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关系”的诗学,即语言修辞本体论的诗学——就是把语言系统作为文学的本体,而不是手段,语言的呈现本身就是目的。
海男无疑是当今中国文学界的一位天才,她从来不像许多作家那样为了反叛前人的文学、有目的地“创新”一种文学样式而有选择性、策略性的使用语词(比如所谓“下半身”诗歌),海男对承载着传统诗意的语词从来不回避,这在以反抒情、反诗、反文学为叙述策略的众多作家诗人们看来,海男的诗歌似乎是传统的。可是,事实上,没有谁能超越约定俗成的语言符号系统去创新一套新的符号系统,任何语言艺术的创造,首先都是在既成的语言符号系统中突破的。
本书是著名作家海男的一部诗歌集,它收入了海男从1998至2000年间的精品诗歌,无论是语言还是内容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不能失去生活
我已被淬火压缩为母语,那些碎片或花粉
纷扬起来。类似挂在钉子上的草帽
雪白地在飘动,直飘到一个牧羊人的头顶
这是空气和呼吸者的证明:我活过来了
脚踝正颤动,犹如颈在伸长
绵延在空气中的牛羊粪味道
使我呼吸急促。我一步一步地挪动
这是最永恒的方式,我不急于追逐猎物
这是容器中的落日,它落在最底端
雪白的草帽依然在纷扬中缓缓飘动
这是新鲜的草甸子、野蘑菇的家乡
不能失去生活,这是我沉溺于母语的时刻
尽可能地收敛住呼吸声
尽可能地背转身影,我缓缓地
在一只盐罐中,用勺搅动着咖啡色的夕阳
盐,确实是好东西,是除了嘴唇之外的品尝
它的雪白和入侵的方式特别令我感动
入秋的雨丝慢慢地周转着,洒在了
积木式的房间里。内衣和外套相互抚摸的时刻
像是往昔中的一次爱情
那次爱情毁灭了炉火化为灰烬以后的谣传
谣传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又活过来
这并不是奇迹,而是你在寓言中存活下来的理由
你的牙齿你耳朵的疾病,你失眠的嘘声一片
尽可能地收敛起呼吸声,让我放慢了赴约的节奏
我像一只野狐
再试一试我是如何变疯的
系着腰带的影子,猛烈地迷失在广场
或者西南方向的原始森林地带
就像被一只野狐训练出了狂野的技能
利用爪子去触摸,利用皮毛去温柔地碰撞
利用牙齿隐藏带毒的语词;利用血液和骨头间的
相互疼痛作出伪证;利用手、脚、颈之间的纠缠
然后再利用一只野狐完整的身体去跳跃
我是时间,我也是时间中奔跑的狐
这是我狂野的一刹那间,因为赴约我会
失去将来的生,我在你面前变疯的时间越长
我就失去了返回原始森林地带的时间
失 眠
逐一地剥开夜色弥漫时分的外壳和内陆
在剥开的外壳里,散开的松子味儿
像是长出了翅膀地在弥漫,这是香味或狐的味道
这是鱼儿求生时潜入池塘的味道
在触摸到的内陆之间,被挟裹在其中的
必定是呼啸着的子弹,它嘘一声出世
它完成了呼啸之后失去踪影。在一双手的内陆中 我的脸,比任何一个暗夜都显得暗淡
越来越多的挣扎声渐次地灭寂以后
枕头在飘忽不定的地方下沉,身体也在下沉
在剥开的外壳和内陆之间,火车轰鸣起来
犹如震撼者的耳朵扇动起来扑灭了夜色的弥漫
霜降的上午
霜降来临的上午,我穿着玫瑰色的外套
出现在露台的三分钟内,我眺望到了
火车的烟雾越来越远地消失在凋零声中
三分钟内,我站在露台上抵御了敌人的入侵
我的敌人,一个潜在的嫌疑人;他的黑风衣
从北到南,依次递嬗过来的危机四伏
从一把扬起的匕首中让我看到了动人的外貌
他的外貌像匕首的历史,铭刻着一次次的杀戮
在有限的三分钟内,在霜降的上午
我要潜回卧室,我要把箱子打开合上
我要在三分钟结束之前死去
我要变成箱子中的秘密没入荷马时期的大海
药 丸
你可以试一试这些黑色的药丸
我试过,并且试验过很长时间
它来自滇西,这是我生长之乡
也是我身体脱颖而出之地。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的失眠症,与你有着十分类似的
黑暗、探索、焦虑。你要相信
我是你的同谋,是你枕前的影子
很长时间,我一直通过药丸驱散开黑夜的恐怖
它解决了漫长的失眠症状。所以
亲爱的入,此刻,我不希望你飞
我不希望你变成孤单的鹤在飞翔
我希望这些药丸魔法似地把你笼罩在其中
P1-4
毫无疑问,诗歌需要时间的训练。二十多年以来,我一直与语词搏斗着,仿佛在一次又一次地穿越云南滇西的丛林地带。在里面,在云南滇西的最里面,是腐叶,它是死亡,当我的身体接触到腐叶时,我已经进入了最为幽暗的密林,所以,我写作,并时常在写出一种生活在幽暗之中的经验,我经常想准确地告诉读者你,人群中感知我经验的那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也许是一个人,关于幽暗的故事。
通过幽暗的密林,往里走,心灵就会变得潮湿起来。因为我看见了青苔,从树身上,从石壁中,从路径上长出来的青苔:而当我继续往里走时,我会与一只只隐藏在洞穴的野狐相遇,我现在想告诉你,我身体中最为诡秘的想象力是在看见一只野狐穿越森林地带时雀跃而出的。所以,我写狐,我写南方的狐,写一只只穿越在内心的野狐。
这就是我与语词的美妙关系。它们密布在我的生活空间,它们从不让我失去写诗的权利,我写诗,因为我活着或呼吸着。继续往前走,朝着滇西最僻静的丛林,出现了荆棘、野花、悬崖,我经常置于悬崖口朝下望去。此刻,我就会想起诗人但丁,想起他伟大的《神曲》。我朝下望去,我会因为惊恐、战栗而后退,我害怕死。害怕那种还没有完全到达,从而无法真正进入的死亡,所以,我写作。
云南滇西是我经常穿越的地方,因为我从小生活在滇西,因为它们广阔无垠的天空下所绵延出去的丘陵给予了我想象力和激情,我想表达清楚这种内心的经验。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朝着悬崖走近,我看到金沙江峡谷、澜沧江峡谷、梅里雪山下的峡谷。那些错落在词语中的峡谷让我变得渺小,而当我朝后退去时,我正历经着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这就是一个人被诗歌所环绕的诗人生活,它终因词语而变得无限地妖娆。
这本集子收集了1998年到2006年大部分作品,我渴望这本书问世。感谢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在一个普遍拒绝出版诗歌的时代,出版了这本诗集,感谢出版社的李亚明和余文先生,是他们怀着对诗歌的尊重,让这本诗歌集脱颖而出。
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