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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春天的十二条河流/夜郎自大文学书系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熊育群
出版社 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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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培养和提高读者精神素质的最好老师。它们是大师们对不同时期百态生活和百样人性的再现、总结、提炼与升华,所以透过一篇篇优美的作品,我们不仅发现了什么是人生中最值得学习与珍视的,也知道了什么是不值得去浪费生命和时间的;不仅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有物竞天择的残酷,还有厚德载物的人性美。

本书收录了当代著名作家熊育群的经典作品,作品内容丰富,构思精巧,文笔精妙,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充分显示了深厚的文字功底及其独到的写作风格,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及可读性,非常值得欣赏。

内容推荐

本丛书以长篇小说和散文为主。入选作品均为中国当今实力派作家优秀之作,目前已出版蒋子龙《世间闲话》、刘亮程《天边尘土》、关仁山《权力交锋》、欧阳黔森《非爱时间》、荆歌《慌乱》等)。像《春天的十二条河流》的浪漫,《复活的词语》的博识,《生命打开的窗口》的沉痛,《客都》的大文化视野,《脸》的民间文化辨析……都写得各有特色。

本书收录了当代著名作家熊育群的经典作品,作品内容丰富,构思精巧,文笔精妙,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充分显示了深厚的文字功底及其独到的写作风格,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及可读性,非常值得欣赏。

目录

瞬息

春天的十二条河流

生命打开的窗口

哀伤的瞬间

某个片断及其记录

悲情白色乌

异类

灵魂高地

迹象

复活的词语

张谷英的村庄

仙居

日常的事物

迁徙

客都

迁徙的跫音

桃映的舞者

楼上古寨

荒野城村

龙行之地

过客

怒江的方式

京西土炕

京都过客

不能丢失的记忆

水平面

知子罗

边城,一栋普通的木楼

凤凰,战火之城

身影

指挥席上的谭盾

莫言的两个下午

听从内心的召唤(代后记)

试读章节

这是一个春天。正月里闹完元宵,刮过一个冬天的北风开始转暖,不再长啸着奔过平原,不再刮人脸皮,也不再冻得骨头生疼。

二月到来的时候,空气在某个早晨突然变得湿润。

我第一次见到了巫师的茅棚,我想在茅棚里住两晚。巫师的茅棚扎在洲渚上。巫师是我爹,长年替别人守着这片茅洲。茅洲上的草是能卖钱的。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巫师用茅草在床边给自己垫个地铺。发现地也开始潮了。落在地上的锅和镰刀连响声也变了。

白鹭“嘎、嘎、嘎”在茅棚外叫得欢,像展开一场比赛。还有天空中的乌叫声也加入了一场大合唱,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乌。我知道了爹的茅棚比家里要喧闹得多。这里并不寂寞。

巫师与乌长期生活在一起,巫师从乌的叫声里能听明白它们的意思。巫师念叨着一些古怪的名字,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次,巫师说到野汉子,我到门外看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一群白鹭在空中飞舞。一只栖在屋边,欢快地发出嘎嘎声。巫师说野汉子一天都在疯,不肯下地来,跟谁那么野。我忍不住问了一声,爹,野汉子是谁呀?巫师忽然停下手中正在搓着的茅草绳,怔了一怔,对我一笑,说,野汉子是那只鸟。

巫师停了手里的活,拿了一个木盆到了茅棚外,又进屋把从湖里用罾网到的小鱼小虾倒进盆里,站在地坪上对着一群乌就喊了起来。巫师一声声喊叫,就像到了黄昏,那些做父母的站在村口唤玩疯了不晓得归屋的孩子。

一只只乌从芦苇深处向巫师飞来,它们呼朋引伴,在茅棚上盘旋。乌越来越多,把整个天空都遮蔽了,像一片乌云,天色越来越暗。它们拉出的屎也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落在巫师和我身上,我们不得不进茅棚躲避。

直到这片乌云落了下来,地上下了一场大雪,我们才走出茅棚。乌,亲昵地围着巫师转,拾起长长的喙,发出兴奋的啼声。巫师喂给它们小鱼小虾,轻轻梳理它们洁白又美丽的羽毛,对着一双双圆圆的善良的黑眼睛说着话。

晚上,白鹭在茅棚边站了一大片,它们把茅棚围了起来,站着就睡觉了,一片朦胧月光就是这样落下的。

我晚上到棚外小解,看到白花花一片鸟羽上浮动的绒绒玉光,四野里静得风过苇叶的细碎声像蚂蚱落到了我的脚前都听得见,就疑自己是在梦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遂不忍心打扰,又十肖悄退了回来。

