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苏青十年的婚姻生活,其中不乏有快乐,伤心,可谓五味俱全。对于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来说,它是一本能引起共鸣的文字,对于那些情怀初开的少女,更是一本关于婚姻的教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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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结婚十年 |
分类 |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
作者 | 苏青 |
出版社 |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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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本书讲述苏青十年的婚姻生活,其中不乏有快乐,伤心,可谓五味俱全。对于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来说,它是一本能引起共鸣的文字,对于那些情怀初开的少女,更是一本关于婚姻的教课学。 内容推荐 这时候,女人的梦也应该醒了,反正迟些早些总得醒的。花的娇艳是片刻的,蝶的贪恋也不过片刻,春天来了匆匆间还要归去,转瞬便是烈日当空,焦灼得你够受,于是你便要度过落寞的秋,心灰意冷地,直等到严冬来给你结束生命。 世间上没有永远的春天,也没有久长的梦,梦将醒时人家偏要来给你称赞上一阵贤慧美丽,那等于再催眠,徒然增加一番难堪,到头来还不是事过境迁? 目录 结婚十年 新旧合璧的婚礼 油房花烛夜 风流寡妇 爱的饥渴 两颗樱桃 养了一个女儿 寂寞的一月 少奶奶生活 我的丈夫 小学教员 归宁 脱笼的鸟 来到上海 小家庭的咒诅 开始投稿 小心眼儿 产房惊变 逃难记 避居乡下 丈夫的职业 父女之爱 骨肉叙 爱的侵略者 都是为了孩子 后记 续结婚十年 关于我 茫茫夜 寄人篱下 找事难 所谓职业 花团锦簇 酒绿灯红 夜长人不寐 吴山点点愁 苏州夜话 秣陵春 黄昏的来客 还乡记 我的家 孤星泪 飞鸟恋旧林 胜利了 惊心动魄的一幕 秋柳怨 孤寂生活 十二因缘空色相 最后的安慰 试读章节 双十节的早晨,当我们的结婚广告刊出时,天还没大亮,房间里却早已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了。母亲昨夜是同我一床睡的,那是N 城的规矩,说是在遣嫁的前夕,娘该伴着女儿睡,好在夜里细细教她做媳妇的道理。可是母亲没有教我,她上床的时候,我早已睡熟。第二天还不到五更时分,她便匆匆起身,料理杂事去了。其后只进来过一次,叫我先在床上吃些点心,吃好了仍旧睡下,千万别起身,在花轿没有进门以前。 坐花轿是我乡女儿的特权,据说从前来康王泥马渡江以后,就逃到我乡某处地方,金兀术追了过来,康王急了,向路旁的一个姑娘求救。那个姑娘便叫他躲起来,自己却班兀术说康王已逃向前方去了,因此救了康王一命。后来康王即位,便是高宗,想报此思,可是找不到这位救他的姑娘,于是便降旨说凡N 府姑娘出嫁,均得乘坐花轿。这轿据说乃是仿御轿形式而造,周围雕着许多凤凰,轿前一排彩灯,花花绿绿,十分好看。按照一直传下来的规矩,只有处女出嫁,才可坐花轿,寡妇再嫁便只可坐彩轿(在普通轿子上扎些彩,叫做彩轿),不许再坐花轿。若有姑娘嫁前不贞,在出嫁时冒充处女而坐了花轿,据说轿神便要降灾。到停轿时那位姑娘便气绝身死了。 母亲当然相信我是处女,因此坚持要我坐花轿,不可放弃这项难得的特权。我觉得坐了花桥上青年会去行文明结婚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一则因为羞答答的难于启齿,二则恐怕母亲疑心我有他故,以为我在怕轿神降灾而不敢坐了,所以结果还是由她们主张去,坐花轿就坐花轿吧。 花轿是由男宅雇定,抬到我家来迎亲的,进门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我正在床上着急,因为整个上午没有起来,大小便急得要命。好容易听得门外人声鼎沸,房间里的人也骚动起来了,孩子们哭呀哭:“妈呀!花花轿子来啦!我要去,因因要去看呀!”我知道花轿到了,心中信如遇到救星,巴不得她们都一齐出去,好让我下床撒了尿再说。不料她们却不动身,只在窗口张望,一面哈喝着孩子不许顶头迎上去,说是冲了轿神可不是玩的。她们喊:“因因,不许上去,快回来呀!