:
“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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