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叶梦，或随团或独自一人行走湖湘、漂流于湘资沅澧之间。汇编在这本书中的是她行走在三湘四水的散记，可以说这是一本叶梦用脚读湖湘的书，也是一本叶梦用笔写湖湘的书，还是叶梦用心品湖湘的书……

第壹辑 潇湘之旅

 苍梧夜月

 从这里走进宋朝

 道岩：胸有七窍的山

 月岩的宇宙演示

 道州访古

 雪萝卜的诱惑

 东门村的发现

 紫金山下的古村落

 浯溪玩字

 永州读柳宗元

 荼毘记

 南岳瘦月之夜

 南台寺的梦醒禅师

 夜行麓山道

 月夜湘江

 梦里芙蓉

 岳麓书院的场景

 甲申岳麓山拜雪

 玉树琼枝的诡异世界

 褐云的黄昏

 汨罗江边的金橘林

 幕阜重阳雨潇潇

 长寿街的风景

 寻访浪漫的鬼魂

 光影下的张谷英村

 岳阳楼：文字的盛宴

第贰辑 资水漂流

 新宁的山水新宁的人

 皇城气象说武岗

 小沙江，那神秘的瑶山

 隆回寻访梅山蛮

 新化人与毛板船

 阅读邵阳人

 冬天里的安化

 羞女山

 黄昏凤凰山

 寻找仙人的足迹

 沿着桃花江的清流

 轻舟快桨过羞山

 竹海读竹

 人与河

 永远的城池

 箴言书院纪行

 南洞庭渔岛——撂刀口

第叁辑 沅澧寻梦

 青岩山遐想

 索溪的月亮

 澧水岸边

 遥望天门山

 月亮垭之夜

 天平山之谜

 全鞭溪掠影

 猛洞河的回忆

 湘西寻梦

 夜访观音岩

 灵溪夜歌

 飞舟仙女峡

 二探小龙洞

 小溪的森林

 王村散记

 风雨淒水河

 清明歌会丹青寨

 矮寨风情

 吉首的醋萝卜

 奇梁古乐之洞

 凤凰漫记

 苗乡四月八散记

 不该错过的沅陵

后记 从四条江河出发

我固执地不相信那些关于羞女山的传说，那沉睡的卧美人——凝固了几十万年的山石，怎么只会是一个弱女子的形象呢?

羞女山是资水边一座陡峭如削，状如裸女的峰峦。

我去羞女山，并不指望真能看到那据说是神形兼备的羞女的芳姿。我惟恐像在巫峡看神女峰，满怀着勃勃兴致去看，末了却大大地失望。

我盼望去羞女山，多半是为了那诱惑了我许多年的羞水。羞女山永远有神奇的泉水，永远有佳丽的女子。喝羞水的女子美，自古以来人们都这么说。

然而，仅仅由于一支关于桃花江的歌，便从此抹煞了羞女山。全中国乃至东南亚各地，谁不知道“桃花江美人窝”呢?其实，这“窝”并不在桃花水源出之地，而在百里之外的羞女山。

为了却这多年的夙愿，我和一帮朋友相约去了一趟羞女山。

我们饱餐了远近闻名的“羞山面”，痛饮了果真妙不可言的羞水，还登上了羞女山的最高峰，我只觉得那山确是一座秀丽、峭美的山，虽有几分女人体态的特征，那多半还是借助人们驰骋的想像。

当时我们只是带着一种凡夫俗子的满足离开了羞女山，踏上了归程。

不过，走的时候，我的心里老像牵挂着一点什么，仔细一想又找不着。

汽车离开羞山镇，渡过资水，开上去县城的公路。我忍不住侧首向对岸的羞女山作最后一瞥。

蓦地，我惊呆了。对岸的羞女山，什么时候变作了一尊充盈于天地之间的少女浮雕?车上顿时起了一阵惊呼。同车的本地老乡告诉我们：只有从我们现在这个处所，方能看出羞女的真面目。