新娘子还在床上没起来哩,快来看新娘子打扮呀广其糟糕!他们还不肯放我自由哩。那时我的小便可真连拚命也自忍不住了,然而却又不能下床,给人家笑话说:花轿一到新娘子便猴急起来自己窜下床了,那还了得吗?我急得流下泪来。泪珠滚到枕上,渗入木棉做的枕芯里,立刻便给吸收干了,我忽然得了个下流主意,于是轻轻的翻过身来,跪在床上,扯开枕套,偷偷地小便起来。小便后把湿枕头推过一旁,自己重又睡下,用力伸个懒腰,真有说不出的快活。不一会,吹打手在房门口”催妆“了,我拿被蒙住了头,任他们一遍,二遍,三遍的催去,照例不作理会,正想朦胧入睡时,伴娘却来推醒我了。 其后,便有两个伴娘来替我化装,我的五姑母坐在旁边指点,房间里满是看客,我生平从不曾当着人涂脂抹粉,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可是五姑母却得意洋洋,巴不得多些人来欣赏才好,因为我这天的新娘装束完全是她出的主意,母亲一向信任她,当然不会不同意。她说时下的礼然虽然都用白色,但是她看着嫌白色不吉利,主张一定要改用淡红绸制,上面绣红花儿。纱罩也是淡红色的,看起来有些软绵绵惹人陶醉。手中捧的花是绢制,也是淡红色,这是我五姑母顶得意的杰作,她说鲜花易谢,谢了便不吉利,不如由她用人工来制造一束,既美丽,又耐久。她真替我设想得周到,处处是吉利第一,好看第二,头上的花环也用粉红色,脚上却是大红缎鞋,绣着鸳鸯,据说这双鞋子因与公婆有关,因此不能更动颜色。我的身材既矮且小,按理一双高跟皮鞋是少不来的,“但是,”我的五姑母说:“你年青不明白道理,这双红缎鞋子却大有讲究,你穿着它上轿,换下来便受为保存,将来等到你公婆百年之后,你要把它拿出来缝上孝布,留出鞋跟头一阔条红的,那便是照你公婆们上天堂的红灯,假使你今天穿了皮鞋,将来又怎能缝上孝布去呢?不是害你公婆只好黑暗中摸索着上天堂了吗?”我想好在礼服是长裙曳地,穿什么鞋子都看不见,红缎便是红缎的吧。 打扮完毕,外面奏起乐来,弟弟便来抱我上轿了。据说那时我应该呜呜的哭,表示不愿上轿,由弟弟把我硬抱过去。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那太冤枉了弟弟,他事实上并不会强迫我上轿嫁出去,那是真的。然而他还得循俗抱我,累得额上青筋暴涨,好容易喘着把我抱到轿前,我赶紧下来,走进轿子。那时只听得客人们都哗笑起来,据说为的是我不该自己进轿,还该由他把我推了进去,才算合理。可是我既已进去了,再出来也不好意思,只得索性一屁股坐定,垂头闭目装新娘样子。说起这坐轿的规矩来,母亲倒定教我过的,她说坐定后绝不能动,动一动便须改嫁一次。我不敢动,直到后来伴娘把一只滚烫的铜炉放在我脚下了,灼得我小腿都快焦掉,不禁在挪右挪的,把屁股不知颠动了多少次。至于我将来是否便会再嫁三嫁而至于多次嫁呢,那是有待事实证明的了。 于是四个轿夫上来关好轿门,放好轿顶,花轿里便几乎全是漆黑的了,闷气煞人。脚下的铜炉一阵阵弥漫出热气来,逼得人昏沉沉地,我生怕窒息了,移时反冤枉落个不贞的罪名。我孤零零地闷坐在轿中,与我作伴的,据说还有个轿神,她是吊死鬼,因不服恶霸抢亲而吊死在轿中的,后来皇帝封了她,叫她专门考察这轿中新娘的贞节与否。她这时正高踞在我的头上,若是发现我稍有不贞之处,便会马上把我处死。我虽然自信决没有处死的罪名,可是总也有些害怕她散发吐舌的吊死鬼样子,因此闭了眼睛抵死不敢向上观看。轿中又热又闷又黑暗,冥冥中还伴着个可怕的轿神,我奇怪康王当时为什么要以怨报德,把捞什子花轿赐坐给我乡女人?我想,这样看来,怪不得后来他会害死精忠报国的岳武穆呢,原来真是个昏君!真是个昏君! 正愤愤间,花轿在青年会礼堂停下了。接着又是一阵骚动,仿佛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于是有人吆喝着让路,轿门开了,眼前光亮起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把我的裙子扯了一下,我知道那叫做“出轿”,我便可以走出来了。只是我刚才在上轿时曾给人家讪笑过一次,还怕这次太急了又要惹人笑话,因此仍旧端坐在里面不敢自己下来,于是小姑娘退出去了,一个脸孔苍白,嘴唇涂得红菱般的少妇探首进来打量我一下,回头悄声对旁人说:“这个新娘子是N城人打扮,无没上海派头。”我听得怪刺耳,不禁心里动起气来。 慢慢地,慢慢地,随着音乐的拍子,一步一挨,我挨到了礼堂中间站定了,须使我奇怪的是,前面没有一个兴奋地,带盖地等候着我的新郎,倒反而是我站定了在等候着他,让众人品头评足的说个高兴。后来客人中居然了有人查问新郎究竟躲到那儿去了,我这才知道我的新郎原来不按新式规矩先我而入席,却是遵循从前旧式结婚的习俗,预先躲藏好了,表示不愿拜堂,要人家把他找着了硬拖出来,这才无可奈何地勉强成礼。这规矩虽不是他自己首创,但不知怎的,我对于这点意是感到非常不快。