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曹文轩与他的六位得意门生之作。书中收录的短篇小说都是“成长小说”。何谓“成长小说”？即关注少年儿童的成长，描写青少年心理成长轨迹和历程的一个文学种类。各位作者的作品各具特色，有的以儿童视角叙事，有的对女性的成长投注了更多关注，有的以校园感情为话题，有的叙述大学宿舍里的故事，有的小说创作极富诗性特征……

《蝶变》是一本由北京大学著名教授、博士生导师曹文轩和他的六位学生李云雷、徐则臣、童月、张夏放、张宏、胡少卿联袂推出的成长小说合集。本书描述了青少年在成长中生理和心理等方面变化的隐秘历程，展示了北大学子们惊人的文学创作实力。优美和精致的叙述、对青少年怀有的悲悯的人文关怀贯穿全书。

“成长”、小说与北大

曹文轩小说

 阿雏

 泥鳅

 蓝花

李云雷小说

 花儿与少年

 小城之春

 少年行

徐则臣小说

 大风歌

 大水

童月小说

 蝶变

 我见过你哭

 毒嘴

张夏放小说

 冬天的山顶

 戴帽子的鸟

张宏小说

 老六的故事

 英吉莎

胡少卿小说

 短小说五篇

雨夜偷牛的人

铺床

出门旅行的一天

住店

找钱

 冬天里的往事与随想

杨老头子每天起得绝早，第一件大事就是抓张过期的破报纸蹲茅房。这地方称解小便为“解小手”，称解大便为“解大手”，又称之为“出恭”。出恭一般都是坐着出，那凳子叫“恭凳”。杨老头子坐恭凳极有功夫，一坐能坐个把小时。茅房前后都是青翠的竹林，早晨，有鸟立竹梢上叫，其声如水滴落入静潭那般清脆。杨老头子一边愉悦地听，一边翻来覆去“嗅”那最终要做手纸的一角废报，觉得浑身疏通。天天如此，“恭”是出得十分的认真。

这天，他照常起早，照常做他的功夫，开头平安无事，中途大概是因为人老便秘，用足气力一蹬脚下的板子，“咔吧”一声，未及明白过来，恭凳的凳脚已断，人“扑通”跌落于粪坑。

这事倒也让几个年轻教师乐了好几日。

放鸭的老周五路遇杨老头子，也是多嘴，向杨老头子要了根烟抽，就向他耳语：“那天，我在河里放鸭，见阿雏拿把锯子猫在您茅房里。”

杨老头子掉头回走，察看了凳腿，果然为锯子所锯，顿时气得乱蹦乱跳，朝韩子巷大吼：“你去教!”

阿雏由人看着关押了一天。

杨老头子罢教一周，众教师像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哄上讲台。从此，杨老头子则以一种老人才有的冷目极讨厌地盯着阿雏。P5

北大中文系并不以培养作家闻名，很长时间内甚至公开宣称 不培养作家，只培养文学研究者。不少爱好写作的同学来后很是失望，而在理论与课程的压力下，要么转向了研究，要么开始写作批评，创作的兴趣与冲动逐渐消弱了，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其实北大很早就有创作的传统，鲁迅、沈从文、吴组缃，沉钟社与语丝社，“汉园三诗人”，在现代文学史上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新时期”以来，北大除了培养出陈建功、刘震云、王小波、黄蓓佳等优秀的小说家外，还是国内诗歌创作的一个中心，从海子、戈麦到西川、臧棣，有一条连贯的线索。

近年来，出现了不少爱好写作的学生，他们在进行学术研究的同时，也保持了对小说创作的兴趣，这是让我感到欣喜的。现在中文系也开始招收创作专业的研究生，较之以前，氛围变得宽松，他们之所以能坚持创作，或许与此相关。我一向以为，即使对于文学研究而言，适当的创作也是必要的，这有助于研究者对作家有“理解之同情”，也能使他们保持艺术上的敏感，但要在创作上有所成就，则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我很高兴地看到他们在创作上的进展，并乐意以“成长小说”为主题，将他们的作品编为一个集子，这对他们是一个激励与总结，也可以向社会展示他们创作的成绩。