我擦了擦眼睛，那斜斜地靠着陡峭的山岗，仰面青天躺着的，不就是羞女么?她那线条分明的下颌高高翘起，瀑布般的长发软软地飘垂，健美的双臂舒展地张开，匀称的长腿，两臂微微弯曲着，双脚浸入清清的江流。还有，她那软细的腰，稍稍隆起的小腹和高高凸出的乳峰，在暖融融的斜照的夕阳下，羞女“身体”的一切线条都是那样地柔和，那样地逼真，那样地凸现，那样地层次分明：活脱脱一个富有生气的少女，赤裸裸地酣睡在那夕阳斜照的山岗。我似乎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温馨，看得见她呼吸的起伏。我祈求汽车开慢一点再慢一点。我使劲盯着不敢眨眼。我耽心我眨眼那功夫，那“羞女”便会呼地坐了起来。

我被羞女全美的“体态”震慑了，心灵沉浸在一种莫名的颤栗之中。我感叹造化的伟力……

“妈妈，羞女在撒尿哩!”那是一个小女孩清亮亮的嗓音。我的心在颤抖。我害怕这小女孩的直率，一看，果真有白练般的一线山泉从“羞女”两腿间的山凹里飞流而下，悄然注入江中。我的脸陡然发烫了。我着急地想：只有从山那边扯来一卷白云，快快地给羞女裁一条纱裙。我恨不得车上所有的男同胞统统别过脸去……

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挤满了无数个“羞”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爹坦然地说： “这叫‘美女晒羞’呢!是我们咯乡里的一方景致。”倒是这位老爹那纯净无邪的眼神，松缓了我一颗紧张的心。

于是，我又大睁着双眼，从羞女“身”上寻找我们攀援的足迹。

哦!我们原来是攀着羞女的腰际上山的，沿着她那高耸的酥胸，登上她翘起的下颌，贴着她的温软的耳际，然后顺着她飘垂的长发下山的。

我的心底突然冒出一缕缕温热的情丝——我们曾经投身她那温软的怀抱，感受到了她那母亲一般的柔情。

我们一踏上羞女山那险峻而绵软的山径，脚下便发出一种来自山肚里的空蒙而带共鸣音的回声。仿佛我们每走一步，那羞女便以她母亲般的心音招呼着我们。

我们一行人走在山径上，那铿铿之声此起彼伏。当时，我禁不住叮嘱那几位穿皮鞋的朋友： “你们千万要轻点儿哟!小心惊醒了羞女，”

那羞女山的土层绵软而富有弹力，但因土层太薄，始终长不成大树，只有茸茸的绿草，疏疏的箭竹林，矮矮的灌木丛。这样，整个山倒现出一种柔秀的美。

我的不知倦的眼依然圆睁着。我仰望着羞女枕在高岗上的“头”——那是羞女山的最高峰。峰顶可是一个揽胜的好去处，只是风太大，在耳边呜呜地叫着。令人奇怪的是：陡峻得连空人也难攀上的峰顶居然葬着一拱新坟。据说是一位殉情的男子。这人也真有意思，婚姻失意干吗要去死?要死，哪儿不能呢?偏偏选择了这羞女山。许是想贴着羞女的耳际，絮絮地诉说他生前的怨情，让他那颗受伤的心永远安息在羞女那母亲般的怀抱，并让那呜呜呜叫的风载着他的声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把生命连同不曾了却的情债全都交与了这位羞女。难道他果真相信这山原本是一座有人的灵性的神山么?

传说中的羞女原是一个美丽的村姑，贪色的财主得见，顿生邪念。作为弱女子的村姑，眼前只有一条路，逃!奔至江边，无路。财主赶上来扯落了她的衣裳，她纵身往江中一跳，“轰”地化成了石山。财主也变成了一块蛤蟆石，被江水远远地冲到了下游。

我不相信这后人杜撰的传说。大凡传说中的女子，对于强暴，只有消极抵抗的份，除了投江、上吊、变成石头，大概再没有其他法子了。可眼前的羞女明明不是这样的弱女子呢!她那样安闲自若，那样姿态恣肆地躺着。哪像一个投江自尽的村姑?她那拥抱苍天、纵览宇宙的气魄与超凡脱俗的气质表明：她完完全全是一个狂放不羁、乐知天命的强者。

她是谁呢?

她的存在已经很久远了，也许在有人类之前，在有人世间的善恶是非之前早就有了的。

她莫不是女娲么?

对了，只有女娲才配是她!