等了许久许久,我的新郎总算在众人拍手声中越趄着出来了,在我的右分站定,便听得一个女人声音在悄声唤着他:“跟你讲过多躲一回,怎么这时就跑出来?”我不禁偷眼向右面脚下望过去,只见贴近新郎脚旁的是一双银色高跟皮鞋,银色长旗袍下摆,再望上去,越过银色的双峰,在尖尖的下巴上面,玲珑地,端正地,安放着一只怪娇艳的红菱似的嘴巴,上唇微微毅动着,露出两三粒玉块般的门齿。我不敢再往上看,因为我怕接触她的眼光。 婚礼在进行了,新郎新妇相对立,三鞠躬,我微微战栗着,生怕失仪。许多来宾都不按座位,纷纷围上来看,主婚人,介绍人都给挤到旁边去了,霸占在女方主婚人席上的是一个粗黄头发,高颧骨,歪头颈的姑娘,她正咧开嘴向新郎笑,一面喊哥哥,一面扮着鬼脸,显得她的尊容更加丑陋了,我不禁暗暗打个恶心,低下头去不再观看。 婚礼完了,我们都在结婚证书上盖了章。证婚人,介绍人,统统都在上面盖过了章,崇贤与我便是百年偕老的夫与妻了。他那时才二十岁,我才十八岁,假如我们都有六十岁寿命的话,便足足要做上四十年的夫妻。 行礼毕,伴娘领着我退了出去,在一个耳房中换过妆,重又进入礼堂里来。这次贤已先我而在,他也换了长袍马褂,仆役铺好红毡,我们便站在上面向长辈族人及亲戚们行献茶见面利了。先是翁姑,继而伯公伯婆,叔公叔婆,而至于舅公舅婆,姨丈公姨婆,姑丈公姑婆等等,一对对,一双双,挨了下去,有几个子身守寡的婆字辈女人都推三阻四的不肯上来,说是不祥之身,叫新人免礼了吧,后经新郎一请再请,始噙泪接过盘中的茶去。 长辈见过,见平辈了,那个歪头颈的姑娘原来便是我的小姑,我不禁偷望了贤一眼,拚命忍住发笑,贤不曾看我,但他似乎也感到这点,脸上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姑娘却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她的眼珠凸了出来,眼圈上虽涂着青灰的颜色,却掩饰不住她的红眼睑的毛病。她真是一个丑丫头,我想。 后来,贤在招呼那个银色衣裳的少妇上来见礼了,她不胜幽怨地瞅了他一眼,轻轻嗔他道:“你倒好,也来搭我寻开心。”说着,撅起她红菱似的嘴巴装出生气样子,但是贤一笑,她也就马上笑了。贤扭转头来半像对我讲。半像对自己讲似的说声:“算了吧!”接着就请另从上来同我们见礼了。 他家的亲族真多,见礼节,天已全黑了。于是大部分人都到他家去喝喜酒,只剩少数爱吃西莱的男客,留在青年会自管自吃“大菜。回家去的时候,我同贤分坐了两项官轿,他在前面,我在后头,一路如飞的抬到本宅。本宅里外照样也是挂灯结彩,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前进大厅中陈列着我的嫁妆,花花绿绿,在供女客们批评指摘。她们指摘我五姑母送我的顶讲究的绣花枕套,指摘我母亲煞费心计给购来的各种摆设,嫉妒冷笑的语句不时投进我的耳中来,我恨不得马上跑过去拧她们的嘴,大声地告诉她说:”那些东西都是我的!不是你们的!叫你们来批评啥个屁话?“可是我究竟是个有教养的女儿,我不敢这么做,看看她们愈来愈胆大,索性批评到我的面貌来了;尤其是那个银色衣裳的少妇,拣着我走过时偏要悄声对那个歪头颈的小姑说道:”新娘子面孔虽还不难看,不过身材太矮啦!不好,同你哥哥一些勿相配。“她是个苗条身子,在笑我生得矮小,哼! 我赌气再不要去听她们,我只想休息。半天的站立,鞠躬,跪拜,把我的脚腿都弄酸了,半新不旧的婚礼真累死人。我的房间在那里?我的新郎又在哪里呢?(P1-5) 序言 关于我的一切,其实是无须向人申诉的,不过我有一种心直口快的坏脾气,话在胸中淤塞得长久了,不吐不快,想想还是趁这次印新书的机会,把它原原本本地说一番吧。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也乐于平凡,初无什么出类拔萃的大志。在念书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学校所在地又偏僻,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只得看些书,而所看的书又是新文艺居多数,于是也就试着投稿,居然有几篇被采用了,心中自然高兴,但决没有做一个终身写作者的愿望,这是我的写文章的开始。 在三十一年冬,夫妻不幸反目了,连最低限度的生活费都拿不到。那时候大的孩子是七岁,小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一家五口连娘姨在内都要我设法养活,当时我也想找个中学教书的职业,然而人家嫌我没有毕业文凭,碍难留用。好容易靠一个朋友帮忙,在某私立中学弄到一个代课教员的位置,说明下学期可以正式聘用,我是只要有薪水可赚,代课与正式的名分差别倒是不计较的。不料到了第二学期,那个中学的校长到内地去了,遗缺由我的一位至亲长辈升任,这位长辈乃是个善于避嫌疑的正人君子;他做了校长以后除把自己的几个女儿侄子辈统统发表为公费生后,想到人言可畏,便把我的代课教员一职取消了。