两天后,我准备回村了。晴空万里的天气,在我一转身之间就阴沉了。晌午,突然一声春雷在天空炸晌,四周的空气一震,就拧得出水了。清亮透明的雨水最早从芦苇叶子上响起来。天空更见灰蒙,像孩子擦脏的纸板,既看不清远处的天,也看不清近处的天,都虚在那里。

春天就藏在这片厚重的天幕里,静悄悄虚在哪个地方,像蜘蛛守在蛛网里。

从此,雨淅沥不止,到处可以听到流水声,到处哗哗不宁,所有的土地都在往外冒芽、长口十,所有枯萎的植物都在转绿,从那些铁黑的坚硬的枝丫上爆出粉嫩娇柔的新芽,大地上的水在所有植物的躯干上奔跑、呼喊,像河床上哗哗的流水。所有的物件都在变得湿润,潮出水珠,哪怕是铁打的锄头,它也湿了,开始长锈了;哪怕木的桌椅,也潮了,生霉了。

这是一个湿漉漉的世界,连人的声音也被打湿了,飞不远了,闷在窄窄的房间。沟沟坎坎里都是白亮的雨水,它们在动物们的踩踏下化作黏稠又稀烂的泥浆。

野草一夜之间绿了地坪、田埂、河滩、荒地,它们就像雨水淋湿土地一样把所有雨淋过的地方变成了绿色的世界,变成粉嫩鹅黄遥看成茵近看无。雨水是那样神秘,它划过天空的斜斜长线,时亮时暗,时隐时现,在一声声惊雷指挥下,急缓疏密变化,那些田螺、蚯蚓、蝌蚪、蚂蟥、鱼苗仿佛都是从这雨线里降落的,它们在泥土上蠕动,它们在哪怕很小的水洼里畅游、戏水。十二条河流,每条河流的水都在沿着河滩往上爬,向着白亮的天空往上涨。沉默一冬的动物这日寸也朝着雨水发出噪音——青蛙日夜不停地聒噪着,猫在春夜里叫得凄厉,狗的汪汪声里还夹带着一种又细又尖又低的叫,那是喉咙轻轻逼出的声音。鲤鱼在哗哗的流水里用尾巴拍打着水面,发出泼剌剌的声音,它有成千上万的仔要产在流水里。无数的虫鸣鸟啼把漆黑的春天的夜晚,变成了一台永不谢幕的交响曲……

我开始呕吐,恶心得厉害,全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脑子昏昏沉沉,看到床就想躺下来,看到吃的东西心里就有一股浊流直往上涌。胃里泛出酸味,想找坛子里的酸菜吃,只有酸菜才让人感到舒服一些。我全身没有力气,骨头酸胀,恹恹欲睡。雨意中的世界被一片烟云笼着,心事重重时它厚积如霭,即使柳绿桃红也迷蒙如烟。我想看透这暖昧的天气,眼里的景物却一会儿清晰一会儿迷离,让人绝望。

几天时间,村里人已经在犁田了。玫瑰色的紫云英铺天盖地,被犁头犁起的黑土一垅一垅覆盖了,被白亮的雨水淹没了。耙碎的泥土被雨水泡成了泥浆,禾种就撒在一块块浆土上,像胚胎,生出幼芽,疯一样长,一天变一个样。小孩折了柳枝往地里一插,第二天,土地的繁殖力就让它生出了根,长出了新的叶。蜜蜂慌得手忙脚乱四处在泥墙上打洞,整日叫得嗡嗡声一片,急着把肚里藏着的一个圆鼓鼓的蜜蛋产出来。它们吸了太多的花粉,有太多的花一夜之间怒放,以各自鲜艳的色彩、芬芳的香气引得它们忘情地饕餮。

巫师总是在第一声雷炸响时,准备着从洲渚上撤退的事。

三月桃花汛不久就到了,水在汛期里迅速从十二条河流里爬上荒洲,脚下的土地一部分淹到了水底,高地变成了浅渚。巫师要在汛前赶回村庄,还有水田要耕种。我的呕吐巫师全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一个小生命开始从自己的身体里冒芽了,正在时间的转动里向着这个世界坚定地走来,没谁听得到小生命的脚步就像时间的脚步“嚓嚓、嚓嚓”直响。我说,爹,我不舒服。我想要巫师替我找个郎中。P3-6