也许，她在炼石补天之后，又不殚辛勤地捏着小泥人儿，她累了，便倚着山岗睡了，多么惬意哟!头枕青山，脚踩绿水，伸臂张腿，任长发从那高高的云端飘垂下来。她睡得很香，做了千万年甜香的梦。

也许，会有人抱怨她仰天八叉地躺在那，未免不成体统，未免不像一个闺阁，未免太不知羞。但她为什么要怕羞呢?那是一个洪荒太古的年代，天刚刚补好。人，还没有呢!是她创造出了人类，她是一位博大宽宏的母亲。她裸着身子睡了，怎么会想到要害羞呢?她又怎么会想到：在她涅出的小泥人繁衍的人群里，会有那么一班道学家，居然忌讳她裸着身子，居然还嫌她的姿态不合乎《女儿经》的规范。那些人不仅忌讳这个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酷似人形的山，还忌讳着仓颉所造的那个“羞”字。他们认为：裸着的人体是神秘的，更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饰的羞女!于是，他们利用汉字同音异义，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改“羞山”为“修山”。在编撰地方志时，对此山真正的形态来历讳莫如深，仅用了“峻峰如削，卓列江滨”八个字。

难怪羞女山多少年来“养在深闺人未识”，原来全是这帮道学家捣的鬼哟!

我曾经十分珍爱希腊断臂的维纳斯，可相形之下，那毕竟是人工的雕琢，即算栩栩如生罢，也不过师造化而已。而羞女山呢，她不仅有惟妙惟肖的形体，还具备着豪放、坦荡的气质和神韵。她得天独厚的魅力在于：她是大自然的杰作，她是大地的女儿。她就是造化本身，这正是古往今来一切艺术家苦心追求的，然而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露宿苍天之下，饮露餐风，同世纪争寿，与宇宙共存，她才是真正的艺术、永恒的艺术!  从那汩汩的山泉——羞女醇甘的乳汁里，从那山径之上听到的羞女的实实心音里，我早巳感到了她生命的存在，要不，羞水怎会那样甘醇，羞山女子怎会那样姣美，羞山地区怎会有“民淳俗美”的古风流传至今呢?

啊，羞女山，你不只是女神偶像的山，你是一种温暖，一种信念，一种感化的力量!

汽车终于无情地拉远了我们与羞女之间的距离。望着那渐渐远去了的、在暖红霞晖里依然十分真切的羞女，我的心底里突然轻轻地冒出一句：

 “你醒来吧，羞女!”

                 原载《青春》1983年第12期P158-163

我佩服叶梦的胆量。

算来怕有二十年了。那时的叶梦还是一个单身女子，竟然一个人“走西口”，跑到新疆阿尔泰山腹地的私人采金场采风去了。那是一个充满野性、神秘、荒芜且又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一个小女子，敢到那种场合闯荡，回来后，还津津乐道地向我们讲起她此行的所见所闻，我和周围的一些大男人们，没一个不佩服她的这份胆量。

她在省报文艺部当编辑的时候，争取到一个难得的机会，到我国南疆炮火纷飞的战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采访。回来后，向我们谈起此行的独特的经历，使我佩服之余又生几分羡慕。不久，我也得到一个机会，随一个慰问团，去了南疆战地，在炮火中穿行了将近一个月。我曾经当兵七年，没有听到过战场上的炮声，这一次，让我获得了这种体验，令我终身难忘。然而，却又有几分遗憾：因为她——叶梦，一个小个子女人，把一行勇敢的脚印踩在了我前面的路上。

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吧，我与她有了一次愉快的旅行。那时，我正在一个文学团体里主事。六七月间，我们组织当时正走红的湖南的一批中青年作家举办了资水笔会。作家们在冷水江集中后，乘船沿资水而下，穿过美丽的柘溪水库，闯过浩瀚的洞庭湖，感受两岸的绚丽的风光，考察两岸奇特的风俗民情，在学校，在工厂，在县城，举办了一个又一个的文学讲座……无论做什么，叶梦总是热情奔放。那时，她已经写出了那篇后来被多家权威选本选上一次又一次的著名散文《羞女山》。当我们乘坐的船只驰过桃江县的修山时，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鼓起眼睛观察河岸边的修山(又称羞女山)，看从哪个方向观赏才最像一位“羞女”，看叶梦写这篇的最得意之处是什么……

那次笔会之后，叶梦又写出了多篇写资水的美文。资水在她笔下汩汩流淌。

湘西北部，有一座天平山，方圆近百公里，成片成片的原始次森林，人烟稀少。当地传说有外乡人误人林区，因辨不清方位，几天都没有走出山林，最终毙命在林子里。这座山由此而显得更加神秘，自然也更加恐怖!叶梦却有这样的胆量，闯进了这座大山，这片林区。几个月后，我和一群青年作家、青年评论家、青年记者也走进了这座山，这片林区。