“你是一个现成的少奶奶,又何必辛辛苦苦出来赚铜钿呢?”他说。 我失业了。要在社会上找一个立锥之地,真是不容易的,丈夫的回心转意既迟迟不可期,而孩子们嗷嗷待哺的情形倒是不容忽视,如何是好呢?我只得又想到投稿了。 这时候上海已成为沦陷区,所谓正义文化人早已跟着他们所属的机关团体纷纷避往内地去了,上海虽有不少报章杂志,而写作的人数却大为减少起来,我试着去投稿,自然容易被采用了。我投稿的目的纯粹为了需要钱,虽也略受朋友怂恿,我知道此乃人家对我的好意,替我设法解决吃饭问题哪。不过我在以前写文章署名总用“冯和仪”的,从那时起便改用“苏青”了,倒也不是怕有什么罪行会给地下工作同志调查去,因为当时我的确从未听见过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名称,更不知道他们究竟钻在地下第几层。总之我是因为不大愿意用真姓名,所以才用这个新笔名的。我的意思大概是预备把卖稿当作一个短时期的生活方法,不久以后仍希望能有固定的职业,有固定的收入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 文章愈写愈多起来了,“苏青”这个名字也渐渐地有人知道了,而我所想找的固定职业还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只好死心塌地的做职业文人下去了。在这里我还要郑重声明:当时我是绝对没有想到内地去过,因为我在内地也是一个可靠的亲友都没有的。假使我赶时髦似的进去了,结果仍旧卖文,而且我所能写的文章还是关于社会人生家庭妇女这么一套的,抗战意识也参加不进去,正如我在上海投稿也始终未曾歌颂过什么大东亚一般。 我的文章是我的文章,发表在什么地方只得由它去吧。据说艺术家之类是应该“爱惜羽毛”的,但我实实在在却只求果腹,换句话说便是“吃饭第一”,试问身先不存,毛将焉附?这也是古人曾经说过的,不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 后来我也出过书,是自己印的,总算承读者不弃,让我稍稍赚些钱。我的书先后共有四本,第一本是三十三年四月出版的《浣锦集》,共收散文五十余篇,计二十余万字;第二本是同年七月出版的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计十余万字;其他尚有《涛》与《饮食男女》两本是在次年出版的,也即是所谓胜利到来的一年了。当时卖书所得的钱自然是“储钞”,这大概就是我后来大受攻击的原因;不过在事实上我对于储钞倒也并没有什么偏爱,只为当时在上海购米买煤非用此钞不可,我既不肯饿死在黄浦滩上,又怎能不使用伪币呢?就是胜利后半年之中,我的书款也还是法币,关金与伪钞兼收的,现在自然只收前两者了。以后若果发行“孙票”或什么的,我亦从众取用无闲言,先此声明一下,免得将来再招骂。 储钞二百折一的换成法币了,身为沦陷区人民之一的我,经济方面自然大为拮据起来。同时售书方面又发生波折,据说在某一个清晨,有某某团团员数人,在某报摊上取去了几本《结婚十年》,说是这书有毒素的,且让他们拿去看一看再说。报贩哭丧着脸来对我讲了,要我承认这笔损失账,我不能断定这是他掉枪花呢还是真有其事,总之是毫无佐证的,我不能吃这个亏。于是我便通知他们,谁不愿卖这本书的,可以退还给我,点明册数付现钞,决不少你们半文钱。这样陆续便退下了一千多本,我也照数全收,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料过了几天他们又说此书是“色情的”,与政治无关了,书贩们纷纷再来批购,说是内地来的人很爱读此书,我又收回了全数现款,风潮总算过去了。 其间也有许多小册子对我作个人的攻击,加上连环图画,绘得恶形恶状的。千篇一律的话大概是讲到私生活之类,例如与某某有关系啦,借什么敲一笔大竹杠啦,以后又广蓄面首啦……把一个艰苦写作的女文人当作放荡不堪的妖妇来描写,在我简直是梦想不到的事。于是大部分人以耳代目,“苏青”两字遂为人所不齿,连带一般冰清玉洁的女作家都遭殃,普遍的被人当作讥笑的对象。记得有一本《前进妇女》里索性老实不客气地称我为“文妓”,主张要求国府“严惩”,罪状据说是:“霸占文坛,造成一种荒糜的文风……奴化上海妇女的思想,麻木反抗的意识,使人们忘却压迫,忘却血的现实”云云。文章的结尾还说应该“销毁她的旧作,禁止这类含有毒素的书籍的发行和流通”,这倒使我着实吃了一惊——非为别的,乃恐断绝生计事大,身边尚有幼儿三名须养活也。结果总算此本刊物销路不广,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创刊以后便没有下文了,国府要人来不及注意,因此拙作尚得苟延残喘迄今,亦云幸矣。 至于一般小报的妙论,更是说不尽了。