序言

数年前,一个朋友带熊育群到我家来采访,不久后又在深圳的一次会议上见面。据此,他写了一篇文章,题为《莫言的两个下午》。文中说了我很多好话,也写了几句不那么顺耳的话。其中最为刺耳的一句,说我躺在深圳植物园的草地上,“放松得像个痴呆者”。后来他来电话,我从刊物上看到了这篇文章,就问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躺在草地上“放松得像个痴呆者”,听声音他紧张地说:“不知道……”我知道他不知道,而且我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其实他根本不必紧张。从内心里说我也不认为他对我形状的描写有什么不妥。那时候,我人躺在草地上,灵魂早已出窍,“放松得像个痴呆者”,正是准确的描写。

从这篇文章里,我发现了熊育群眼光的厉害。他时刻都在观察,非常注意捕捉细节。这是一个优秀记者的基本功,而他不仅仅是个记者。他是个有影响的诗人,是半个旅行家,是成绩斐然的散文作家。接受他的采访,或者与他在一起参加活动,确实要“提高警惕”啊,但不久前我与他在东莞开会,白天在一起吃饭,晚上在海边长谈,言语投机,所见多同,也就忘记了提防。

熊育群的散文,我从前看过的,有游记,有人物访谈,均留下深刻印象,因为他写得不同凡响。他的游记文字,总是能发人之未见,这大概与他是学建筑出身有关。建筑是凝固的诗篇,也是物化的历史。他在建筑方面的训练,使他独具只眼,能把死物写成活文章。他的人物访谈,跳出了机械记述和肉麻吹捧的老套,总是能写出被访者异于同行的一面。这些,都是我甚感佩服的。

熊育群已经出过很多书,其实用不着我来写文章向读者推荐。但他把我视为朋友,希望能听到作为朋友的我对他的近作的评价,这是我无法推辞也义不容辞的。这本新的散文结集《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贵州人民出版社《夜郎自大丛书》,该丛书以长篇小说和散文为主。入选作品均为中国当今实力派作家优秀之作。目前已出版蒋子龙《世间闲话》、刘亮程《天边尘土》、关仁山《权力交锋》、欧阳黔森《非爱时间》、荆歌《慌乱》等),他自己甚为看重。我看了其中的大部分篇章,也发自内心地感到不错。像《春天的十二条河流》的浪漫,《复活的词语》的博识,《生命打开的窗口》的沉痛,《客都》的大文化视野,《脸》的民间文化辨析……都写得各有特色,让我自愧不如。初步地总结一下,我觉得他的散文虽然题材多变,手法各异,但还是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带有他的鲜明标识。

他的散文辞采华美,声韵响亮;许多片断,如果分行之后,其实就是诗歌。我觉得他的散文是诗化的散文,这与他的诗人出身可能不无关系。他不太注重叙事,比较注重写意抒情,读来有云影月踪、缥缈灵动之感。

他的散文,贯注着强烈的时空意识,总是能从司空见惯中,翻出大的境界,使人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他是楚人,并且以此为傲,虽然旁征博引,学问芜杂,但骨子里继承的还是楚文化的浪漫精神。他的文章中有:山魈野鬼,名士娇娃;百兽率舞,群鸟翔集;危冠广袖,芰荷彩衣;把酒临风,感慨太息;俯仰天地,神游八极;造句奇特,出语惊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以上种种,正是楚骚遗韵。

唯楚有才。楚人出楚,往往易成大器。让熊育群去盖大楼的可能性比较小了,但让离开了楚地的熊育群写出大文章,却是我作为他的朋友的一个殷切盼望。

2005年7月3日

后记

记者:很高兴与您做这个访谈,因为您的写作及成就,这几年,许多重要的文学刊物都在发您的散文、诗歌,您的作品受到读者广泛关注。我们想让更多的家乡人了解您。

熊育群:这些年写了点东西,还不怎么样。家乡人给予我的关切让我心情很复杂。我老家在岳阳屈原管理区(原屈原农场),这次回岳阳感觉亲切。与家乡的文人在一起,有一种真正到家的感觉。作家靠作品说话。家乡人读我的作品,相信同在一个地方长大,会有一种大家共同熟悉的东西。谭盾曾跟我说,他的作品只有中国的交响乐团演奏才会有默契,我想,洞庭湖边长大的孩子,他的创作也会散发出一种“水气”的。

记者:您是同济大学建筑工程专业毕业的,为什么想到要转行写作呢?

熊育群:这不是想法的问题,我只是听从了内心的召唤。有那么一天,就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喜欢文学。想写东西的冲动在我只是一种生命现象。

记者:能谈谈您的主要创作经历吗?