“成长小说”，也称为“修养小说”或“发展小说”，肇始于17世纪的德国，此后在西方文学中蔚然成风。歌德的《维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都是其中经典性的作品。这些作品“多半是表达一个人在内心的发展与外界的遭遇中间所演化出来的历史”，“在社会里偶然与必然、命运与规律织成错综的网，个人在这里边有时把握住自己生活的计划，运转自如，有时却完全变成被动的，失却自主。经过无数不能避免的奋斗、反抗、诱惑、服从、迷途……最后回顾过去的生命，有的是完成了，有的却只是无数破裂的片段。作者尽量把他自己在生活中的体验与观察写在这类小说里，读者从这里边所能得到的，一部分好像是作者本人的经历，一部分是作者的理 想。” 巴赫金对“成长小说”曾有过专门的研究。他认为“成长小说”的出现，使小说由“空问”的艺术转变为“时间”的艺术，而这里的“成长”，并非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长大成人，也指人对“历史时间”的参与和把握，“这已不是他的私事，他与世界一同成长。他自身反映着世界本身的历史成长。”一从他们的这些“成长小说”中，我们或许也能看到时代及其变化在人的心灵中折射出的某些面向。

如何评价自己熟悉的人的小说，对我来说一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过高的赞誉不啻于拔苗助长，过低的贬抑则可能会打击他们创作的积极性，因此实事求是的态度无疑是可取的。既肯定他们所取得的成绩，也指出他们尚存在的不足，以便他们能不断超越自己，这样的交流才是善意而真诚的。基于此，我对这六位年轻作者的艺术特征，以及选在这里的作品做些简要的介绍与分析。

李云雷的小说侧重于对人物微妙心理的揭示。《花儿与少年》中那个领不到小红花的孩子，《小城之春》中那个怕作又被当作范文念的少年，都是那么可爱、动人，细腻曲折的心理展现了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而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在他们的心中却引起了巨大的波澜。这是一个人与世界的最初相遇：此前他，们的世界是自足与完满的，而此后他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世界的残缺与无奈——成熟总是在一瞬间。这小小的事件，正是他们成长历程中的心路转折之处，其间种种细微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时间的印痕以及“我”的心路历程。作者对细节的把握与心理的细腻刻画，给人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与以上小说朴素的诗意现实主义、散文式的笔法不同，《少年行》更具现代主义色彩，也更具戏剧性。小说写出了对生死、循环、成长等的思考，复杂的叙事表现出作者内心的困惑以及思索的努力，形式上的探索则使之更接近于艺术意义上的文学。  徐则臣的小说，也多以儿童视角叙事，但其侧重点不在儿童内心的变化，而是以儿童的眼光来观察成人的世界。《大水》讲述了一个情杀的故事，以孩子好奇的目光来看成人世界里的事件，单纯与复杂相交织，朦胧中透出尖锐，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大风歌》写的是“我”偷黄瓜事件，以及父亲帮人开锁、反被别人提防的故事。小说以两条线索结构全篇，彼此连接与纠缠，在结尾处却又汇合在一起，给人以较强的艺术冲击力。徐则臣的每篇小说都有一个颇为精彩的故事，语言流畅、圆熟，带有些古典色彩的美感，这是他的小说的两个显著特点。

童月的小说对女性的成长投注了更多关切的目光，或许这与她身为女性相关。《蝶变》写了一个女孩在青春期所遇到的困惑：身体的发育，与同伴的相处，家庭的境遇等等。彼时内心的苦恼，回忆时感伤的情绪与思考，被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出来。《毒嘴》则在更广阔的背景中写了一个女孩的成长历程，“我”的嘴毒，所有坏的预言都会应验，小姑、妈妈、奶奶先后死去，姐姐则成了聋子，所有这些在描绘出了残酷青春之时，也不无“自责”的意味。文中描写的几个女性形象颇为鲜明，她们彼此纠结的关系，以及总体呈现出来的黯淡而压抑的环境，都十分出色。《我见过你哭》写的是大学宿舍里两个女生之间微妙的关系，点点滴滴琐碎的事情被作者敏感的目光捕捉，并以“我见过你哭”为线索贯穿起来，传达出一种既亲密又时而相互嫌恶的复杂情感。