不过我对于它们倒还相当谅解,因为它们本来是“如此这般”的,现在仍旧把我如此这般说,只要于它们的销数有些好处,我是虽非君子却也乐于成人之美。他们专谈我或旁及于我的东西剪集起来可以贴成数巨册,可惜我也没有如此做,因为这种“鳞爪”留起来毕竟也算不得什么荣宗耀祖之事。有几段我看了也大笑,仿佛这是在谈别人的事,如“苏青听见胜利和平了便大哭三日夜,眼泪哭出十大缸”啦,或“苏青把家具什物整整装了六辆卡车不知逃往何处去”啦,其实我自离婚后便住在目前所住的公寓里,既没有大量金条去顶屋,虽欲乔迁安可得乎?有一个时期的确不大出来玩,原因是舍不得车钱,故那些每日挨门造访各小报馆说是:“苏青在这儿呢,没有逃走掉……” 分析所有谩骂的种类,大概不外乎: (一)丑诋我之文章为色情作品者。这也不仅小报界诸公是如此说,就是《文汇报》三十四年九月六日创刊号也有这么一段:“……至于色情读物,年来更见畅销,例如所谓女作家苏青和×××,她们颇能在和平作家一致的支持下引起了上海人普遍的注意,其实她们的法宝只有一个:性的诱惑!”我很奇怪自己的作品里面什么地方是含有‘‘。性的诱惑”的,找来找去找不到,后来还是看到别处所引述几段,如:“女人爱男人的最小部分”啦,“正待入港,未知深浅”啦,大概就是所谓色情句子的代表了,这就怪不得有人说某女作家对于文学上没有什么贡献,对于生理学上倒是颇有贡献的。殊不知我的四本书里却是绝对没有这些警句,殊未便掠人之美,这是应该声明的。也许稍稍相似一些倒也有这么一句的,就是我说:“女子不大可能爱男人,她们只能爱着男人遗下的最微细的一个细胞——精子,利用它,她们于是造成了可爱的孩子,永远安慰她们的寂寞,永远填补她们的空虚,永远给与她们以生命之火。”原文所说“只能爱男人遗下的最微细的一个细胞”所指乃是孩子,改成“爱男人最小的一部分”,似乎是说某部分了,相差自然很远的,这就无怪乎未读过原文的人的误会了。 (二)因文章意义的误会而想像我日常生活很浪漫者。譬如我说一句:“现在职业妇女的待遇真是太菲薄了,简直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妓女。”于是有人便说“苏青羡慕做妓女”了。再传又成为“苏青已经做妓女”。又因做妓女不免可以发些财,造谣的人似乎心有所不甘,这就转为“苏青做妓女而没有人要”了。没有人要似乎就是丑陋之故,于是把我写得很不堪,许多小报小册子不知从何时起又说我是缠过脚的,于是又有“攀落知多少,年来受折磨,行时行坐时呵,瞌着砖头一块手频搓”等妙词来了。然而在事实上,不但我自己生来未裹过脚,连我的五十多岁老娘也是六寸圆肤,从没有“鞋裁革”、“袜裹罗”这种旖旋风光的,合并声明如上。还有一点附带在此提几句,便是以前似乎也还有些报章杂志说我“沉默寡言笑,举止端庄”、“服饰大方入时”云云,自然这也是谬赞之辞。不料胜利以后,“艳秘”、“秽史”等小册子流行起来了,一般人对我的印象大变,甚至于有人拟之为《马寡妇开店》中的马寡妇,也有人破口大骂为“劳合路上的夜莺都不如的”,想见其振笔直书时之怒发冲冠样子,若是对面骂起来,一定会唾沫四溅的,想想还是听之为妙,好在事实上我也始终没有去过劳合路,更没有在夜宿店中勾引过正人君子如狄仁杰之流,于心无愧,笑骂且由他去笑骂罢了。再说得通俗一些,便是当他“放屁”。后来又有些人从所传关于我的品行的不堪而联想到面貌衣饰之不堪,幸而我虽然生得难看,却是什么残疾也没有,麻皮,歪嘴,独只眼之类的绰号毕竟加不到我的头上来,于是就在一句笼统的“不好看”定评下细细挖苦服装了,譬如我在夏天穿一件白纺绸衫,下系蓝色西装裙,这原是顶普通的打扮,就算外国老太婆穿了这套衣裙也不会贻笑大方的,然而却有洋场才子替它定名曰“童装”,苏青穿了童装赴宴,自然是笑话了。又如冬天怕冷,穿了套流行式样的丝棉袄裤,是黑缎略添碎花的,闲坐在家中穿穿想也无碍观瞻吧。不知道哪位仁兄驾临,给他瞧见了,念头一转便存心由此处捞回车钱,说是:“苏青的冬装是顶希奇的,大红大绿,像唱梨花大鼓的姑娘一般。”令人读了啼笑皆非。因此我常把照片附印在各本书的前面,并不是不知道“藏拙”而愿意“献丑”,不过想表明一下“桀纣之不仁,未如此之甚也”的意思。 (三)最恶毒的一种,就是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不仅想把我骂下文坛而已的人。他们即如上述所谓“敌人投降了苏青大哭三日夜”派,仿佛我是一向受敌人豢养的,所以敌人去了我便号啕大哭,哭出几大缸眼泪来还不肯罢休。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适逢其时”,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打倒什么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使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不觉得愧怍。