熊育群:最初是写诗。在上海读大学时还小,17岁,非常想家,那个万物苏醒的四月,春天的气息强烈地袭击我的感官,我是在一种本能的引导下写起诗来的。写春天,写思乡,很幼稚。我的起点很低,文化素养与艺术的能力都很低。但我有疯子一样的热爱。现在回头来看,这都不是太要紧的问题,兴趣的确是最好的老师。我走到今天,全都是自学,没有谁指点过。我的建筑学、新闻、美术、摄影和文学,全都是自学得来。自己体会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写散文主要是到广州之后,岭南文化的务实使得我散文的空灵落到坚硬的现实上。因此,创作上有了一个大的跨越。文学创作除了艺术的修养,重要的还是人生的经历和文化的供养。

1998年对我是一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我创作出版了两部有关西藏的长篇作品《西藏的感动》和《走不完的西藏》,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之前,我曾沉默了几年,之后,我的创作激情再次爆发,几乎一年一本书,并被市场看好。我的散文集销量排到了许多作家的前面。两年前,我有了一点野心,创作理论上我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觉得有些理论过时了,甚至不对。我采取了对话的形式,与国内外有影响的作家、画家和音乐家就艺术创作进行了一次探讨。这本书出版后,央视报道过,在文坛也获得好评。

记者:我作为一个读者,更愿意把您现在的作品看成是“行与思”的散文,为什么不直接冠之大众熟悉的“行走散文”的头衔,因为我发现您的文字中隐藏着一种反思的大情怀在其中,这在当下作家之中很难得。您以敏锐的目光观察生活观照自己并努力揭示出思考的症结所在,能谈些个人感受吗?

熊育群:写作中,我始终关注的是自己的灵魂。我把自己当作一个对象,我观察它,剖析它,通过它寻找到一个独特的世界。这是我自己的世界。既客观又主观,但它是一个人所感知的真实世界。人在行动中,心灵的感受是变幻最大最丰富的。因此,我的创作得益于我的行动。这种行动既有我地域上的迁居、工作上的变换,也有我国内外的游历。我常常是一个人上路,有时甚至连目的地也不定。我是一个讲究自然而为的人,我的所有行动只是为我的人生而作出的,我不会为写作而去行动。作品只能是人生的副产品。我不知道什么日寸候能够写作,也绝不会因为写作而影响行动。譬如旅行,我只考虑怎样玩得痛快,其他是次要的。人生重要的在于经历,多些经历,就多了生命的内容,等于延长了人生。我用空间来战胜时间。谁都知道个体生命终归走向虚无,我在这个句号前拼命行动。我总希望自己走得更远一点,经历得更多一点。我不想让自己有遗憾。

记者:从您行走的经历中,西藏是形成作品最多的一个地方,您只身前往青藏高原旅行探险,并在国家科考队进入雅鲁藏布大峡谷之前,先行穿越大峡谷,战胜了死亡的威胁和难以逾越的自然障碍,后来又登过珠穆朗玛峰。您对西藏的印象是怎样的?

熊育群:西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它来自于自然,也来自于生存,它能改变你的人生观,改变你的心态,让你更接近生存的本质。它给你一种坚定的力量,像信仰一样,不对现实屈服,坚持自己的理想。而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最缺少的。我对它有一种感恩的心理。

记者:能具体说说您在西藏的经历吗?

熊育群:我曾经用三个月走过了藏北的羌塘草原、阿里的神山圣水,爬过了珠峰,穿过了大峡谷。五次大难不死,像珠峰雪崩、大峡谷山体塌方、中印边境的暴雨雷击、藏北无人区的迷路,还有饥饿、翻车等等都让我遇到了。从滇藏线走到云南时,我瘦了20斤,几乎换了一个人。心灵深处的改变更大。我认定了朴实的生活才是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奢华皆是过眼烟云。

记者:回来后就着手写西藏吗?

熊育群:去西藏前我本没有写作计划,回来后,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情绪,我关起门来,两个月后就写出了两部书。接着第二年写《灵地西藏》,接着出版彩印的摄影集。我所写的全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是主客观交融一体的西藏。书一出版就进入畅销书排行榜。现在网上还有盗版。中国青年出版社在我修订后,将再版,将三部书合成两部出版。

记者:我在您的新作《罗马的时光游戏》中看到宣传文字介绍说:“个人的视角寻找和发现欧洲文化艺术,东西方文明新的碰撞与解读,灵动的文字点燃大地的风情”,这几句话从侧面也概括了您作品的特点,能谈谈这个“个人的视角”吗?