张夏放的两篇小说，可以视为同一系列的作品。《戴帽子的鸟》写的是“我”初中时与一个女同学的单纯感情，以及幼时与同伴在树上看到的男女情爱。小说写出了一个乡下青年青春的萌动，其中的人物不仅有“我”，还有“我”的朋友范勇贤。《冬天的山顶》写的则是“我”与范勇贤之问的故事：“我”在乡村中学教书时，去安慰失恋的范勇贤，但到了那里，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谈笑风生，使“我”无从安慰，因而感到了好朋友之间的“隔膜”。散文笔法与后设视角的运用，使这些作品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与感悟，颇具诗意，也细腻地表达了成长过程中的内心曲折。独特地域风情的细致描绘，则为小说增添了不少风景与风采。

张宏的两篇小说，写的都是大学宿舍里的故事。《英吉莎》描写师兄的一个朋友来宿舍借宿的过程，小说中几个转换关节的处理颇具匠心，而将一件事情写到极致，不仅写出了人的固执，也使整个故事不无荒谬色彩。小说中对“我”的尴尬处境的描写，也表明了同情的限度。《老六的故事》写的是宿舍里卧谈时老六讲的一个故事，讲故事时氛围的轻松与故事的悲惨构成了鲜明对比，小说以传统讲故事的手法写出，朴素而真切。将这两篇小说对比，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写作手法的灵活多变。作者能根据不同的题材选择相应的艺术手法。 

胡少卿本来是一位诗人，其小说创作也具有诗性的特征。《短小说五篇》中的作品，每篇两千字左右，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微型小说。这些作品并不描写完整的事件，而是截取某一个断片加以引申与拓展，营造出一种氛围，发掘其中独有的意味。结童处往往戛然而止，留下袅袅不尽的余韵。《冬天里的往事与随想》，写的是青春时一段隐约的爱情，真挚的情愫与感伤的回忆，以婉约清丽的笔调写出，不无青涩之处，却别有一番滋味。

以上是对这些作者与作品的简要分析。需要指出的是存在于他们作品中的一个普遍不足，那便是题材与风格过于单一。在题材上他们选取的大多是童年记忆或者校园生活，此外的生活很少涉及，这可能与他们生活经验的缺乏相关(或许也与这本集子“成长小说”主题的限定有关)。但现实生活是无限广阔的，作为北大的学生，也应该有胸怀世界的抱负，而不能仅仅关注个人的小小悲欢。鲁迅先生说，“无穷的远方，无穷的人们，都与我相关”，希望在今后的创作中，他们能逐渐打开视野，在融入世界的过程之中，写出更为博大的作品。在艺术风格上，他们更接近于三四十年代京派小说——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的传统，追求一种自然、优美、雅致的艺术效果。但一方面每个人不必都追求同一种风格，而应该写出各自的特色、独特的美，比如《二十四诗品》中提到的雄浑、飘逸、劲健等等；另一方面也应该继承更加广阔的艺术传统，比如日本文学的细腻与轻灵、俄罗斯文学的深沉与忧郁、拉美文学的神秘与热烈等等。希望他们在对现实生活的参与、观察与思考中，能够借鉴不同风格的大冢，融会创造出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最后，我也将自己的三篇小说选在这里。《阿雏》写的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内心的屈辱、报复与爱的觉醒，《蓝花》写的是一个哭丧的老妇人与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泥鳅》写的是两个少年与一个少妇之间隐约而纯真的感情。这三篇小说都写于较早时期，与本书其他小说的风格相近，在这里我也不做更详细的介绍了。近年来我更多专注于长篇小说的写作，短篇小说写得较少。之所以将自己的小说选在这里，一方面固然是编者的盛情难却，另一方面也可以使这本书成为多年来师生情谊的一个见证。

我很高兴看到他们每一点滴的进步。现在的这本书，可以作为他们现阶段创作的一个小小总结，而北大也不过是他们“成长”历程中的一段经历，总有一天他们将要走入社会，开始新的生活与新的思考。祝愿这些已经毕业或即将毕业的学生，将来依然能够保持写作的热情，并能不断超越自己，写出更好的作品来。

2005年2月26日