至于一般骂我的人呢,虽然他们是在“笔名”的掩护下,我们也略能窥得到他们的真面目,有些可说是比我有过无不及,有些虽然另有解释了,不过考查他们的工作成绩,套一句别人说的老话便是:“除了钻过防空壕外,也并未做过其他的什么地下工作。”其余还有两种惟恐我之不死的人,便是欠我书款的与同盗印我的著作者。那时候我到“文化街”去讨账,他们就冷言冷语说道:“苏小姐你倒没事吗?”我说:“什么事情呢?”他们笑笑:“你的朋友不是都给抓进去了吗?”我说:“朋友的事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就是夷十族,瓜蔓抄也还轮不到我呀?照你这样说来,好像我也有连带被捕的可能了,如此我更要早些收齐欠款,以备必要时充公给国家。——总不能白白的好处了你呀!”盗印书的人大概也有这类心理,以为“如今你也奈何我不得”,殊不知在以前我也是奈何别人不得的,在胜利之前,华北不是大量地盗印《浣锦集》、《结婚十年》与《涛》吗?不过前次是盗印于敌国浪人之手,这次是盗印于祖国同胞之手罢了,据说这书是含有毒素的,然而他们还是乐于贩别人之毒,呜呼! 闲话休提。却说我眼看到四面楚歌,似乎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都没有,还是从此洗手不写了吧。然而事情却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先是有一位妇女界小领袖来对我说,要我代她写一篇文章,是恭维妇女界大领袖的。“现在且不必说明,”她谨慎从事地说,“渐渐的时机成熟了,我就替你吹嘘,把你的名字告诉她。她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的……她的好朋友是党政要人。你若能得到她的支援,便一切不成问题的了。”原来是叫我替她做“地下工作”的,天晓得。我没有答应。不久那位妇女界小领袖又来了,说是妇女界大领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很不以为然。“她现在很忙,请她写文章的人很多。”她代为得意似地说:“可惜忙不过来。假如你能够代她写一些东西,署名用她的,稿费全给你,她也许渐渐的能够谅解你。”我为什么要得到她的谅解呢?也不希罕此区区稿费,因此又没有答应她。后来据说那个妇女界大领袖对我的印象很不好,动不动就向别人说:“苏青的文章是谁代写的?苏青的朋友是不是……?”原来她也是一个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 以后又有某大报的主持人来约我喝过几次咖啡,说是拟请我编副刊。“不过名字最好请你暂换一下,”他期期艾艾地说,“好在你们文学家最多笔名,换个把新的也是不在乎吧。”我觉得换笔名便是“心虚”的表现,以后或许愿意换,从前我也常换的,而在此时此地却偏偏换不得,事情就此告吹了。又有某新出的夜报叫我写文章,我因为前车之鉴,便预先声明笔名不改的,他们当时说:“好极了,我们正想借大名号召哩。”不料号召之后又来一大串骂,该报的上峰慌了,又同我商量换笔名,我的回答是:‘‘文章可以不写,笔名不可更换。”结果又与他们闹得不欢而散了。还是我所深恶痛绝的小报不怕我的名字,又肯出较大稿费,我为了生活,也就替他们效劳了,眼看他们把我的文章排在“木匠强奸幼女”等新闻下面,未免心痛,但却顾不得,所以我每天拿到报纸,就把自己写的一段剪下,其他也不丢掉,在临睡之前读着消遣,仿佛全与我不相干,莲花原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呀。自然我也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意,他们是想以我之被骂为多卖几张报纸打算的,正与大报之惟恐因我之被骂而影响他们的盛名一般,其各为损我利己则一也,我也不是甘为牺牲品,只因米珠薪桂,胜利不曾替我带来一些生活费,相反地物价更高了,我不得不在挨骂声中日以继夜地写下去。 有个文人觉得我实在笨得可以了,因此惋惜地说:“便改个名字又什么要紧呢?多少可以让别人平气些。你瞧许多沦陷区里写文章的人都纷纷改名了,只有你还是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的苏青!”善意可感。不过我总觉得改名赖账的方法是有些近乎掩耳盗铃的,苏青觉得《结婚十年》不应该写,便改名为“青苏”了,把《结婚十年》眨一眼说:“这是我的书?”试问见过作者近影的人肯不“嘘”而鄙夷之否?还是不想赖掉也罢,苏青就是在沦陷区中出过《浣锦集》及《结婚十年》等书的苏青,要看不要看我的文章,也就让他们去吧。 之后,这个问题不谈了,大家又集中于我的“小气”问题,于是又有“犹太作家”之称。