熊育群:个人视角就是我前面说的,把自己心灵作为观察对象,不掩饰,要有足够的坦诚,这样获得的东西它永远都只是属于你的。真诚是一种力量,它让你走向真实的自我。惟其自我,你才有一点点价值,不会是流行的公共的东西。

记者:您还有一本《一直在奔跑——艺术大师对话》,文图并茂,设计得很有艺术感。黄永玉、韩少功、莫言这些艺术家、作家的人格魅力对您有什么触动吗?您采访他们评价他们的作品,可谓是另一种精神上的行走,标题为什么称他们为大师,有何考虑?

熊育群:人是千姿百态的,艺术家也是个性不一。但真正的大师时时会感到个人的渺小。因为他总能感受到那个宏大而永恒的世界,任何人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是渺小的。可以说,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什么伟大。伟大的是人的品性和良知。大师以质朴与谦和行世。一个自大的人只表明他的浮浅。正是这样,大师才投身艺术,从中寻找精神的永恒。但这并不等于说大师们没有傲骨。相反,他们只会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书中人并非都可称作大师,但他起码有过人之处。起这个书名主要是出版社考虑市场销售。

记者:从您与家乡作家朋友的交谈中,我感觉到您非常关注民间文化。

熊育群:我们说民间是~个文化宝库,它不是空洞的。先从刘待生死的观念和态度上来说,不同的文化主要从这里被区分。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巫师,像纳西族人的达巴,藏族人的喇嘛,这些神职人员都是自己民族历史与文化的传承者,也是集大成者。洞庭湖是楚文化的中心地区之一。楚文化主要是巫文化。虽然这种文化表征消失了,但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鬼气仍然是区别于中原的地域文化特征。这种文化曾让庄子醉心过。我在《复活的词语》中写到过楚文化与中原文化对于人性的不同态度。这是日常生活表现出来的文化。在我们家乡给亡人做道场的时候,道士和尚的吟唱,所想象的冥界,有很博大精深的东西。譬如对生死的认识、对生命的感叹,都是非常深刻和令人震撼的。我们的悲欢不过是前人悲欢的延续。我们都在以同一种语言表达。我搜集到一本唱词,年代不详,其中有招魂一篇,形式与屈原《离骚》中的《招魂》完全一样,但内容不同。那么它与屈原的《招魂》谁在先?谁影响了谁?我相信屈原写他的《招魂》不会全无依傍,何况那时正是巫风盛炽的年代,招魂是当日寸最普遍的祭祀活动。这部唱本用到的词是非常古老的词,已经在现代人的视野之外了(我们的《诗经》也是民间诗歌的一次收集,它却流传二千多年,影响了无数代人)。我在《生命打开的窗口》一文引用了一点。正是这种生命共同的幻灭感让我们与过去接通。

这是从宗教方面而言的。我们家乡信奉的是泛神论,相信万物皆有灵。地方上的神灵多种多样。从小我就受到它聊斋式的故事的影响。生出的幻想也无穷无尽。没有哪种文学是能完全离开宗教的。这一切当然也对我的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

记者:对您的家乡汨罗,这次回家探亲有何感受?

熊育群:这次回家我去寻找过营田窑。营田,岳飞屯兵的地方。那些大量破碎的陶片,拼凑出一个年代生活的趣味。你通过它,可以看到时间深处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你是能与历史对话的。还有汨罗的罗子国,一个神秘消失的国家。我就寻找过罗子国移民的去向,并有所发现。我写的文章在《解放日报》发表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我也通过它对中国历史上的大迁徙发生了兴趣,譬如客家人的迁徙,我写的文章《迁徙的跫音》、《客都》都是关于客家人迁徙的。我写的是这些人心灵上的苦难。还有岳阳的张谷英村,它含有太多传统文化的精华,值得写一部专著,从它建筑的形制与家族伦理,从整体布局与人的自然观生死观,从造型艺术与生活的态度……一个人的意志为什么能传递几百年而不变?这种文化现象本身值得思考的东西就很丰富。你可以通过它探测到时间深处的体温,复活一段真实的历史。我只是很粗浅地写过一篇文章。

记者:您认为岳阳,包括汨罗,有哪些民间文化挖掘、发扬得较好,又有哪些不足之处?