在大自然的旅行中，叶梦始终行走在我的前面。我随叶梦走天下。

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文人最为重要的修炼。在行万里路中，汲取社会生活的养料；在读万卷书中，获得前人知识的精华；不断地在社会和书本中丰富自己，充实自己。叶梦是我辈的榜样。由于她把社会的大书和历史的“厚书”，都读得好，于是，下笔如有神，她的散文越写越漂亮。在众多的权威选本中，收入了她的众多的精品。精品如砖石，她用这些砖石，垒起了自己的一方艺术天地。于是，在当代文学史和女性文学史专著中，便有了评述她的专章。

叶梦漂流于湘资沅澧之间，汇编在这本书中的是她行走在三湘四水的散记，这是一本叶梦用脚读湖湘的书，也是一本叶梦用笔写湖湘的书，还是叶梦用心品湖湘的书。

在大自然的旅行中，叶梦是一个勇敢的跋涉者，在人生的旅行中间，叶梦更是一个勇于挑战自我的战士。她从社会的最底层走来。她没有机会走进高等学府，十八九岁就进入一家小工厂当了工人，很快就当上了班长、车间主任、团委书记、工会主席……还当上了标兵和劳动模范。记得第一次见到叶梦是在1981年的湖南省的工人文学创作竞赛的授奖会上。不管在哪里，她把人生的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得有声有色。大概在八十年代初，她周围的一个朋友，因为文章写得漂亮，被省报相中，调进了省报的文艺部，当上了堂堂的副刊编辑。她也暗暗使劲，不久，她也因为文章写得漂亮，被省报相中，同样调进了文艺部当上了堂堂的副刊编辑。我也曾经是这家报纸的副刊编辑，和叶梦算是前后同事。

这样看来，在人生的跋涉中，叶梦又何尝不是一个勇敢者呢!

为了事业，她成家很晚，做母亲也很晚。儿子是她精心创作的一个作品。她用优美的文笔，记录着她创造这个生命的种种体验与感受，产生了《创造系列》等一批脍炙人口的美文。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她付出了心血的儿子，如今虽然刚刚升人初中，却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了。就在妈妈的这本《行走湖湘》的散文集付印的时候，儿子陈墨的两本漫画作品集，也分别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和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是的，叶梦是一个胆大的女人。

 叶梦是一个心细的女人。

 叶梦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叶梦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叶梦，你说是不是?朋友，你说是不是?

                       谭 谈

                    2004年2月16日长沙

湖南有湘、资、沅、澧四大江河，四水皆人洞庭，而后经长江人海。

无论我行走在湖南的哪个角落，几乎都属于这四条江河的流域，或者是在四大河流的水系之内。于是我把这本行走湖湘的书编成为与四条江河名称相关的分辑。

湖南在我的心里，我是以江河为尺度来丈量的，所有文化的民俗的山水的印记，皆由四水分出其脉络。无论我行走到哪里，都可以说是从四条江河出发。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二十多年里，我沿着这四条江河行走在三湘大地，还特别钟情那些偏僻的没有被开发的奇山异水，开始写下一些山水游记。

我写散文自游记开始，《羞女山》是我早期作品。后来，我竟然害怕写游记，因为游记人人能写，但要写出属于自己的感觉，是非常不容易的。中间有很多年我根本没有染指游记，与游记保持远远的距离，就是因为害怕。

最近，由于涉及摄影，写游记的那只手又痒起来，于是，很苛刻地控制自己写了少量的游记文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湖南游记，也积累了这么一本书。尽管有一些篇什巳是旧作，但现在看来，仿佛是从箱底拿出的旧时的衣裳，那上面保留了我年轻时的感觉和气息，我把那些文章和近年来积累下的游历湖南各地的文字编在一起，就有了《行走湖湘》这本集子。这本书是一个湖南人眼睛里的湖湘山水连载，也是一个生命个体对于湖南山水风物的解读。

感谢我敬重的的作家谭谈为本书写序，感谢一位长期关注我创作的朋友以及湖南省旅游局、岳麓书社的大力支持，使这本集子得以顺利出版。

谨以这样的文字来报答养育我生长的湖湘大地。

                叶梦2005年5月于岳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