犹太人曾经贪图小利而出卖耶稣,这类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至于不肯滥花钱呢,那倒是真的,因为我的负担很重,子女三个都归我抚养,离婚的丈夫从来没有贴过我半文钱。还有老母在堂,也要常常寄些钱去,近年来我总是入不敷出的,自然没有多余的钱可供挥霍了。我对朋友不常请客,不过也很少跑到别人家里去吃白饭;我不请人看戏玩耍,不过人家邀请我,我总也是心领谢谢的次数居多。记得我在小学读书的时候,是寄宿的,课完毕了,人家回到宿舍里去吃糕饼,我家没有零食寄来,我不肯白吃别人的,又因为人家常常要好意送给我吃,麻烦不过,索性躲到操场角落里去看书了。如今侥幸有了一个蜗居,便不必上操场而可以安安稳稳地躲在房中,我的“不慷慨”并没有影响别人,别人又何必来讥笑我呢?至于讨书款,我的确是一分一厘一毫都不肯放松的,这是我应得之款,不管我是贫穷与富有。有几个店员常常对我说:“苏小姐,你还在乎这几个钱吗?”这话实在很不通的。我当然不便把油盐柴米账以及房租付价单之类都带去给他们看,请他们审核一下我目前究竟是否需要钱;即使不需要吧,总也不见得便不应该讨了。书店要考虑的只是应该不应该付,应该付的账就应该让我讨,这有什么犹太不犹太呢?就是顶慷慨顶受人崇拜的友邦总也不见得专送货色给人家而不收取应收的款项吧?还有无赖的书贩往往说:“今天没有,你一定要吗,我便跟你进警察局去。”说毕拎起帽子,装出准备跟我走的样子。在他们的意思似乎是看准我犯着弥天大罪,决不敢自投罗网进警察局的。殊不知警察局我是早进去过了,就在失窃的那天,给人家再三盘问,惟恐我有谎报等情,后来虽不曾替我查出窃犯,或者是索性连查都没有查过,不过把失主扣押起来等事情幸而还不曾发生过,所以欠我书款的人一定要逼我报告警察局,我倒是不会害怕什么的。不管人家如何说我小气,我还是继续讨我应得的款项。即使我将来做了富人或阔太太了,也还是要讨的,若不要钱便干脆不出书,否则我行我素,决不肯因贪图“派头甚大”的虚名而哑子吃黄连的。我近来也学得精明了,我的精明只是自卫的,从来没有侵占过别人的利益,譬如说付账吧,我倒是顶爽气,从不曾少人一分一厘一毫,也没有挨过一天是一天的念头。这是我的做人的态度。 三四年以来,我是一向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我也可能用不正当的手段换得较好的物质享受,然而我没有这样做过,因为我有自尊心及尊重别人的心。别人也许在公德或私德方面有亏,只要他待我不错,我总没有利用他的心。我不像一班聪明人的想法:“奸人的财产落得用,因为骗取了以后,仍旧是臭名声归于他的,好名声归于我的。”相反地,人家倒有利用过我,非法取过我的东西,例如失窃全部积蓄,使我陷入更穷之境,然而还有一班幸灾乐祸的文人说:“谁叫她平日如此小气的,如今一次给偷光了,活该!”简直是同小偷一鼻孔出气的论调。 旧账算下去永不会完,我也只好套句俗语说:“纸短情长”,还是打住了吧。今天是旧历元旦,家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上门。我自己也只拜过三家年,一个是我所敬佩的祖辈先生,其他两家则是男主人在监禁中,太太及孩子们想也够凄凉的,我若不去了,她们不知道我是到处不拜年的,以为我乃势利或什么了,故我不得不去循俗行一番。但愿她们的丈夫明年平安无事了,我也就恕不再造府来“恭喜”,情愿自在房间里睡觉。周围的邻居们都是舞女及交际花居多,她们从去年年底起,便请客打牌地忙个不了,佣人赚了不少外快,大家算起收入时,我真愧对我家的沈妈。就是孩子们也没有添一件新衣,亏得天落雨,我告诉他们说还是穿旧衣服免得龌龊了,给人家听起来仿佛箱里还藏着什么小袍褂儿似的。这是一个辛苦写作的女文人应受的报酬吗?如此寂寞,如此凄凉地。假如我的私生活真如各小报小册子中所说敲过多少男人竹杠也就好了,至少可以买几只大爆竹来乒乓放几声出出气,让孩子们也可以眉开眼笑地拍手呵呵乐一阵,可惜的是我连这些爆竹费都仍须“小气”而舍不得花费,闷坐在阴冷的房里,我只好翻翻旧报,发觉里面所提起的“苏青”恐怕绝对不会是我,而是另外有这么一个很不堪的,然而实际生活却是比我可羡慕得多的女人! 《续结婚十年》快要出版了,我把这些话写在前面,知我罪我,也就在于亲爱的读者了。 三十六年二月二十二日 后记 首先得声明的,本文不是自传,只是自传体的小说。 其中有许多人物是虚构,有许多故事都凭空臆造,但是还有许多自认为是好材料的却不能收进去,原因是这故事描写着现代,说话得避些忌讳。从十一章以下,曾统统改写过,这是件吃力而又不讨好的工作,但毕竟还是做了。 书中的女主角,在结婚十年中几乎不曾合理地生活,到头来还是离婚,我相信她以后仍旧不会好的,生在这个世界中,女人真是悲惨,嫁人也不好,嫁了人再离婚出走更不好,但是不走又不行,这是环境逼着她如此。 我知道一般女人所认为必须离婚的环境,第一是丈夫动手殴打,第二是故意作难不给她生活费用。