熊育群:作为政府行为,每个县都编有地方志。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建国前那么漫长的历史却只占很小很小的篇幅,资料太粗浅。一本书尚且如此,那么地方上的历史文物保护,历史的收集、展示与研究,就更不用说了。像岳阳这样文化积淀深厚的地方,是应该有比较好的博物馆的。单是那么多历朝历代的文人到岳阳,就有很大的研究价值和现实意义。台湾作家余光中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屈原的文章,我们并没有做好它。

记者:可能是认识问题。

熊育群:也与我们急功近利的心态有关。经济建设当作了惟一追求,这是很可怕的。不要说文物了,连环境都不保了,还有什么心思去做花钱的事。但是,你要发展旅游业,光靠一座岳阳楼是远远不够的。岳阳楼不就是靠了范仲淹的一篇文章而出名的吗?没有这篇名文,它什么也不是。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这要有眼光,要看到未来。这跟过去我们对待自己民族传统文化的态度有关。但那样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为什么我们还是这样漠视?

岳阳的文化当然主要靠岳阳的文化人来发展。文化人不能太重名利,浮躁的心态是干不出什么事来的。就文学创作而言,地域上的特色是岳阳作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全球化的经济,没有全球化的作家。以这个要求来看,作家们有几个自觉了,或者去学习过?为什么红柯、阿来那么走红?他们借助了少数民族的文化。方式与语言都是新的,怎么不引起人关注!

记者:听说您还在关注抗日战争时期的汨罗江战役?

熊育群:汨罗江战役可跟台儿庄相提并论,又有几人知道这样的史实?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十几万日军,在汨罗江拉开了一个十分宏大的战场,有许多英勇惨烈的场景,堪称悲壮的史诗!四年的时间,反复拉锯,战火连天。但只是半个世纪,竟集体失忆了,就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的也极少极少。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就从来没听到谁提及过!老百姓看到的只是局部,那种局部不能够区分一件大事与另一件大事的不同。无非是日本人杀戮抢劫。看不到战役,看不到全局。这样巨大的历史事件竟也能被遮蔽,让人震撼!让你不能相信历史。这显然有人为的原因。

在那场大灾难面前,我家乡的父老乡亲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特别是他们在日军溃退时,老百姓个人自发地寻机杀敌,这是中国抗日战场罕见的。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种楚人不畏强暴的精神与性格在我的家乡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也是楚文化的内涵啊!

记者:有人说您“既有文明人的一种智勇,又有原始人的一种愚鲁。”“守己而不安分”,您是怎样认识自己的,尤其是自己天南海北地这么走?

熊育群:这是我的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对生命的认知。我对世界抱有浓厚的兴趣,我热爱生活。我对自然的河流山川时时有一种冲动,对古朴的乡村生活怀有一种深深的向往。但我又是一个理智的人,我所做的就是在现实所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人不是自由的,但我可以追求它。放纵生命,谁不想试一试呢?  记者:可不可以这样说:您在以山水之间获得的生命体验和从书卷里汲取的信息为坐标,对生命现象做本源性的思考和书写,试图对人对现世给予一种人文的生命的关怀。在您的这些文字里,您像早逝的“大地之子”苇岸一样深切地关注着大地人文,所不同的是,苇岸的着眼点是大地上的物事,您则是大地上的人和他们的生存状态。苇岸看到麦子的金黄和蜜蜂的自足就感到世界有存在的道理,而您在母亲的灵牌前,看着招魂的道士脚上的布鞋,感到了母爱不在,家园永失。苇岸呼唤“土地道德”的本意是要建立诗意地栖居的人文环境,您记述“复活的词语”,则是在追寻人的来路——因此,面对文明的缺失,苇岸虽忧伤,但平静;听着“迁徙的跫音”,您虽面带笑容,心底却满含悲愤。苇岸不论庄子,却能静虚守成;您摆弄老庄,却极端入世,有强烈的死亡意识。这是因为您走的地方太多,生与死、是与非的体验也积聚得太多,世事沧桑,使您知道了更多的生命真相,因而更加悲悯生命,为生命的尊严而真诚地歌哭。

熊育群:我的生命意识太强烈,因此,我从个体关注上升到了类,到了人类学的视界,涉及到生存,到文化,甚至宗教,永恒的时空。我有这样的敏感,这样的感受。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而已,夹杂了一些个人的思考。文学是我人生的精神支撑,是我的宗教。依赖它,我想找到一些充实的感觉,来排解人生的空虚。但我时时还是被空虚所左右,它像黑洞一样腐蚀着生命。人生的意义毕竟都是人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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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9 13: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