假如只有前者,女人还该看孩子及吃饭份上勉强忍耐久而久之成习惯了,也就不大以为苦。假如丈夫不只供给钱,待她的情分还不错,则女人也可以努力谋生的;有着孩子更热心,又何至于遽离呢?至于丈夫的爱情不专一问题,我却以为爱情本难专一,专一而永久其办不到,做太大者起初得知了虽不免哭哭吵吵.但只要丈夫能边哄边多给钱,也就算了。喜新厌旧虽人之常情,有了新人之后便虐待旧人撵之惟恐不及,却未免有伤忠厚了。待爱人或太太也该如同旁人一般,不必捧之上天也不必踢之入十八层地狱,要发脾气时不妨再替别人想想,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女人方面呢?我知道男人是不怕太太庸俗,不怕太太无聊,不怕太太会花钱,甚至太太丑陋些也可以忍耐,就怕太太能干而且较他为强。照社会上一般的观念,女人在男人跟前似乎应该是个弱者,至少也当装得弱一些。甚而至于十足健康的女人对于男子也像一种侮辱,没有一个男子肯当众承认他身体够不上他的太太的,因此肺病美人林黛3i,倒不妨惹人爱怜,而丰容盛髻的宝钗反而使人缺乏想像。女人不妨聪明,但却不可能干;能干在家事上犹自可恕,若在社会事业上也要显其才能,便要使男子摇头叹息。还有女人也不能有学识,因为一般男y-也是无甚学识的,他们怕太大发出来的议论远较自己高明得多。——自然真正有学问有见识能治事的男人是不怕太太有本领的,不过这类男人也似?-不多,因此能够浅薄便好。 武则天是能干的,她嫁给唐太宗,本可说是配得恰好了,可惜太宗已老,不能长久与她共处。以后到了高宗手里,这样的一个不中用的男人,她如何肯服帖?卢陵王更是她掌中之物不必说了。y-~:她做了女皇帝,在事业上的成功已登峰造极了,但是爱情上却更没有办法。她只能淫乱,如张昌宗之流都是给她嫖的,当然她嫖得不痛快!潘金莲也是能干的女人,她在做武大老婆时何等泼辣,但嫁给西门庆便服帖了,骂骂打打也不要紧,反而使自己感到有一种女性的屈辱在让她满足。王熙凤有本领是人人知道的,但是贾琏及不上她,因此任凭她面容俊俏也宁愿喜爱平儿,任凭她体态风骚也宁愿调戏多姑娘了,这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王熙凤胜于贾琏,而平儿与多姑娘不如之故,男人不想自己努力向上,就是顶怕女人要向上。 其他还有使得夫妻容易离婚的原因便是分床,从前的人睡的是大凉床,从结婚之日起一直同睡到老死,因此上半夜吵嘴下半夜便要好了;如今夫妻则崇尚洋派,动不动分床甚至于分室睡,吵过嘴以后谁也不肯去迁就谁,尤是女的要搭架子,于是男人便想:要同女的在一起机会多得很,谁又高兴希罕你黄脸婆来?女的也觉得自己丈夫太不看重她了,好在年轻美貌到外面去不怕没有人赏识,渐渐地大家都怀恨记了心。 本书中男女主角其实都不是什么大坏人。而且其实也没有什么必须分离的理由,然而因为现代的社会环境太容易使得青年男女离婚了,于是他们便离了婚。以后男的也许会放荡几时,玩得厌了,另外结婚。女的也许致力于事业方面,也许很快就嫁人,是祸是福且不管它,总之他们都还是会活下去的。所可怜者无非是这几个孩子,薇薇跟着她老弱的祖母,不知能够过得多久?菱菱虽然拿了乎帕包起玩具来说要跟着妈妈去,但结果还是跟不成,留在家中让佣人们带着,自然不免好好歹歹。元元则是根本不认识母亲,大起来也许会听信爸爸的宣传说你娘如何如何不好,也许是只凭幻想把妈妈看做天上神明——自然这些观念都属不对,不过就不对吧,可也绝没有法儿。 据一位朋友告诉我说,某小学教师曾出一作文题目日:“我的家庭”,其中有一个女学生叙述得很好,说她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相爱,家庭空气是和暖的,生活是快乐的,教师起初还信以为真。不料后来经打听结果,原来她的父母是离婚的,她起初跟父亲住,后来因继母虐待不过,便偷自逃出来跟母亲了,再后来母亲也另嫁人,继父虽然待她甚好,但孩子家也知道没面子,居常快快不乐,不大出来同别的孩子玩,更不肯让同学们走到她家里去了,她的功课是好得很。——原来孩子们也希望父母能永久在一起快乐幸福的。 我不能想象一对男女在签离婚据的刹那,将如何地想起从前披礼服缓步入席时众人都纷纷站起来,把红绿纸屑一起向他们纷丢,飘得满堂都是,再加大的孩子们笑呀跳呀嚷:看哪!新娘来了!新郎来了!于是他们便含羞微笑着,仿佛两人在一起已成为宇宙中心了——然而现在这整个的宇宙便如此容易破坏! 我带着十二万分惋惜与同情之感来写完这篇《结婚十年》,希望普天下夫妇都能够互相迁就些。可过的还是马马虎虎过下去吧,看在孩子份上,别再像本文中男女这般不幸。 最后,我得谢谢知堂先生题签,王柳影先生画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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